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〇三章 歪打正著
當看到帳篷里的人居然是張獻忠的時候,黃成東的牙齒立即開始了打戰。
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來見張文秀,但見到的卻是張獻忠。
好在張獻忠會意錯了黃成東的驚恐。
完全沒覺得有什麼不正常。
他只是做了個不要作聲的手勢,就繼續去聽義大利人利類思講數學。
張獻忠的心情看起好像不錯,似乎並不打算責怪黃成東的不請自來,也沒有不想見黃成東。
利類思也只撇了一眼在驚愕后迅速跪到地上並渾身顫抖的黃成東,就繼續專心於手上的數學書。
對於已經見慣了大西軍的將領們也會在張獻忠面前充滿恐懼的他來說,這同樣見怪不怪。
現在,手上的數學書才是利類思的焦點。
這本書是昨天第一批從瀘州回來給大西軍報雙方接觸初步情況的人帶來的。
據說是李平問起張獻忠的興趣愛好,張如靖說張獻忠喜歡算學,於是李平就回贈了這麼一本數學書。
一份很普通,又很有誠意的禮物。
這本數學書讓張獻忠很高興,也讓得利類思大為驚嘆。
利類思和安文思之前就聽說過官軍李平部在教全體官兵讀書,尤其是數學,甚至他們從大西軍那裡得到的幾本李平營中普通官兵使用的數學書還直接使用了他們在大明從未見有人用過的阿拉伯數字。
當時那幾本數學書里的內容就已經讓利類思和安文思大為吃驚了。
不是說有多難,而是其深度與廣度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的學者至少是中國的大多數學者們才會去掌握的水平。
這也讓利類思和安文思對李平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只不過他們實在沒辦法脫離張獻忠的控制。
而這次李平贈送的書就更了不得了。
這本書顯然是更為高級的,很多知識,就是利類思和安文思也根本不掌握。也不知道是他們還沒見過,還是這完全就是全新的數學知識。
利類思和安文思十分震驚。
不過由於張獻忠此次秘密出行只帶上了利類思一個人,安文思則被留在了原來的御營里迷惑他人以防止大西軍內部有叛徒泄露張獻忠不正常的行蹤,一整個晚上或者說一路上,利類思都在研究這本數學書。
然後當利類思把整個晚上初步的學習心得在早飯時說給張獻忠聽時,張獻忠也同樣聽得興趣盎然並大為讚歎,以至於吃過飯後還繼續要聽一會兒,把計劃的飯後先略休息一下都給推遲了。
正在黃成東驚恐而又六神無主之時,突然有人進來向張獻忠稟報說黃成東的部下前來彙報他們設在前方山崗處的一個哨所遭到了官軍襲擊,哨所內的大西軍除幾人人逃脫外都被殺死。
而官軍在得手之後,也退走了。
黃成東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這是他和親信簡單商議出的勾引張文秀出去的說詞之一。
可這特么的應該是黃成東沒說動張文秀去他營里,然後的備用方案。
怎麼不等他信號?然後還提前這麼多?
而此時,張獻忠的臉也一下子綠了。
儘管黃成東還不知道議和的進展,但幾乎所有大西軍都應該知道張獻忠已經派人前去議和了,而且所有的大西軍也都收到了命令,目前不得與官軍發生摩擦。
同樣道理,李平的部隊這個時候也不應該對他們採取任何程度的直接敵對行動。
不小心的擦槍走火是不可能的,這是主動攻擊。
要麼是李平想還要繼續跟他打下去,要麼是李平手下的個別將領對議和心存不滿而決定搞事情來破壞議和。
不管是哪種情況,張獻忠都很不爽。
愛好數學的張獻忠腦子很快,他瞬間就想到了這兩種可能。
但同樣,張獻忠又是個衝動腦。
他在罵了一句髒話后,嚯的一下站了起來,然後怒道:「黃成東,前方帶路,我們去看看情況?」
很快,張獻忠連盔甲都沒穿就帶著七八個士兵,包括一個太監,然後再加上黃成東和兩個報信的黃成東部下騎著馬直奔遇襲哨所而去。
路上,黃成東的腿肚子一直在打哆嗦。
好在他騎著馬,別人看不出什麼來。
他很想仔細問問自己來報信的部下到底什麼情況,但除了裝模作樣問了幾句通常性和應該問的話外,他別的並沒敢問。
一共就十來個人,還都騎著馬,說什麼都不可能避開別人的耳目,也不好避開。
而且他也擔心言多必失。
比如讓張獻忠意識到他不應該只帶這麼點人。
黃成東還想找機會趕緊逃走呢!
