第八章 廟算勝者得算多
喬強蹬自行車蹬得很拚命。
拚命到什麼地步呢?拚命到因為過於激烈的搖晃,他甚至一直都沒再看清楚過手機上滑過的文字。
好在「黃」似乎也清楚這一點,那之後就沒再發什麼其他消息了。
章魚人之前在樓頂注視著自己,而後不見蹤影,除了突然隱身以外,更大的可能是它轉身進了樓內,要追上喬強它總得下來,不直接跳的話,就得和人類一樣坐電梯或者走樓梯。
無論如何,這都意味著死章魚很有可能暫時看不到他。
如果運氣好的話,喬強也許能夠通過突然地改變方向來迷惑它,進而獲得暫時的安全和可操作空間。
這並不是不可能的。
雖然它追到家裡的時間比喬強希望的要早出很多,但畢竟也算在一段時間內甩開過。
他利用那段短暫的時間,在路上和家裡做了很多布置,其中很大一部分沒能完成,另一部分沒能派上用場,最後一部分也被他自己付之一炬——
不過並不可惜。
現在他還能活著在這裡蹬自行車,就是成功的證明。
而喬強還需要一次這樣的好運。
他覺得自己就好像在和章魚哥玩一場賭上性命的梭哈,可直到開牌的時候他才發現,手中牌實在過於沉重,為了獲得勝利,他需要的不只是牌面大小本身——
在那之前,他必須要能夠掀開底牌,才能獲得最後分出輸贏的資格。
「……資格……」
喬強蹬自行車蹬得很拚命。
以至於他在氣喘吁吁的時候,甚至沒有聽到身後呼嘯的狂風。
上一秒他還在思考口中甜絲絲的感覺是不是代表他要嘔血了,下一秒一大口腥味濃烈的血液就告訴他,真正的血味應該是什麼樣的。
他在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好像腦漿都被突如其來的衝擊盡數打飛,就這樣傻愣愣看著眼前的世界在高速旋轉中一明一暗。直到旋轉的世界被無法違抗的強大力量猛然定住,才終於有一個想法鑽出來佔據了他的腦海。
「啊啊啊草草草疼疼疼疼疼!」
勉強包紮起來的傷口再度開裂,並未痊癒的淤傷再遭痛擊,原先那一點點姑且還算完好的皮肉部件也備受折磨,酷烈的痛楚令喬強覺得,他好像是一壺燒開的水一般,渾身都沸騰起來。
「下午好。我們又見面了,喬強先生。」
緊接著,開水就被扔進了冰箱。
剛才的痛苦一瞬間彷彿平抑下去,然而緊隨其後的卻是一種全新的,他未曾體驗,乃至於未曾想象過的折磨。
他拚命睜開眼睛,才從被淚花模糊的世界中,勉強分辨出屬於那隻章魚該死的身影:「我草泥馬……就算電梯也沒有這麼快吧!」
「是的,喬強先生,我也贊成您的判斷。所以我走的是樓梯。」
腕足的力量之強,在喬強尚且完好的時候都無力反抗,現在自然更能隨意地將其搓圓搓扁,所以王師傅隨手拎著他,將腿部向地面猛地一甩:「您作為一個理應受過良好教育的人,不該說髒話的,喬強先生。」
「嘶——」喬強倒吸一口涼氣,齜牙咧嘴半晌才終於說出話來,「你管得著嗎你個該被殺千刀的混賬章魚——嘶——」
王師傅慢慢將喬強從地面上拎起來,用腕足尖端摸了摸他的小腿:「真是令人——抑或是章魚驚訝,喬強先生,您的腿骨還像您的精神一樣沒有大礙。這真令我高興。」
喬強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淚水、汗水和口水混在一起不要錢一樣從他臉上灑落,之後,他用幾乎完全擰在一起的臉,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哈……哈……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麼了?」
王師傅好整以暇地拎著喬強和飛出去的自行車,一起來到人行道上。
「你應該是叫……王?對吧?王什麼什麼……」喬強現在說話比之前蹬自行車時還更加艱難,不過可喜的是,他對發出聲音的渴望也比那時強出不知幾百萬倍,「你之前說過,我在噠噠上看過……所以……該怎麼稱呼?」
章魚用巨大的頭胴部顯示了一個驚喜的熊貓頭:「您終於變得能夠交流了。我很欣慰,看來之前的努力並不是無用功。像APP顯示的一樣,您叫我王師傅就可以了,喬強先生。」
「呼……好吧,王師傅。」他感覺自己漸漸適應了那酷烈的痛苦,這才沒說幾句話,居然就已經能在臉上露出跟正常人差不多的笑容來了,「就像你說的,我們來交流吧。」
王師傅騰出兩條腕足微微拉扯它喙狀嘴的兩側,似乎是在表示它也露出了微笑:「很好,喬強先生。我曾經聽說過,人類了解彼此的第一步,是從彼此稱呼對方的名字開始的。」
「是啊是啊,成為朋友,也是從稱呼名字開始的。也許我們會是好朋友呢,你說是不是,那個,王……」喬強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結果身上的傷口再一次迸裂,傳導劇痛的神經電流在一瞬間流遍全身,於是他再次痛苦地喘息起來,「親愛的……王師傅……我有話……想問你……」
「呵呵,我親愛的,可能的,未來的朋友,喬強先生。請不要客氣,儘管問吧。」
「……」他咽了口唾沫,深呼吸了三次,閉目養神了幾秒鐘,然後長長出一口氣,「所以,王師傅,你並沒有想殺我,對嗎——
「啊草!嘶……咕……嘎哈……」
