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神諭（上）
以克蘇拉的身份，在死牢中放走一個犯人並不是什麼難事。他將一切安排妥當后，於深夜裡偷偷放走了這名刺客，又將牢房重新布置一番，仿製成犯人自己逃脫的模樣。
殺手臨走時許諾，百天後，酬金送到。克蘇拉微微點了點頭。他的黑眸過於深邃，似藏了整個夜空一般，令人無處探尋。
死囚越獄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凱撒的耳中。
「什麼？逃走了？！」仍在休養中的凱撒聽到殺手越獄的消息，第一感覺就是自己被人戲耍了，因為自艾維納蒙監獄建立起，還沒有一個犯人能成功出逃。
凱撒沉思片刻，他知道這裡一定有蹊蹺，不過能從艾維納蒙監獄的死牢中放走犯人，此人身份絕非尋常。這件事如果非要查下去，恐怕也沒那麼容易。又何況自己初回羅馬，不宜掀起波瀾，那樣很容易成為各方勢力的眾矢之的。就算今天僥倖躲過了暗箭，也許明天、後天就沒那麼幸運了，所以凱撒決定暫且靜觀事態發展，等幕後之人露出紕漏，再做打算也不遲。
凱撒的嘴角掛起無奈的微笑，他突然覺得這個謊言太過拙劣，任誰也不會相信，羅馬第一重獄的死牢里會有人成功越獄，這是多麼有損羅馬臉面與威嚴的事情。正如凱撒所料，此事並未被宣揚出去，可以說沒有引起一點波瀾，短短兩天後就無人問津了。
百日後，神秘刺客許諾的酬金果真到了。克蘇拉得到消息后興奮的摩拳擦掌，準備親自去看看這些波斯來的寶貝。
剛一出府邸，克蘇拉就傻眼了，只見街市上塵土飛揚，人仰馬翻，完全亂作一團。街巷中，到處都是牲畜的嘶鳴、奔跑與碰撞之聲；波斯大象所過之處，無不一片狼藉；人們無助地哭號著，奔逃著。這些大象甚至比他們的房子還要高出許多，不斷有大象撞倒房屋，毀了民居。
波斯的戰象由於在海上運輸多日無法自由活動，一上了岸就異常活躍，而且數量又實在是太多了，克蘇拉家中的傭人和士兵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導致這些大象和馬匹鬧的全城沸沸揚揚。
凱撒聽到消息，感到奇怪，當下正是波斯與羅馬邊境吃緊的時候，克蘇拉哪來這麼多波斯的東西？
元老院又傳來消息，帕提亞安息帝國進犯，邊疆告急。
克蘇拉徹底慌了，他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安息帝國一直與波斯聯手對抗羅馬，早已成為了羅馬皇帝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己剛剛收到波斯送來的禮物，誰料竟搞得這般高調，鬧的沸沸揚揚，滿城皆知，緊接著就收到邊境告急的消息，這不是分明要讓全羅馬都知道，克蘇拉成了安息帝國和波斯人的姦細嗎！
說起安息帝國，是個十分富饒且強大的國家，那裡珠寶美玉數不勝數，但一直受到來自羅馬的威脅，兩國之間的摩擦從未停息。愛財如命的克蘇拉早就對此地垂涎三尺，加之如今自己尷尬窘迫的處境，此次出征帕提亞，克蘇拉必須極力爭取，在皇帝面前表明自己對羅馬的忠誠。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因使得克蘇拉迫切地想要出征，就是他在戰功上大大落後於同被稱為「三大巨頭」的龐培，如果此次出征，自己能夠一舉擊敗羅馬的勁敵，那麼就可以揚眉吐氣了。到那時，羅馬只需要一個英雄就夠了！
就這樣，克蘇拉東征的心意已決，皇帝也准許了他帶兵出征的請求。萬事俱備的克蘇拉決定向神明請示神諭之後，即刻舉兵征討帕提亞安息帝國！
一個羅馬城裡翻雲覆雨的風雲人物，一個處境和權位都不斷受到衝擊與威脅的貴族領袖，一個雄心勃勃且富可敵國的野心家，擁有如此地位同時又處在風口浪尖的男人，難道不是我用來對付凱撒最合適的人選嗎？
傳說在那高聳入雲的薩維納高塔巔，住著五位神明的僕人，被稱為「神的代言人」。五人的年齡無人知曉，只知道他們在塔頂住了太久太久。
在我小的時候，婆婆曾和我提起過薩維納高塔上的故事。婆婆說神塔的頂端就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同樣也是距離神明最近的地方，五位先知在上面已生活上百年了，從未離開，神明把他們當做忠實的僕人，賜予他們不死之身，並且掌管世人與神溝通的結界。