現在很好。
於是他只能尋機跟兩個部下拚命打眼色,但兩個部下發現居然是張獻忠后同樣也被嚇壞了,他們也都尋機拚命的給黃成東打眼色,然後雙方還都沒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
黃成東非常鬱悶,也很糊塗。
更糟糕的是,張獻忠帶的太監終歸是沒忍住,在他們逐漸遠離營盤后提醒張獻忠這樣有點危險,應該回去再叫些人來。
好在太監的建議遭到了張獻忠輕蔑的駁斥。
「怕個球,那李平要大舉進攻,不會搞這種襲擊哨所又退走的事,他會不給你喘息之機,直接就殺過來了。」張獻忠說。
接著,他卻又看著周邊話鋒突然一轉道:「白文選說的沒錯,這裡地理甚好,有山有林,可以隱藏不少軍隊。張文秀把兵分批調來后埋伏於此突然發難,一定可以收到奇效。只是…只是對面的官軍目前看還在備戰之中,這是個麻煩,我一定要親眼看看情況,判斷一下。」
黃成東這才明白為啥沒看見張文秀,然後也明白了張獻忠議和是假。
他現在心裡不停的冒著涼氣。
由於大西軍和明軍對峙的地方處於長江和沱江這兩江相夾的區域,雙方的軍力大部分都在這個區域內。這個區域面積雖然其實是很廣大的,但還是相對空間有限,尤其是涉及到兩江的阻礙,讓雙方的任何一方都沒法玩大迂迴。
而這片區域又總體地勢平坦,讓偷襲以及穿插的難度也非常大。
當然,這片區域兩側靠江的地方倒也都是連片的山地,甚至靠長江那邊有著名的最高海拔600多米也是面積很廣大的方山,然後還能幾乎能貫連到瀘州城。
可是站得高望得遠並能隱蔽大量部隊的方山也是雙方的重點盯防地區。
黃成東當然不可能在方山地區,他的部隊實際上被部署在靠近沱江這邊,雖然也算山地,但林不森山不高。
而且由於張獻忠和他的主力是沿長江而來,黃成東的布防區就比較偏了,這其實也是白文選的有意為之。並且江對岸還有從成都方向直接過來並前出布防的另一部大西軍,雖然人數較少。
不過沿沱江的連片小山地形雖然矮小瑣碎並還不是很連貫,但勝在比較偏離張獻忠的主力和方山,並且向前也同樣如長江那邊幾乎可貫連到瀘州城,然後向後又繼續順著沱江連綿很遠。
張獻忠顯然是看中了這一點。
「還有多遠?這裡好生安靜。」張獻忠在又走了一會兒后突然問。
他們現在走在一條兩側滿是樹林的向上山坡小路上,周圍十分安靜,連清晨的鳥鳴都聽不見。
黃成東眼睛轉了轉,一邊勒停了馬匹讓小路上的所有人都被迫停了下來,一邊假模假式的觀望了幾下,然後說:「大概是剛才官軍的襲擊驚走了林中的鳥獸,才會這般安靜。馬上就到了,過去眼前的山坎就是。你們先不要動,我到前面去看看情況,省得有危險。」
說完,黃成東也不待明顯愣了一下的張獻忠同意就立即打馬頭也不回的往前跑。
他覺得再不跑,可能就死球了。
真到了哨所,看到是張獻忠,他不覺得還有人敢下手。
然而還沒等馬加速起來,黃成東卻聽到耳朵邊突然傳來一片接連不斷的弓弦聲,緊接著就是箭矢破空的聲音。
黃成東不自由主的打了一個激靈。
但馬上,他卻不可思議的聽到張獻忠在身後慘叫。
一下懵住了的黃成東本能的扭頭去看,只見張獻忠身上插著幾支箭正在跌落馬下。
目瞪口呆中,又有幾支箭從他身邊的密林中飛了出來,插進張獻忠隨行的人群里,然後見了鬼的射中了那兩個跟他一起但卻沒反應過來還在原地的報信部下中的一個。
雖然這有些讓人迷糊,但黃成東還是瞬間有點開了竅,接著他感覺腦子裡猛的躥上來一股血,接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拔出刀就打馬沖了回去。
鬼使神差的一刀就砍翻了一名企圖抵擋的張獻忠護衛后,黃成東跳下馬一腳踩住在地上打滾哀嚎的張獻忠,接著開始不斷的猛刺。
然而當他提起張獻忠的腦袋時,卻發現三四個張獻忠的護衛包括那個太監已經跑遠了,而從密林中竄出來的二十來個他的親信狗腿居然在圍著他傻笑,其中他們超過半數都拿著弩。
「你們幹什麼吃的!這麼多人居然還讓人跑掉了一半。等他們喊來御營的兵馬,我們不一定能逃得掉。」黃成東有點氣急敗壞的吼道。
「征賊…征賊將軍打過來了!我們只要殺了張文秀就行了,跑幾個小兵無所謂。」帶隊埋伏的親信急忙解釋。
