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征賊將軍
崇禎十七年二月中旬,武昌,平賊將軍府。
齊聚於此的一眾大小將軍們正罕見的齊刷刷牽拉著腦袋在聽左良玉父子二人大發雷霆。
這兩年左良玉已經很少發脾氣,特別是當眾,而父子二人一起發脾氣更是前所未有。
沒有人敢吱聲。
由於過於激動,坐在椅子的左良玉用雙手把自己的上身撐得直直的,並且每說上幾句就要劇烈咳嗽一會兒。以至時不時會有將領斗膽擔起頭憂心忡忡看向他們的老帥。
但左良玉的兒子左夢庚卻對此視而不見,還在滿面通紅的繼續暴跳如雷。
坐在一旁的總督袁繼咸和巡按御史黃澍也都沉默不語。
由於呂大器與南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重兵集團左良玉的矛盾完全走向公開化和不可調和,大明朝廷不得不撤換了呂大器,袁繼咸也於正月再次就任了總督一職。
感覺好像有點兒戲,但歷史就是如此。
雖然深知左良玉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但袁繼咸卻始終沒有勸左良玉息怒。
他知道現在不是勸的時候,而且他也不想勸。
而袁繼咸不說話,黃澍就同樣也不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確實是太不像話了!
左良玉的軍隊在經過連續的瘋狂擴充之後,現在號有八十萬之眾,龐大的不僅讓人震驚,也讓人非常仰視。
大明朝廷也因此都開了因文武不和把文官並且還是重臣(呂大器)給換掉的先河。
這是絕對的恩寵有加,給足了面子。
但連續幾個月了,左良玉雖屢次令部下向北上的關鍵性州府承天府發起攻擊,卻都遭到了失敗。
駐守承天府的闖賊果毅將軍白旺儘管兵不多,但卻神奇的把兵多將廣的左良玉各軍打得找不著北,甚至還把漢川又給奪了回去。
儘管了解底細的都知道左良玉號稱的八十萬兵其實只是個虛數,裡面水份很大。
而且這些兵也不是都在武昌附近,除了有不少需要分駐在廣大的湖廣其它地區和九江外,還有如遠在河南擁兵十萬的原土寇劉洪起這樣的招降武裝。
但不管如何,作為左良玉大本營的武昌周邊二十萬人馬怎麼也還是有的,在實際兵力上對僅有正兵萬餘的白旺優勢仍然是絕對的。
因而左良玉的失敗就非常令人尷尬了。
如果說之前左良玉和他的手下們可能多少有些沒有真正盡心,甚至有可能一直在虛以為蛇,可前幾日由左良玉第一次親自安排部署和首次的多路大軍共同進擊、並且每一路還都能保證單獨形成優勢軍力、且在左良玉又特別再三嚴令要務必奮勇向前的情況下仍然遭到了可恥的失敗。
這就讓人完全無法接受了!
而各軍的傷亡也還是不疼不癢,也就是沒人傷筋動骨,更是又撒上了一把鹽。
這種情況下,左良玉要是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不發發威也的確不合適了。
何況左良玉現在還正憋著氣。
「平賊,平賊,你們這個樣子,我這個平賊將軍都成笑話了,也難怪皇上要再封征賊將軍。咳咳…咳咳…我看我也帶不了你們了,不如你們都去跟了征賊將軍吧!咳咳…咳咳…他不日即將返回湖廣,你們可以方便投效。」左良玉在憤怒中終於提起了征賊將軍,也噁心了一把眾將。
征賊將軍是一個由崇禎新封的將軍,也是所有人都知道扎在左良玉心中的一根刺。
大明歷史上有徵虜、平虜、靖虜、征南、征西、征夷、平夷、平蠻、征蠻、平燕和平遼等等一票將軍名號,但掛賊字的將軍卻只有平賊將軍一個。
而且正常來說,一個時期一事也只會有一個將軍。
現在突然又封出一個征賊將軍,有些事自然不言而喻。
尤其這個征賊將軍還是他們的老熟人,左良玉手下曾經最小的一級軍官——李平。
這也是左良玉突然親自部署和急令多路大軍會攻承天並在今日罕見的任由左夢庚當著他的面在眾將面前大放厥詞的根本原因。
他應該是知道必須對皇帝有所交代了,知道他維繫住地位的最重要前提是不能讓皇帝有選擇。
而且別說左良玉失態了!