王師傅隨觸手把剛剛又被惡狠狠地砸了一下的喬強扔在了地上,因為和它判斷的一樣,就算現在它把喬強鬆開,他也只能痛苦得在地上縮成一團,連打滾的能力都沒有:「我很好奇您是怎麼做出這種判斷的,我的意思是,看看您的樣子吧,喬強先生。來,再往這邊一點。」
腕足像鞭子一樣在喬強身上抽過,令他滾了幾圈,最後以撞擊的方式停在行道樹後面:「……呼……你看……我這不是……沒死嗎?」
「您是因為過度疼痛開始說胡話了嗎?」王師傅也跟了上來,陽光將它的驅趕化作巨大的陰影籠罩住喬強,「我看不到這個理由和您得出結論之間的因果關係。」
「殺了我,對你來說不難吧……」喬強喘了兩口氣,自我感覺又獲得了正常說話的能力。
雖然實際上他的聲音並不比吐泡泡更加清楚,但所幸王師傅對於以吐泡泡為主的交流方式其實也頗為在行:「在車上的時候……我就在想……
「直接擰斷脖子,會更容易吧……?」
「哼哼。」王師傅很高興似的笑了兩聲,「也許我只是單純地有著折磨、玩弄人類的愛好也說不定呢?又或者,其實人類在像喬強先生你現在這樣備受折磨,還絞盡腦汁地以為自己有一線生機的時候才會最好吃?說真的,您究竟知道些什麼,足以支撐這樣的判斷呢?」
「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喬強嘆了口氣,神態在痛苦中擠出幾分哀戚。
以王師傅對這些陸上生物的了解,當他們以如此的態度說出這樣的內容,往往意味著話還沒有說完。
所以它也沒有說話,只是耐心地保持沉默,等待喬強先生精心準備的反轉。
「我連登上賭桌都費盡心思,哪有時間關注牌面以外的東西呢……你說是不是,王師傅?」
就像之前觀察到的那樣,喬強先生對戲劇性的追求超乎常人,所以他用來鋪墊的話語似乎也比一般人更多。
王師傅在內心當中嘆了口氣,配合地應聲說道:「登上賭桌。原來如此,很有趣的比喻。那麼,現在的您,還有別的牌可以出嗎?」
「……」不知不覺間,喬強的身下又一次被血液浸紅,也許是這個緣故,他似乎並沒有聽到王師傅的回答,只是給章魚留出了說話的空檔——證據就是,他在對方說完之後,又等了足足五秒,才再次開口:「而現在,我需要的,是能幫我翻開底牌時的助力……一點點風……奇迹之風……」
喬強嘴角勾起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它來了,不是嗎,親愛的王師傅?」
「……」
好幾分鐘前,王師傅留在樓頂的眼睛已經就看到,有一輛拉著一個大集裝箱的貨車,從立白南路開到十字口,右轉拐進了花園路。
當時那車離這裡還隔著接近十公里,中途有好幾個岔路、小巷和可以聽下的地方,它就未雨綢繆,將喬強先生拉到樹蔭裡面。所以那之後,認為自己已經足夠謹慎的王師傅,就沒有再給那輛車更多關注。
直到現在。
伴隨著喬強咧開嘴的動作,那輛車在離他們最近的路口停了下來……
似乎有一個人還探出了頭?
是因為注意到了人行道這邊的異狀嗎?王師傅又想要皺起眉頭來了。它本以為只要不把喬強先生暴露在路人面前,那些人就會對路邊一團不太像人的影子視若無睹。
這些陸生生物里,確實也時不時會有那麼幾個好奇心強過其他個體的特殊人才,也許是自己太過大意了。
這就是他說的幸運嗎?
「……」
不對!
喬強先生現在背靠著行道樹,面朝自己,怎麼可能看到路面上的情況?!
這絕不是單純的幸運,而是——
王師傅猛地轉過身,在看到車裡伸出頭來的人手中槍械的同時,也感受到雙眼之間一陣刺痛。
「喬強先生,太可惜了。」王師傅冷笑起來,「您叫來他們的時候還不知道,不是嗎?我不會被同一種方法擊敗兩次。槍械和弓弩的傷害,對我來說並沒有很大的區別——即使不考慮這一點,之前的警察也已經對我使用過槍支……了……」
王師傅說話的同時,刺痛感在它身上接連產生,一秒便有數十次。它感到一陣又一陣的暈眩,眼前的視野逐漸模糊,思考速度同時變得遲緩。
直到注意到藍色集裝箱上的字樣的時候,它才意識到,這種痛感與一般槍彈的區別。
「……西北風動物園……?為什麼,是動物園……?」
「……啊,原來如此。是麻醉劑……」
以不是很適合完整人類的姿勢的喬強,其實沒有注意到路口的車的餘地,他只是模模糊糊地看到章魚身上插著的針管般的槍彈,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的運氣來了,不是嗎,王師傅?」
「……哼哼。」
王師傅搖搖晃晃地向喬強靠近,努力變幻頭胴部的顏色,最後卻只勉強整出一個顯示bug一樣崩壞又扭曲的笑臉圖案:「喬強先生,我明白了……您遠比我先前所想象的,更加棘手……所以……我不會再猶豫。我會殺了您,就,像這樣……」
腕足慢慢纏繞在脖子上,也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極端恐懼恐懼,喬強面色煞白。
但是最終,王師傅還是沒有擰斷他的脖子。
他才只是剛有些喘不過氣,觸手就鬆了勁,「撲通」一聲,巨大的黑影將他壓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