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西窗雨不聞

番外一 西窗雨不聞

俞延醒的那天,雲升剛打點好行囊準備去大學,收到消息后當場把票退了直接打車去醫院。孫井桐遠在仙蔚嶺,得知此事後也是連忙坐車過來。

等她到護行醫院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她在走廊上碰見了剛買花來看望的葉靄無,對方一邊笑,一邊在抹眼淚。

「真好啊,俞延終於醒了。」她對孫井桐說,「你們平時都錯開來看望俞延,好在他終於醒了,你們終於等到了。」

「是啊,終於等到了。」她這麼附和。

葉靄無有種誤會,以為在俞延昏迷不醒后她跟雲升會越走越近,但其實不是。包括他們故意錯開來俞延病房看望也以為是約定好的,但其實,在他醒來前,她和雲升交流是越來越少。

因為看見對方,就容易想去那些死去的人,朝夕相伴的使徒,昏迷不醒的朋友。

這份悲傷太過沉重,不是他們兩個能承受的,幾乎每次見面都不可避免地陷入巨大的悲痛,為了結痂的傷口不再開裂,他們兩個只能心照不宣,默默避開對方。

好在他們已經等到了俞延醒來。

孫井桐很高興,笑容剛爬上嘴角,她很想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分享給某個人,話剛到嘴邊才發現,那個人早就不在了。

「孫同學,生活總得向前看。」在俞延剛昏迷不久,良赭消失后,雲升私下這樣對她說過,那時在短短几天內,她暴瘦得幾乎到厭食的地步。

「我看不了。」孫井桐說,「我很恍惚,我總以為他還在。」

「那就當他還在吧。」雲升最後也無奈了,他不可能勸說孫井桐放棄,只能提點讓她稍微好受點的意見。抓了抓腦袋,最後道,「你想想他以前喜歡什麼?可以試著去做他的愛好,這樣心裡會好受點。」

孫井桐覺得雲升這個意見非常好,她先是開始蓄長發,蓄到披肩的長度就沒在留,而是紮成跟良赭一樣的低馬尾。她開始學著練書法,一遍遍去讀他愛抄的《詩經》和《楚辭》。到最後,雲升沒有再提意見,他說孫同學,你已經活成了他。

不,我永遠活不成他,孫井桐在心裡反駁,沒人能替代他,包括我自己。

在俞延徹底蘇醒后,因為開學在即,俞延也著急去安排入學,三人進行了短暫的聚會,算是興盡而散。

事後,孫井桐坐飛機去了趟界北。

經過那場變故,北嶺的風景一如既往,景家上下卻可以用百廢待興來形容。

臨時的主家是景乘,她這趟來得倉促,景乘太忙沒勻出時間接待她,但基於對等的禮節,他還是派景家的繼任去陪她,那個叫景蘅的小姑娘。

一聽是要陪偶像,景蘅高興瘋了,她陪同孫井桐遊覽了景家各地特色風景,一路吃穿用住沒讓她操一點心,直到最後到了紅柳庄,景蘅發現了不對。

從早上起,孫井桐就在紅柳林邊的河道上撿石頭,她應該是有選擇的標準,挑挑揀揀直到中午快吃飯的時間,也沒撿到幾顆滿意的。

景蘅湊近一看,都是顏色透紅形狀規整的卵石,「桐姐,你要什麼樣的?我也來幫你找吧?」

孫井桐謝了她的好意,「我想要的那顆,已經沒有了。」

「沒有?怎麼會沒有呢?」景蘅疑惑道,「雖然沒有一模一樣的石頭,但肯定能找到九成像的啊,都是一個河床里生出來的,肯定不會差太多。」

她是實話實說,但這句無心之言卻聽得孫井桐心頭一動。

的確,怎麼會沒有呢?