而在擁有了神所賜予的能力之後，他們開始逐漸變得自大狂妄，漸漸喪失了人的天性與良知，在貪婪慾望的腐蝕下變得面目全非，相貌奇醜無比。
他們還定下規則，羅馬的軍隊在出征前，將軍必須要爬上高塔祈求神諭。獲取神諭的條件是交出大量的黃金和一位年輕貌美的姑娘供他們享用。
小的時候，我似懂非懂，長大以後才真正明白。而這已經成為羅馬數百年來的傳統，從沒有人懷疑過、否認過，克蘇拉將軍也不例外。
站在高塔腳下，看著高聳入雲的薩維納高塔，克蘇拉不免有些遲疑。這薩維納神塔除了出征前的將軍，其他人是不可以靠近的，據說它會給勇猛的將軍帶來好運，但如果是其他人不慎靠近，即有冒犯神明之意，將會受到可怕的天譴。
克蘇拉搖了搖腦袋，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隨後他背起一袋黃金和事先準備好的女人，開始了可怕的「死亡之路」。
之所以被稱作「死亡之路」，是因為這神塔直插雲霄，幾乎沒有一絲斜度，要爬上去簡直難如登天。如果是身材健碩的將軍獨自一人向上爬，要到達塔頂，也需一天一夜的時間，更何況是背負著沉重的黃金還有一個女人。
爬過半天，克蘇拉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他放眼向下望去，雲層早已被踩在腳下。高空的冷風刺骨而猛烈，克蘇拉不敢有絲毫鬆懈，儘管肌肉已經開始酸痛，但停下只會消耗更多的體力。
夜幕守時地降臨，最煎熬的時間來了。在如此高空之上，夜晚的寒冷，非常人所能忍受。而克蘇拉體力有限，白天的路程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力量，到了晚上，仍舊不敢鬆弛，若不想墜落塔底，粉身碎骨，就要保持百分百的機敏。而且這才僅僅走了一半的路程，克蘇拉咬著牙，繼續向上奮力爬去。
寒風凜冽，克蘇拉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磨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泡，他的眼皮也早已不受控制地反覆下墜，此刻他正憑藉著最後的意志與命運之神做最後的頑抗。
這時耳畔傳來少女的聲音。
「克蘇拉大人，請放下我，讓我自己來吧。」
克蘇拉扭頭撇了一眼背後的少女，「這段路程是對出征將軍的考驗，如果我連這都堅持不下去的話，怎麼帶領千軍萬馬？安靜地趴在我的背上就好，不用你來擔心。」克蘇拉的回答像深夜的寒風一樣冰冷。
「塔頂住的都是些什麼人啊？」女人問。
「被稱作『神的代言人』的老怪物。」克蘇拉的語氣明顯有些不耐煩，但他還是接著說道，「不過你應該感到榮幸，畢竟他們是神的僕人，不是誰都可以成為神的女人……」
克蘇拉明顯感到身後的女人渾身一顫。
「大人，我聽說塔頂都是些不死的怪物，一個個奇醜無比，我還聽說被他們蹂躪過的少女，最後還要被他們吃掉。克蘇拉大人，求求你，別把我留下……」
克蘇拉沉默了，沒有再回答。
「大人，我很了解你的政敵凱撒，我有信心可以幫你除掉他，只要你把我留在身邊。」女人的語氣異常堅定。
這次，輪到克蘇拉渾身一顫，他不可思議地扭頭看向身後的女人，暗夜已經過去了，黎明的晨曦照在女人似陽光般的金髮上，克蘇拉突然感到一整眩暈，手沒有抓穩，腳下一滑，向下栽去……
他和少女一同飛速地跌落，裝著黃金的袋子還緊握在少女手中，克蘇拉終於看清了她的容貌。
她的額前佩戴著金色的髮飾，與金色的長發相得益彰。清秀紅潤的臉龐，絨絨的睫毛下，一雙靈動透明的眼裡恐懼與希望並存。此時此刻，那雙極美的眸子正目不轉睛地看向自己。
克蘇拉一隻手緊緊抓住少女，另一隻手拚命向塔檐和塔壁抓去，盡量減緩倆人下墜的速度。
最終，兩人有驚無險，但是黃金卻散落了。
兩人抱著神塔，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克蘇拉的眼底閃過一絲難得的柔情。而少女眼神溫婉，害羞地低下頭去。
「你叫什麼名字？」
「艾萱莉斯。」
「艾萱莉斯……」克蘇拉的口中不斷地重複著我的名字。
我知道，這場賭局，我已經擁有了入場的籌碼。
「克蘇拉大人，我們繼續往上爬吧，我自己可以的。」
「好，我們一起往上爬吧！」我在克蘇拉的臉上，看到一道淺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