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蛻變的一夜
「
大火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才逐漸熄滅，原本長滿了各種沼澤植物的旱地，此刻真正變成了一片白地。
裊裊青煙升向天空，借著火勢的餘熱，糧秣隊的士卒們正在埋鍋造飯，一旁的泥地里，還捆綁著一群水賊，他們手腳相連被串成了如同葫蘆一樣，垂頭喪氣的，此刻聞到了飯的香味，紛紛抬起頭來看過去，忍不住動了動自己的喉頭。
「都老實點！」
士卒劉大狠狠盯著他們說道，又看向正在埋鍋造飯的袍澤，不知為何，心中第一次有了幾分異樣的觸感。
作為廣勇營糧秣隊中的一員，劉大一直以來就過著很安逸的生活，一來是因江南之地，本就沒有戰事，二來也是廣勇營的緣故，他們就是一群雜役兵，目不識丁，除了一身力氣，什麼也不會。
甚至就連提刀殺人，劉大都不怕說出來，他連只雞都沒殺過。
更何況，劉大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廂兵與臨安府內的禁軍老爺不同，大家基本上都是農戶出身，沒了田地活不下去，所以才來做的這個小兵。
所以在這裡，只要管吃管住，劉大就決定一直在廣勇營里待下去，若是能夠攢一筆小錢，就在哪裡置辦一塊田地，重新回去種田。
這就是劉大很樸實的想法，他沒想過真的有一天，自己要和一群亂賊廝殺，要提著刀冒著生命危險去掙自己這條命！
但昨夜，這樣的事情就發生了。
劉大是跟著徐寧一起從水裡出來的人，他落在最後面，但劉大自己也忘了自己是怎麼出來的。
大概是被火光嚇到了，還是冰冷的水裡有一條蛇咬了他一下，他就這麼站了起來，糊裡糊塗地跟著前面的身影走向那片火光衝天的世界。
一個水賊和前面的一個兄弟廝殺起來了，劉大嚇得手裡的刀都拿不住了，差點就要掉頭就跑。
然而就在那時，在火光中，他看到那個水賊比他還要恐慌，明明對方比他要高大不少，一臉兇相，但那眼神流露出來的，卻是一種……一種讓他說不上來的味道。
驚懼、害怕、懦弱……
還有，對方也想逃跑！
也就在那一刻，劉大不知哪裡就湧起來一股力量，衝上去一刀子捅進了那個水賊的身體里，用力，再用力。
然後拔出。
伴隨著一股股粘稠而又溫熱的鮮血噴出，劉大看著那個水賊倒下，心底不知怎麼，湧出一股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渾身便打了一個冷戰。
那是一個劉大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冷戰，那一刻，他感覺自己的人生好像升華了。
再後面，劉大上去廝殺的動作變得越來越熟練，這些從火海中逃出的水賊，基本腦子裡想的就是怎麼逃跑，反抗的壓根沒有幾個。
殺人在這種時候，真的是比殺雞還要簡單。
一夜之間，劉大就從一個廣勇營押運糧草的小兵，蛻變成了一個懂得殺人的兵，他看這些水賊的目光也從原來的畏懼，變成了平靜，因為他已經知道了，這些傳言中兇悍的水賊，其實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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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一樣，兩條胳膊兩條腿一條命的人。
聞著傳來的稻米香氣，劉大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但他還是守在這群水賊身邊，只要這群水賊有什麼異動，他會第一時間把他們都宰了。
這是那個徐大人和他說的話。
劉大想到這裡，目光朝遠處看去，眼中倒映出一個身影來，對方雖然披著鎧甲，但上面的鐵片已經掉了大半，露出裡面的書生襴衫來，看上去瘦瘦弱弱的……聽吳都頭說，這位徐大人之前是一個書生？
可書生，怎麼會有這麼高的武藝呢？
這是劉大想不明白的事情，但這不妨礙在劉大看徐寧的時候，從心底流淌出來的崇敬。
他相信，昨夜之後，糧秣隊里的所有人，都對這位才來的徐寧徐司士徹底的心服口服了。
那是一個大家發生蛻變的黑夜。
正想著，劉大就看到徐寧朝這邊走了過來，他趕緊收拾了一下自己臉上茫然的表情，又惡狠狠地看向那群水賊，呵斥起來。
「劉大。」
徐寧上前來笑著說道，手裡還拿著一抔用葉子裹起來的飯糰，遞了過去，「肚子餓了吧？一起吃飯吧！」
劉大沒想到徐寧會遞給自己吃的，愣了下后，連忙伸手接過，結結巴巴地回道：「小的，小的肚子還不是很餓……」
正說著，他肚子已經傳出一陣咕嚕嚕的叫聲，一旁聽到的士卒頓時都笑出了聲。
徐寧也是笑著拍拍他肩膀道：「沒必要這麼緊張，短時間裡，這群水賊不會再來，趕緊吃飯吧！」
