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兩片天地
崇禎十七年二月下旬,幾艘懸挂著大西軍旗幟的船隻在正午時分停在了距重慶府江津縣不遠處的一個沿江小村莊旁。
接著,幾十個身穿著綾羅綢緞的大西軍士兵大搖大擺的從船上跳了下來。
寧靜的村子很快雞飛狗跳起來。
一個正在院子里曬太陽的老頭目瞪口呆的看著踹門闖入自己家中的幾個士兵恐慌道:「各位大爺,不知是哪裡的豪傑?小老兒這廂有禮了。」
說著,老頭就匆忙跪了下去。
為首的大西軍士兵輕蔑的撇了一眼老頭,然後一邊打量著貧瘠的院子一邊大聲喝道:「爺爺們是大西軍,因軍務路過此處,有什麼好吃好喝的趕快拿出來伺候。」
「你們是大西軍?」老頭抬頭看著這幾個光鮮亮麗的士兵滿是疑惑,顯然不太相信。
「大膽。爺爺們是大西軍這事還會誆你不成?告訴你,爺爺們不僅是大西軍,還是西京來的。」
「西京!西京是什麼地方?」老頭一臉的懵,但也鬆了一口氣,沒那麼慌了。
但為首的大西軍士兵這時卻突然眼珠子一轉,然後莫名嘿嘿一笑說:「你不知道西京是哪裡?」
老頭撓了撓腦袋想了片刻,但還是茫然的搖了搖頭。
張獻忠稱帝才沒多久,而江津又距成都有近千里之遙,這裡鄉下的普通老百姓基本很難知道張獻忠將成都改為了西京。
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老婦聲音從院中最大的屋中傳來:「軍爺們一定是餓了,我這就給幾位軍爺做些飯去。家中雖無酒肉,但還有些魚乾,甚是美味。我全都給軍爺們做上,保管軍爺們吃飽吃好。」
接著,屋中畏縮的探出兩個婦人,一個年老,一個年輕。不過,剛剛探出身的她們卻驚懼的左右張望,顯然是被左鄰右舍越來越凶的動靜嚇到了。
鄉下,又是戰亂的年頭,過不上好日子的百姓都是一日兩餐,再加上村裡的船隻也都早被收走防止被明軍利用而不再有人打魚,無所事事的正午通常只有安靜,絕少會有人吵鬧。
「呸!竟只有些魚乾。」一個大西軍士兵瞬間失望的罵道。
而另一個大西軍士兵卻在看了一眼為首的大西軍士兵後接著先前的話題嚷嚷道:「連西京是我大西的京師都不知道,我看這家人不是反賊就是明軍的姦細。」
「我看也是。」為首的大西軍士兵慢半拍的壞笑點了點頭,好像一直在等這句,而他的眼睛則早已直勾勾的瞄向還在屋門口的年輕婦人。
「是啊,是啊!」「說的沒錯,別想躲過我們的眼睛!」反應過來其他的大西軍士兵紛紛跟著起鬨。
老頭大駭,再次滿面驚恐道:「我們不是反賊,也不是明軍姦細!小老兒一家剛剛逃難回來,這才不知西京。還請幾位軍爺原諒則個。」
「是啊!幾位軍爺,我們真的不知道。前些日子江津打仗,我們都跑去了山中躲避,這才回來沒幾天,請軍爺們明查。」那年輕的婦人見狀不妙急忙跑出來也撲通一聲跪到地上。
「哎呦!這婦人長得竟還滿標緻的,皮膚也白白的。我們選這家看來還是撿著了。」為首的大西軍士兵一臉驚奇的仔細打量著跪到面前的女人,然後突然伸出手就想要去摸女人的臉。
但可惜,他沒有摸到。
年輕的婦人居然大膽的向後躲閃起來,同時老頭也臉色劇變的喊著「軍爺,不可啊!」半伸出手想要拽開他。
為首的大西軍士兵一下勃然大怒,一腳將老頭踹倒后暴喝道:「竟然活膩了!既然是從山裡出來的,看來是反賊了。證據確鑿,爾等全都該殺,要想活命……」
「啊…」
這時從外面不知哪一家突然傳來一聲慘叫,接著是數人猛然悲慘的大嚎,顯然是有人被殺了。
