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社交禮儀

關於劉源踢球的問題，吳老師跟王惠志講了兩分鐘。當天晚飯後王惠志約劉源散步，劉樹聲和老婆陳琳站陽台上俯視兩個小朋友在小區里轉圈。等劉源回家，兩口子裝著看電視，注意力卻全在兒子身上。劉源那怨恨的眼神像刀一樣從兩人臉上劃過，寒意逼人，兩口子心裡汗毛直豎，臉上卻故作鎮定；劉源一言不發衝進房間將門重重關上；劉樹聲和陳琳大眼瞪小眼，用眼神交流，不敢說話；豎著耳朵聽房間的動靜，無任何聲響；夫妻倆的表情漸漸從驚恐變為欣喜，以劉源的脾氣，在房間里大鬧天宮則大事不妙；現在悄無聲息則說明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壓制住了「魔鬼的衝動」；劉樹聲輕手輕腳掏出手機給王強發了條信息：「大功告成，但小朋友情緒很差，過幾天平靜下來再約雲鼎，包廂你定，務必賞光，不見不散。」

過了一個星期劉樹聲判斷兒子的情緒大概達到「平靜下來」的程度，又鄭重其事地登門邀請，說：「王總你幫了大忙，真的！要不然這小子犟到一頭出，十匹馬也拉不回來。幸虧有王總和你家王惠志幫忙，解決大問題了。必須給個面子，讓我們表示一下心意。」

「實際上人家吳老師才是主角，我們都是配角。」

「務必請吳老師賞光，吳老師我們跟他不熟，勞駕王總你出馬請，好嗎？」

「行，我儘力。」

中國人酒席的檔次其實不取決於菜品，而在於酒品。為顯示誠意，劉樹聲打算拿兩瓶茅台，陳琳反對：「五糧液就可以了，這點小事你動什麼茅台？」

「小事？你是看到現在沒出事就說小事！頭髮長見識短！過兩個月真跑到足球學校去，你攔不住只能跟在後面去陪讀，一陪就是五年，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不是小事了！陪讀的反正是你不是我！再說，王強是幹什麼的？搞餐飲的！你搞五糧液糊弄他？不要耍小聰明！」陳琳被教訓得敢怒不敢言，知道老公說的確是事實。

王強當天來到學校幫吳老師搞訓練，王惠志放學後到操場當球童，訓練結束后王強開車三人一起去「建設大廈」；王小惠下班自己開車過去；劉樹聲兩口子到學校接上劉源直奔「建設大廈」，他想趕在王強之前先到包廂。

雲鼎的「浣溪沙」包廂屬於標準十人的，實際到客七人，提前撤下了三副碗筷和椅子。劉樹聲跟服務員打了招呼，只要王強到店就馬上通知他。這一桌是老闆的客人，服務自是更加到位。劉樹聲和老婆、兒子站在包廂門內側，門一打開三人上前依次跟王強、吳老師、王小惠、王惠志握手。

「王總，雲鼎我是經常來，請雲鼎老闆吃飯還是頭一回。你給我的vip金卡，真替我省不少招待費，感謝！感謝！」

「吳老師，久聞大名，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歡迎，歡迎啊！」

「王科長，下次我要單獨請你，有好多事情要跟你彙報！」

「王惠志……調皮！」

容不得劉樹聲把話說完，王惠志快速跟兩個大人握手，拉著劉源坐到了席位上。一番推讓之後，c位當然給劉樹聲；左右手兩個席位分別給王強和吳老師；兩個女人挨著坐；兩個小朋友坐最外側。「浣溪沙」包廂的上菜速度凌駕於其它包廂之上，很快就上齊。當地習俗，「酒斟十分，茶斟七分」，酒杯要斟滿，茶杯要斟缺；劉樹聲站起來說祝酒辭的時候，舉起的酒杯因為斟太滿，灑出些許酒來；兩個女人同樣是滿杯，當地另一個習俗，女人前三杯必須滿杯，第四杯開始可以選擇半杯；兩個小朋友舉七分滿的茶杯，這裡也有規矩，以茶代酒可以，果汁、飲料（包括茶飲料）是不允許代酒的。劉樹聲右手持杯左手托杯底，手臂向吳老師前伸。

說道：「今天吳老師百忙之中賞臉光臨，王總說我們都是配角，吳老師是主角，第一杯酒敬吳老師。」

吳老師起身以同樣姿勢回敬，當兩人伸向對方的碰杯快碰到一起的時候，劉樹聲突然將杯口下沉，吳老師以相同動作回應，只不過下降速度較劉樹聲稍慢，以至於酒杯相碰時，吳的酒杯在上劉的酒杯在下。主人以我低你高的酒杯高度顯示對客人的尊重。賓主兩人一口將酒喝凈，空杯朝雙方示意。

吳老師說：「天下球迷是一家，劉總不用客氣。今天我是奔著劉源同學來的，踢球對於一般學生來說可能是可有可無的小事，對於劉源意義不一樣。我下的結論，我負責，不當面講清楚，劉源心裡的坎只怕過不去。」

通常情況下吳老師的這番話一般會放到後面，等酒過三巡，大家相對熟悉，氣氛相對熱烈之後再說。吳老師急於表白自己赴宴的理由，讓在座的成年人同時產生了一種感覺：此人真耿直啊！又沒人在乎你來的原由，何苦急於表白？王強因為跟吳老師相處比較多，他不覺得意外；王小惠雖然與吳老師接觸不多，但總聽王強說吳老師，意外也輕微；劉樹聲夫妻則因為這份突兀暫時把吳老師划入了「不太懂人情世故」的人物當中。王強了解他們的心思，內心裡為這種劃分暗暗地鳴不平，但他又不方便在此時做解釋，越解釋越起反作用；倒是未成年的劉源因為無從感知發生在成年人之間的「看不見的戰線」而按捺不住想回應吳老師的話，卻被父母甩過去的幾個眼神壓制住：敬酒的流程還沒有走完，你不要發言！

持酒壺站一旁的服務員上前給吳老師、劉樹聲斟酒。主人通常利用這時間，吃幾口菜緩衝烈酒入空腹的刺激；但劉樹聲沒動筷子，這讓原本輕鬆的氣氛變得莊重起來；看來主人是打算空腹把酒敬下去，按當地約定俗成的做法，空腹敬酒只有招待尊貴客人時才採用；劉樹聲的舉動頓時將宴席的規格升了一等，這讓所有人感到意外，尤其吳老師，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讓酒宴升級。等服務員斟酒完畢倒退著恢復到原先的位置，劉樹聲說的一番話讓大家明白了他如此做的理由。

「王總，吳老師說的沒錯，喜歡足球的是一家；劉源比王惠志大四歲，兩人早就跟兄弟一樣了；王總你這個人，直爽義氣，好交；我比你痴長一歲，要不嫌棄就認我這個老兄，你看可以不？」

「原來劉樹聲這餐飯主要是沖王強來的，我自作多情了。」吳老師心裡默默地想著。

王強舉杯嗖地一下站起來，因為速度太快，酒灑出好幾滴落到了檯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