她從來都不覺得良赭徹底消亡了,她記得人皇在歸於龍潭前說八儀的話。

「她還會回來的,異神路滅,凡人的緣分卻還未盡。」

良赭應該也一樣。

從界北回來后就去了學校,她高考成績很好,是可以上數一數二的名校,但她最後沒有選擇那些,而是去了新城那邊的一所名校。

有人猜因為仙蔚嶺在江南新城,這位年輕的孫主家是為了能時刻回去管理家族事務。只有她自己知道,因為這裡,曾經是良赭故國的所在地。

也許我早該看清楚,成人後的孫井桐不止一次地後悔過,我不該對他說那些難聽的話,不該對他發脾氣,不該一有心事就對他毫不理會。

我不該做很多事,因為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毫無保留,一心一意,他是這個最對得起我的人。

可我對不起他。

孫井桐曾自詡是個意志堅定心如鐵石的人,然而現在單提起他名字,她都會被巨大的悲痛和懊悔壓垮。

時間的確可以沖淡一切,在良赭離開的兩年半后,孫井桐迎來了自己的19歲生日,那一日,距年關不足十天。

說來可能不信,當天最早的祝賀居然是來自俞延,原因很簡單,因為只有他還在早起搞學習。天可憐見的,好朋友們大學都讀了半年了,如今都放寒假了,只有他還在苦哈哈地上高二,他發了生日快樂,還附贈了一個紅包。

孫井桐沒有領,回復讓他拿去買點好吃的補補營養,俞延卻說這是八儀讓他代轉的。

因為沒有接受九年義務教育,八儀高中,功課學得很吃力,為了好好學習甚至戒了網購,所以現在連個自己的社交賬號都沒有。

孫井桐笑了笑,還是收了,金額不大,但是點心意,想了想,又回了句,替我謝謝她。

提到八儀總是不可避免地讓她想到良赭,但好在,她心裡已經不會再被悲痛壓垮,好比傷口已經結了痂,只剩下麻木的鈍痛。

今年的新城格外冷,天氣預報接三天發出寒潮預警和冰雪藍色預警,這對江南這樣沒怎麼見過大雪的濕潤區域實在是難受壞了。服裝店的羽絨服賣得格外好,一時間所有人都裹上了厚衣,仙蔚嶺接連的小鎮上,路上積雪重重,連人影都沒見著幾個。

孫井桐全副武裝裹得像個企鵝,渾身上下只有眼睛鼻子還能勉強看見。她本來想出來逛逛的,可天一冷,天暗得也早,加上行人不多,商店也早早打烊,她在積雪中勉強走了幾百米后,想了想,還是打電話讓相熟的親戚來接她回去。

可就在她準備撥號碼時,她路過某個社區,不經意朝里一瞥,就被裡面的熱鬧景象吸引了。

不少中老年圍在在大廳前的桌椅上,將中央的某個人圍得水泄不通,上了年紀的社區工作人員用帶著口音的話大聲說著,手裡還拿著幾條寫好的大紅春聯,上面的墨跡剛乾涸不久。

「還有需要小梁幫忙寫春聯的可以明天再過來,社區服務中心馬上要下班了,大家明天再過來。」

說歸說,人群卻沒怎麼動,幾個中老年一邊觀賞中間年輕男人筆下寫出的字,交口稱讚。

「這小年輕毛筆字不錯,我就喜歡這種端正的楷書。」

「楷書?什麼眼神?人家明明寫的是隸書!」

「看這字的力道,肯定沒少練《曹全碑》。」

「凈知道個曹全碑,這小哥明明是韓擇木那一類的……」

幾人還在七嘴八舌地爭論,孫井桐卻已經走進了大廳,她看著工作人員手裡春聯上的字跡,幾乎是一下就認出來。

她曾經誇過的,字如其人。

「您說的那個小梁,他是……」孫井桐問,沒發現自己喉嚨發澀,就連聲音也在顫抖,她用至今為止幾乎最懇求的語氣說,「我能不能,能不能見一見……」

工作人員看了眼,習以為常,畢竟小梁年輕,人又俊,話少心善,秉性又好,每天來這裡要聯繫的姑娘沒有十幾也有七八,要不是他身世背景還不明確,怕是早就被哪家弄去做女婿了。

「那邊呢。」工作人員隨意指了指被人群包裹的年輕男人。

孫井桐緩步走過去,每一步下去都能聽見自己心跳即將蹦出來的聲音。眾人發現是個年輕姑娘,微微散開了些,這下沒了遮擋,她看得更清楚了。

就在這時,年輕男人抬起了頭。

孫井桐只覺得呼吸都停止了。

男人身型高大挺拔,就連握筆的姿勢都極其端正,他不是長發,而是乾淨清爽的短髮,五官明晰,眉眼沉俊,望向自己的眼神中透著疑惑不解。他的眉骨上,一塊小小的舊疤深深地凹陷進去。