剛剛說了一半話的大西軍士兵愣了一下,然後扭頭看著後面還在看戲的士兵說:「娘的,人家已經放開幹了,咱們也彆扭扭捏捏了,你們先去屋中搜搜看可還有什麼人。」
在看到眾士兵隨即興奮的哄叫著分頭沖向幾間屋子后,為首的大西軍士兵一把將刀抽出來直接架在已經嚇傻了的老頭脖子上惡狠狠道:
「爾等要想活命,就把錢財全貢獻出來以為我等軍資,再讓這小婦人把大爺們都伺候樂了。不然就定你們個反賊之罪,全都剁碎了扔到江中餵魚。」
「請軍爺放過我們吧!請軍爺們放過我們吧!」已嚇癱在屋口的老婦開始大哭起來。
「你們不是大西軍嗎?你們怎麼可以如此誣陷我等小民,你們就不怕軍法嗎?」年輕的婦人這時突然大聲質問。
為首的大西軍士兵愣了一下,他感覺有點莫名,但馬上還是不耐煩起來惱怒道:「爺爺們就是軍法,說你們是反賊,你們就是反賊。你們認命就是,再多廢話先砍了這老頭。」
正說著,一個孩子哇哇的哭聲從屋內傳來。緊接著一個大西軍士兵提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走了出來開口嚷嚷道:「房裡就這一個孩子,沒他人了。」
「莫要傷我的兒!」年輕婦人花容失色的大叫。
為首的大西軍士兵一下樂了,奸笑道:「只要你們乖乖聽話,一切好說。若是再讓我聽到一聲惹人煩的呱噪,我就剁了那孩子。」
說著,卻突然手起一刀,將老頭的一條手臂砍了下來。
伴隨著老頭的慘叫,年輕婦人的眼睛當場就直了,拚命捂住嘴巴不敢作聲。
而老婦則更大哀嚎的如同瘋了一般沖向老頭,但當看到為首的大西軍士兵再次舉刀欲砍時,她和老頭馬上同步止住了痛苦的聲音,只滿臉驚恐的劇烈抽動著身體。
為首的大西軍士兵哈哈大笑起來,然後一把扯住的女人頭髮就往屋裡拽。
看到老大進了屋,還在抓著哭鬧孩子的大西軍士兵狠狠咽了口吐沫,然後走向老婦抬起就是一腳道:「快去做飯,老子餓了,正好想嘗嘗你那魚乾。」
不過等老婦好不容易爬起來顫顫巍巍的準備往柴房走時,屋內卻又衝出一個大西軍士兵直奔老婦並直接撕扯起她的褲子道:「太饞人了!老子等不及了,你且讓我先湊合一下。」
抓著孩子的大西軍士兵有點沒反應過來直接愣住了,而老頭則兩眼一抹黑咕咚一聲暈了過去。
這時,整個不大的小村子已經完全喧囂起來,各種哭聲、喊聲、叫聲和笑聲不絕於耳。
不過雖然村子很小,又事發突然和讓村民們完全沒想到,但村民們卻並沒有被全然一勺燴了,而且還四散逃走了不少。
而正在村中肆虐的大西軍也沒有追他們,好像完全不擔心事情敗露一般。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大西軍都不擔心。
在村子里最大的一戶人家中,就有一個尖嗓子大西軍正獨自坐在一間屋子內尷尬的看著外面淫亂以及血腥的場面憂慮不已。
剛剛擺到他眼前的魚鮮也沒能讓他提起食慾。
當發現另外一間屋子裡的一個大西軍已經從女人身上下來並四處去翻箱倒櫃時,他急忙出屋並小心的跨過兩具無頭屍體追了上去。
「不是說只進村尋些野味來吃嗎?現在已做的實在太過。這裡距江津太近了,不能再如此繼續下去了,不然……」
「沒卵子就是沒卵子!」尖嗓子的勸說被很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臉也一下就紅到了耳朵根,同時也一下就失去繼續勸諫的心情。
他被觸到了痛腳。
尖嗓子是個太監!