「征賊將軍?李平?他打過來了?他的兵在哪兒?」黃成東愣愣的連問,眼睛也急忙去張望。
「這裡看不到。征賊將軍的兵馬在靠江那邊,有很多人,他們偽裝成我們的樣子從那邊借路,要幹什麼不詳。但看著是想繞到哪裡去,打個奇襲。」
「靠江那邊?從那邊走什麼意思?」黃成東狐疑道。
帶隊埋伏的親信見狀立即更詳細的解釋說:「他們知道負責靠江那邊的是麻子,和您一起見過征賊將軍,最是放心不過。而且靠江那裡更隱蔽,也不用擔心被江對岸的人發現,反正他們發現了也來不及去示警。
事情緊急,麻子一面派人來報一面親自為征賊將軍的兵馬在前面開路,好讓征賊將軍的兵馬能更長久的偽裝下去。」
但黃成東聽完卻一下又火了,他突然飛起大腳邊踹邊罵道:「那你們為啥不直接把征賊將軍的兵帶過來,還搞個毛伏擊?」
帶隊埋伏的親信愣了一下,一邊躲閃一邊卻得意的說:「我這不是急中生智么!想著趕快把張文秀辦了,拿下投名狀。如果把征賊將軍的兵帶過來,咱們的投名狀不就沒了!」
「這人頭是張獻忠的,不是張文秀的。」還活著的另一個前去給黃成東報信的部下在驚魂未定后終於弱弱的說了一句。
「什麼?別開玩笑。」
「我去!這怎麼可能?」
「這人怎麼可能是張獻忠?」
……
在一片倒吸冷氣中,埋伏的親信狗腿們紛紛不可思議的瞪直了眼睛望向黃成東手中的人頭。
這其實不怪他們,他們又不是御營里的人,也不是什麼將領級人物,根本沒什麼機會見到張獻忠。
雖然有個別幾個也曾見過張獻忠,但那時他們大多因為心虛和恐懼連頭都不敢抬,最多草草的掃過幾眼,根本沒形成有效記憶。
由於沒見過,也不敢相信,有些黃成東的親信狗腿們甚至直接湊到張獻忠的人頭前仔細端詳。
此時,張獻忠的雙眼還未合上,並仍能看出滿滿的驚恐和不甘。
在原本的歷史上,《聖教入川記》記載,張獻忠聞探兵來報有滿人馬隊五人到營外對面高山後,不問詳細,隨即騎馬出營去探查虛實。
他沒有穿盔甲,也沒有拿長槍,除了一支短矛外別無他物。並且只帶著小卒七八個並太監一人。
至一個小崗上正探看時,忽然一箭飛來,正中肩下,從左膀射出,直透其心,頓時倒地,鮮血長流。張獻忠在血上亂滾,痛極而亡。
而清軍的記載則是豪格在奏摺上向朝廷反映。「十一月二十六日南下探知叛軍張獻忠在西充縣安營紮寨,命護衛軍引鰲拜等,引八旗先守軍。統星夜之軍,征途繼續,次日拂曉到達。引踏馬賊兵拒師,鰲拜等奮力破之,斬於陣中。」
清軍的記載看看就行了,誇大是肯定的,這也是清史的傳統。
但也可以知道,清軍的這次進攻就是在掌握了張獻忠的行蹤后直奔張獻忠去的,是一次成功的長途奔襲,只不過直接就撞上了張獻忠是個湊巧。
而綜合了其他記載,當時大西軍叛將劉進忠立了大功。
清兵當時並不認識張獻忠,是正在帶路的劉進忠發現了張獻忠突然就在眼前時進行了指認,然後清軍立即抓住機會用一支重箭近距離發起突然襲擊,並只射了一箭就將張獻忠射死。
張獻忠的死就是這樣草率,也很讓人意外。
而且誰也沒想到,歷史在這個時空轉了一圈,又回去了。
張獻忠這一次死的更加憋屈。
不過憋不憋屈,一切對他來說都已經結束了!
「大哥,你太厲害了。知道是張獻忠,還敢幹,太令人佩服了。而且你那時候讓他們停住,接著拉開距離,我都驚了!我記著那兩個小子去給你報信時,我們還沒來得及選好在什麼地方埋伏,你真是神算啊!」帶隊埋伏的親信在震驚之後開始了恭維。
「就是,就是。你不知道,張獻忠的馬要是不停下來,咱們也不會射得那麼准,咱們這些人啥身手,你是清楚的……」另一個親信舉起手中的弩跟著附和。
黃成東被說的愣了一下,臉也不自覺的突然開始變紅。
接著,他下意識的打眼去仔細掃了一遍,果然映入眼帘的全是弩,沒有一張弓。
當然,他也確實不記得誰會用弓。
也難怪這幫混蛋就只射出了一輪弩箭,還他娘的只有三箭射中了張獻忠,其它的全射飛了。
對了,那後面又射出的幾箭應該是他娘的開始沒反應過來,沒有及時發射,結果最後還射中了自己人。
一陣后怕的黃成東感到心裡猛的突突了一下,兩條腿也一下有些發軟,然後手中的人頭也感覺提不住了。
他急忙一把扔掉人頭,同時脫口罵了一句:「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