「姑娘,你找我有事嗎?」梁先生問。

是他,她能肯定。

孫井桐想開口,眼淚卻幾乎在瞬間就落了下來,止都止不住。梁先生愣住了,他手足無措地放下毛筆,在口袋裡摸紙巾,又因為自己手上還沾染墨跡,猶豫著沒有送出去,只能局促地擦著手。

「姑娘,你是不是認識他?」

工作人員也察覺出不對,畢竟關於小梁的身世公安機關都調查了好久,加上他又失憶了,取證起來更是困難重重。好在話少能幹,社區里大家都很喜歡他,也樂意收留他,如果這姑娘真是他什麼親人,那再好不過了。

孫井桐點點頭,哭得說不出話來。

「姑娘,他是你什麼人啊?」工作人員又問。

「他是我非常重要的一個人。」

————

祖廟,犀象廳。

「爸!爸!有大新聞!有大新聞!」

葉驗還沒進門就扯著嗓子大喊,沒多久葉鳴九就從屏風後面出來,懷裡還抱著個熟睡的女嬰,見兒子這麼大呼小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葉驗趕緊捂住嘴,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發現妹妹沒有被吵醒,鬆了口氣。

「爸,我跟你說,真的有大新聞!」

「什麼?」

「桐小姨帶著個男的去醫院了!我和我媽親眼看見的!」

這下葉鳴九是真愣住了,帶著男性去醫院,未成年和成年人聽的完全是兩個意思,他不確定葉驗指的究竟是哪一個。

好在葉洛洛也已經進了室內,笑著從他懷裡接過女兒,「九哥,二寶交給我吧,你讓小驗跟你說。」

在孫主家輪值的十年結束後下一個是葉家,葉鳴九便理所當然地和葉友三一起住進了祖廟,連帶著妻兒也一併跟了過來。這次也是妻子要帶著小驗去孫家探親,沒想到居然碰到這樣的事。

他還在想,葉驗卻以為是他不信,忙辯解道,「爸!你別不信我啊!桐小姨和那個男的都上山了,現在正在找亭奶奶呢!」

「那男的叫什麼?」他問。

「不知道,我只聽見大家都稱呼他什麼……梁先生。」

梁先生?哪個梁先生?

懷著這樣的疑問,加上手頭事情不忙,葉鳴九就去了梅院一趟。孫井桐一直喜歡住在這兒,以前孫家輪值期還沒結束時也沒搬去主院,仍舊住的梅院,現在只要沒事,更是三天兩頭地來這兒住。

他剛進院門,就見著孫井桐牽著一個男人的手,只是都背對著他,看不到正臉。而面對著他的景亭阿姨臉上先是震驚,最後嘆氣,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他不理解為何一個陌生男人會讓景亭阿姨做出如此複雜的表情,直到那男人轉過身來后……他也明白了。

原來是這個「良」先生啊。

————

驚蟄,入夜暴雨,次日風雨停。

孫井桐睜開眼,這時候天還沒大量,房間里有點冷,也有點暗,連通卧室和起居室的門忽然打開,男人走進來,坐到了她床邊的椅子上。

「我剛剛找到了這個。」他指著立式相框里的照片,照片里,長發男人的頭正擱在短髮少女上方,兩人一上一下,都盯著對方,有種奇異的萌點。

孫井桐接過看了看,笑了,放在一邊。「你醒得很早,沒睡好?」

「昨夜下了很大的雨。」他說,「我出去散了散步,你們山上有塊地的梧桐樹很多,上面都已經在抽新綠的芽了,被雨水打掉了不少,好在還有一些。」

「是嘛?」孫井桐無意問,她還沉浸在不久前的夢裡,「我都沒有聽到雨聲。」

「你睡得很熟,我叫了你,你沒聽見。」男人道,「是在做夢嗎?夢的什麼?」

孫井桐沒有立刻回答,她伸手,男人很順從地將手搭在她手上,孫井桐握住他寬大的手掌,摩挲了片刻,低頭親了親手背。

「夢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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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使徒戰爭玩成了戀愛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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