幾乎所有人在聽說李平被封征賊將軍后都錯愕不已,有些人下巴都差點沒掉到地上,左良玉各軍也當時就轟動了。
不服的,抱怨的,罵的,什麼樣不滿的反應都有,反正是沸沸揚揚。
甚至就連袁繼咸也覺得很不合適,
李平太年輕了,殺賊的歷史更是滿打滿算也還不到兩年,實在不能服眾。
既壞了規矩,也會寒了很多武將的心。
讓眾將去到這個以前他們正眼都不會瞧的小年輕面前聽令或者是以後見面必須要卑躬屈膝,的確會噁心到不少人。
「大帥,我等羞愧,我等羞愧啊!大帥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永遠只願跟隨你,也只認您。」
「就是,就是,大帥是我等的再生父母,我們願誓死追隨!」
「老將軍,我們無能,請您重重責罰,重重責罰。但莫要說趕我們走的話。」
……
大廳中響起一片嘈雜混亂的喊聲,一直不敢發聲的左良玉部將們這時紛紛開始自責和表起了忠心,很多人甚至大哭起來,場面極其令人感動。
但袁繼咸卻在這時揉起了腦袋。
罵了半天,看似雷霆震怒,但卻沒有任何要實際處罰哪個將領的意思。
也不知道這能有多大用處?
而且這也讓他有些尷尬,好像自己令李平回湖廣是做了多大的惡事一般。
但他又能有什麼辦法?
左良玉的部隊不行,他總得找能打的部隊吧!
因而袁繼咸在正月剛一重任總督,就立即派人去追李平,令其返回湖廣然後準備向北出擊。
孫傳庭敗亡,袁繼咸已經意識到北方將會出現大麻煩。近幾日聽說李自成已經誓師向京師進發,更堅定了他的判斷。
同時也讓他心急如焚。
只是他確實沒想到李平會突然被封了征賊將軍,這好像是有點麻煩。
不過也只是麻煩。
和大局比起來,這不算什麼!
而且他們那個小心眼皇帝捏著鼻子把呂大器給換了,也不知道肚子里窩了多少火。看著左良玉擁兵數十萬卻繼續徘徊在南方不干事,更不知憋了多少氣。
從這個角度想,袁繼咸發現自己也挺同情皇帝的,然後也能理解皇帝的這一系列不按常理出牌了。
揉著腦袋,袁繼咸很快又想起另外一件頭疼事。
李平自從擅自入川后就跟他們斷了聯繫,現在也不知道收沒收到他的軍令。
按時間說,他的軍令應該已經傳到了才對,然後信使做快船順江而下也該回來了。
但現在,李平仍然沒有任何音信傳來,他派去傳令的人也不見蹤影。
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情況?