不過他並沒有發怒,只是訕訕而回。
那個大西軍雖說只是他的護衛首領,但他卻是明朝王府中的舊人。
張獻忠剛當皇帝,現製造成品太監還來不及,只能暫時用他們這樣的人,以後可說不準會怎麼!所以尖嗓子對自己的地位還是有著清醒認識的。
終於當所有從船上下來的大西軍都酒足飯飽和滿足完獸慾準備登船離開時,突然從江津方向疾馳而來的一大隊打著大西軍旗幟的兵馬卻氣勢洶洶的將他們團團圍住。
不過穿著綾羅綢緞的大西軍們卻一點沒有害怕,而且還很快就讓新來的比他們人數多很多的土布軍服大西軍一點脾氣沒有的收起兵器和讓開道路。
甚至還不得不沿江護送他們。
而當他們在傍晚順利抵達江津城后,江津的碼頭上也早已等了一大票人在恭迎。
可能是被江津守軍們的敬畏激發了膨脹,尖嗓子的護衛首領下船后還沒走幾步就看著仍然人來人往的大開城門裝腔作勢道:「一靠近江津我就發現這漫長的沿江城外居然人煙頗盛,現在此處城門竟也還可以出入,你們就不怕那李賊前來偷襲?不怕暴民趁機作亂?真是胡鬧。」
他覺得既然他們的皇帝在攻重慶時就是走江津奇襲的重慶府城後方,因而這裡本應戒備森嚴、九門緊閉才對。
聽了護衛首領的話,尖嗓子嚇了一跳,作為原蜀王府里的太監,他可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他有點不安的看向陪在自己身邊的一個鐵甲將領。
他知道這個鐵甲將領是當前江津的第二號頭目,論軍職比自己的護衛首領高很多。
不過鐵甲將領雖然看起來愣了一下,並且明顯生起了怒氣,但在有些怪怪的看了一眼一直低調和很少說話的尖嗓子后,臉色卻很快變換回來客氣道:
「眾位兄弟,你們有所不知。這江津九門,八個城門沿江,我們只開沿江最靠中間的這個門,賊人們要想通過長長的沿江城下突然靠近這裡斷不可能。
而且此門後有大軍時刻待命,可以保證在有事時關閉上城門,因而不用擔心賊人偷襲和暴民作亂。
不閉死所有的城門和允許百姓繼續在江邊和城下聚集,乃是我們定東王說了,一個縣城開了這麼多門還八個沿江,想來是周邊百姓商賈對此地有非常的需求,如果沒有緊急情況,不可輕易斷了大家生活。」
定東王就是張如靖。
張獻忠當了皇帝,他幾個養子都封了王。
不過原本歷史上孫可望為平東王、劉文秀為撫南王、李如靖為安西王,艾能奇為定北王。現在不僅少了艾能奇,李如靖也成了定東王。
而尖嗓子卻是張獻忠派來給張如靖傳旨的太監。
由於張獻忠剛剛稱帝不久,大西軍上上下下目前對聖旨還是非常重視的,也很新奇。江津的大西軍更是才第二次遇到傳聖旨的人,上一次還是得知張獻忠稱帝和他們老大被封為定東王。
因而在得知有聖旨路過並且還是要給他們老大傳旨的,江津的第二號頭目才會特意屈尊專門出城迎接,並且也不敢跟這些傳旨的人翻臉。
「這是你們定東王說的?」這回輪到護衛尖嗓子的首領和他的部下們全部發愣了。
他們敢在鐵甲將領面前狐假虎威,但面對上張獻忠僅存的三個養子之一同時也威名赫赫的定東王可就不行了。
「真的,這我怎麼會騙你?」鐵甲將領瞪著眼睛道。
「那些懸挂的首級是什麼人的?是明軍姦細的,還是暴民的?少是不少,但我看怎麼時間都夠久的,好像沒有新鮮的!」護衛尖嗓子的首領尷尬的急忙指著不遠處城門的牆上轉移話題。
「哦,都是我們軍中欺壓了百姓的人,掛在那裡警示眾軍,也讓百姓們知道我們不會胡作非為。」鐵甲將領瓮聲瓮氣的說,眼神中也閃出一絲凌冽。
中午的慘案他已經知道了!
「你們還真是……」護衛尖嗓子的首領話說了一半怎麼也說不下去了。他的部下們也紛紛面面相覷,一臉的匪夷所思。
不過他們的表情里也並沒有害怕,而只是震驚。
只有尖嗓子滿臉的凝重。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的心裡在發顫。
但尖嗓子的護衛首領卻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麻煩,他很快就緩過神來,然後還頗為不屑的看了看鐵甲將領後繼續沒大沒小的語重心長說:「你們這樣殺自己兄弟是不好的,太過了。」
接著就沒心沒肺的大步向前走去。
這回輪到鐵甲將領震驚了,而且是真的震驚了,他的臉色現出了鐵青。
但更令鐵甲將領沒想到的是,僅僅一個時辰之後,他的臉則乾脆綠了。
他的憤怒也再無法遮掩。
看著安排聖旨護衛人員用晚餐和休息處滿地的狼藉與血水、正在赤裸哭啼的廚娘和女待,以及一個個滿不在乎的眼神,鐵甲將領在咆哮中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但他終究還是沒有把刀拔出來。
不久,在江津守軍最高指揮官的直接命令下,一條快船就不顧危險的趁著夜色出了城,然後張滿帆順流直奔重慶府城方向疾駛而去。
而在城內一個房間內,尖嗓子也滿是擔憂的久久在站立在窗前不敢入睡。
與缺少見識的護衛們只知道聖旨的大概內容不同,尖嗓子清楚的知道聖旨的每一個字。
他認字,也經過風雨。
他無法預測這道聖旨將會引發怎樣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