劉大點著頭，扒開葉子就開始狼吞虎咽起來，雖然那稻米感覺還有些半生不熟的，但這一刻劉大吃在嘴裡，卻感覺這稻米是恁媽嘞的香！
徐寧也咀嚼著稻米，看向那些被捆起來的水賊，掃了一圈后問道：「諸位龍頭寨的水賊，在我這裡，我有兩個選擇給你們，一個，我把你們就地殺了，還有一個，你們每人來我這邊告訴我一個關於龍頭寨的秘密，我就放你們走。
嗯，前一個選擇應該是比較簡單的，因為後一個選擇還有一個條件，必須是別人沒說過的秘密，並且要足夠有價值才行。」
徐寧慢慢說著，確保這些水賊都能聽得懂，隨後便朝一旁走去，找了個臨水的地方坐下，「我就在這邊，要說的抓緊，我只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
身旁，吳良抽出了刀子，冷冷看著這群水賊。
白晃晃的刀刃閃過眼前，水賊們面面相覷，有聰明的瞬間就想明白了什麼，立即便揮舞起手來，表示自己有秘密要說。
在徐寧的規則下，先說的明顯帶有優勢。
而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水賊們排著隊，一個接著一個地來到徐寧身邊，低聲訴說著自己知道的有關龍頭寨的秘密。
而徐寧則是默默聽著，對這些水賊說的秘密不表示肯定，也不表示否定，只是靜靜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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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劉大，你說咱們老大這是在幹啥呢？」
有人湊到劉大身邊問道，順手就往劉大手裡的飯糰子摸去。
「我咋知道……誒，去去去！這是老大給我的，你有份吃么？吃你自己的去……」劉大瞪大了眼睛，護著自己的飯糰，飛快地塞進了自己嘴裡。
「嘿，瞧你小氣那樣……誒，你說昨晚咱們老大殺掉的那個，那個什麼完顏延達，是不是一個水賊頭頭啊？」
「那肯定是啊！不過聽名字，好像還是個胡人……」
「胡人？那這麼說來，這還是一個大大的軍功了？」
「……」
他們低聲交談著，隨後就看到徐寧讓吳良給這些水賊一一鬆綁，放任他們逃入了大水澤中，消失在了遠處，一群人便逐漸沉默了下來。
「誒，老大怎麼把這些賊子都放了，萬一他們再來怎麼辦？」
「我不知道啊！興許，老大問出了什麼秘密呢？」
「我覺得老大應該把他們都殺了，這些賊子殺了我們這麼多人……都該死！」
「……」
吳良也隱約聽到了一些人的低聲討論，他忍不住看向徐寧，猶豫了下問道：「大人，就這麼放他們走，是不是有點……」
徐寧聽著，朝他笑了笑，又示意最後一個水賊過來，親自幫他鬆了綁，隨後低聲耳語道：「你是最後一個了，等你回去后，幫我帶話給你們龍頭寨的大先生，就說，完顏琳珠在我手上，想要她活著的，讓他親自來。」
那水賊聽著，徐寧讓他又重複了一遍，確認沒問題后，便示意他可以走了。
對方走了幾步，很快便跑起來，一個飛躥便沖入了水中，瘋狂朝遠處游去，沒多久便消失在遠處的水面上。
「大人……」吳良再次開口。
「我知道。」
徐寧淡淡地回道，看著那些水賊逃離的方向，聲音中沒有任何起伏，「只是他們如果回去了，活下來的可能性也很小。」
想著那大先生的手段，徐寧很清楚，只要他知道這些水賊說出過一些秘密，就一定會殺了他們。
而吳良心中一驚，看向徐寧，卻還是有些不明白。
徐寧沒和他多解釋什麼，笑了笑道：「而且我從這些水賊口中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放走他們，算是遵守我的承諾，就這樣吧……對了，你讓兄弟們吃完飯後加固一下竹筏，收拾好東西，我們要離開這裡了。」
見徐寧不願多說，吳良也只得拱手抱拳，應承下來。
而徐寧則是走向躺在遠處的完顏琳珠，他看著這個此刻眼神都有些渙散的女真女子，一點都不客氣，直接就用冷水淋了上去。
「沒死吧？沒死，我們該繼續上路了。」徐寧淡淡地說道。
完顏琳珠被涼水一刺激，終於有些回過神來，看向徐寧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少許的畏懼。
只是在這抹畏懼後面，還隱藏著濃烈的仇恨，以及……不服輸。
徐寧對完顏琳珠眼神中的複雜毫不在意，他只是輕聲說道：「我知道你們大先生的名字了，他叫完顏康，是你和完顏阿骨打的師父，是不是？」
聽著徐寧的話，完顏琳珠的身子又一次掙紮起來，嘴巴一張就要開口辱罵。
「嗚嗚嗚……」
然而她剛一開口，徐寧就把自己的靴子又一次塞進了她嘴裡，然後拍拍手沉聲道，「好了，兄弟們，收拾好東西，我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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