這讓他不自覺的就想到了大明的將領們但凡有了些能耐就開始不那麼聽話這個傳統以及李平一貫喜歡我行我素的作風。
袁繼鹹的心裡越發不安。
越想越頭疼,袁繼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靜靜站在人群中的總兵趙進,然後聚焦了好長一段時間。
趙進晉總兵與他重任總督一職的通知是一起下來的。
此次左良玉會攻承天,在李平入川後接管荊州的趙進沒有參加。
時正值駐襄陽的大順軍派出一部分人馬會合了老回回馬守應不願跟張獻忠入川的那部分人在試圖重新控制荊州,而且雙方已經交戰了很長一段時間。
左良玉進攻承天府失敗了,但趙進卻取得了重大勝利。
不但守住了荊州全境,而且重創了來犯敵軍,斬殺俘獲達數千人。
左良玉今日大罵眾將,但聽說昨晚在府內專門款待和大力表揚了召之即來的趙進,並許下了很多賞賜。
等左良玉父子終於發完脾氣,袁繼咸匆匆回到自己的府邸。
章曠老老實實的還在等他。
「你即刻收拾一下,入川,不要在這裡等了。我剛才與總兵趙進做了交代,讓他派兵護送你,同時他也答應會給征賊將軍休書一封。」袁繼咸一見面就開口說。
章曠是在袁繼咸去左良玉那裡前才到的武昌,兩人已經說過一會兒話了。
袁繼鹹的話讓章曠微愣了一下,但他並沒有問為什麼,而是好像並不意外的很快正色答應道:「明白,我即刻就走,請問侍郎還有什麼交代的。」
章曠很尊重袁繼咸,他知道自己能達聖聽完全是因為袁繼鹹的緣故。
李平拜征賊將軍是正月初十上的朝議,然後命令在二月初就飛一般以前所未有的神速傳到了武昌,同時到達到的還有令章曠為監軍。
但恰巧此時章曠剛剛按逃跑大王原武昌城內的監軍參政王揚基的命令去了德安府。
德安府在漢陽府的正北邊,夾在承天府和黃州府之間,大概是今天的湖北安陸和隨州地區。
王揚基在承天府被攻佔前就已被任命為右僉都御史,同時令其去巡撫不知道已被李自成攻佔的承天和德安兩府,只是當時還沒有收到命令。
現殺回來並收到命令的王揚基下令讓章曠去剛剛被收復了半境包括府城的德安府主持地方,章曠不敢不從。
因而章曠收到自己任李平軍中監軍的信息比較晚。
而且由於袁繼咸給他通知說可以在武昌等李平的大軍回來,給李平征賊將軍的通報已經先行發往四川了,再加上收復德安府的戰鬥還在繼續,所以章曠就也沒太急的先將手上緊要事務處理完成後才趕過來。
不過聽完交代的章曠在走出袁繼咸府邸后,卻輕輕的搖了搖腦袋,然後深深嘆了口氣。
章曠是絕頂聰明之人,以智聞名,他知道袁繼咸把事情想簡單了。
可對象是自己要監軍的大將,有些話他不能輕言。
不過好在章曠目前正與黃澍不和,他很不爽黃澍的作事和為人,黃澍也一直在針對他,所以他對去四川還是很樂意的,一點不會覺得辛苦。
只是讓趙進派兵送自己和給李平休書,想來趙進應該是當時面對袁繼咸不好推脫,但過後會不會不認帳?
這看來又是一樁頭疼事!
而且果不其然,趙進這個時候確實在頭疼,他剛剛與總兵惠登相做了一番簡短交談後分手告別。
惠登相當初在武昌和李平分別後退往了鄖陽府,並參與了協守鄖陽府的部分戰鬥。去年十二月,他和別外一名原左良玉部領徐勇以原不屬勛為由,穿過李自成控制區來武昌重歸左良玉麾下,並也榮升了總兵。
德安府城就是惠登相和另外一個叫毛憲文的出兵收復的,但沒有經歷過大戰和哪怕較激烈一些的戰鬥。大順軍正在收縮防禦,輕易選擇了放棄。
但不管如何,這對左良玉來說仍是一樁重大勝利。
而且也正是由於左良玉的部隊在大量佔據各路賊軍們不斷放棄和不準備堅守的地區,他對承天府進攻的連續失敗才讓不了解具體戰事的文官們很難跳出來激烈指責。
因為德安府,惠登相的部隊也沒有參加進攻承天府的戰鬥,不過他也沒有像趙進那樣受到左良玉的專門款待。並且在武昌聽訓后,他也需要儘快回去,繼續按左良玉的將令光復整個德安府全境和清繳殘賊。
趙進來此次武昌,很多左良玉的部將由於眾多原因不敢向其展示親切,但惠登相是個例外。
而且他還一點沒有忌諱的向趙進恭喜了李平升征賊將軍。甚至可能是由於馬上即將離開武昌和對趙進也真的很有好感,他還說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
「老弟,如今天下大亂,人心不古,很多事並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麼簡單,還望小心謹慎。」
趙進知道惠登相看到了袁繼咸找他,當時他就在不遠處等著,也知道左良玉這次大張旗鼓的一定要把眾將從各處召集過來就只大罵一頓有些奇怪。
所以給李平的信還真的不太好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