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進李家村
陳生呼了半天也不見琥珀,腸肚空空,便逮了松雞,扒皮去臟烤了吃了。
末了,埋了掊土,滅火,拾掇乾淨,爽利得勁。
又到了溪邊捧口清水解了膩味,解了渴,水足飯飽之際,又琢磨起那老樹精的話。
這山野精怪之事,卻無人商量,也只得進村去找他先生。
話說那老松樹精確實與他講的那樣相差無幾,難不成先生真見過這精怪?
他心裡暗自嘀咕,腳下卻已然生風,奔著山腳的李家村開始小跑。
陳生向來是不願來村中的,更不必提和那村中之人打交道。
除卻眾人皆言他娘已死,卻也說不出個死法,道不出個原由,讓他憤懣無奈。
村人懶奸也是他所厭,倒不是說村中光景過的差,恰恰相反。
白霧封山前,幼時村中,除了寒冬臘月,卻是少有閑時。
三月扶犁,四月播種,五月割麥,六月栽瓜,七月鋤豆,八月殺麻,九月掐谷,十月翻地。
白霧封山後,縣官管不著,稅吏尋不到,靠山便吃山,靠海也吃海。
說也奇了,這方寶地也變得風調雨順,無病無災,一年到頭不愁吃穿,四季更迭還有餘糧。
而李家村眾人,卻是時時閑,事事閑,歲歲年年無災無禍,月月天天炕上酣睡。
起初當然不是這番光景,一眼望去也是連田阡陌,土地平整,頗有桃花源之感。
日子漸長,那村中百二十人,卻變得儘是懶漢閑婦,若不是那李家員,也就是他先生,外帶著一幫童兒識文斷字,添了幾分生氣,怕不是要呼得懶人村了。
而陳生此次前來目的便是要問問見多識廣的老人那山中精怪之事。
日暮西山,已至村口。
春耕時節,村人怕熱嫌悶,早早歸家休息起灶。
閑漢逗狗,懶婦納涼,端是一副悠閑景象。
陳生回村便直奔目的地,要說這李家卻是村中一大戶,尤其是那當家李青玄卻是個了不得的大善人。
樂善好施不說,為人也是謙和有理,未曾見過對誰大喊大叫,大霧封山之前,每逢災荒之年都會開倉放糧。
封山之後更遣散了一眾長工,分了土地,只留著家僕二三,良田幾畝,做個教書匠養活女兒。
拐了個彎,便看見兩泛青的石獅子,一大門緊閉,上掛李府匾牌,雖是氣派,但卻是難掩破敗。
偌大宅地,李家卻沒空收拾,反而是營著后宅小院,種幾畝菜園,教學生識字。
小門輕叩也未鎖,陳生便悄悄溜了進去。
」……德莫大於長生。道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地。天地充滿,滿剛損,損則反其本。故天一無不藏,地一無不載,日月一無不照。故知之一……」
朗朗讀書聲溢散整個後院,他踮了腳尖,不發大聲,蹲了一旁,貓著腦袋從窗中望去,只見一青衣老儒生搖頭晃腦,在眾學子之間穿梭。
一會兒點一下那後座只張嘴不出聲的總角童兒,一會兒又跟著讀兩句,糾正眾人發音。
要是碰上那昏昏欲睡,拿著書本遮掩著打哈欠的,便要讓他站起,抖抖白鬍,拿起板子咋呼幾聲。
還是那熟悉模樣,八歲娘沒了以後,陳生便多得李家照料,經年相處,心中屬實對這位先生感激。
「小傻子!」
忽地聲音傳入耳膜,陳生卻是一驚,竟沒發現有人近了身。
扭頭看,卻是一美貌女子。
只見她,弱柳身形,披一藍染料子的素布裙,墨染長發,兩朵小花攥一雙平髻。
面若桃花,聲似百靈,眼含秋波靈光時時現,唇若彎月喜意處處生。
似那幽蘭盛開,素潔清雅又不拒人千里之外。
這便是那李青玄之女,陳生的青梅竹馬,李岫嵐,正是靈氣十足的十五歲年紀。
當年那個既刁蠻又善良的黃毛丫頭竟出落的亭亭玉立,歲月流年,卻也到了出嫁之時。
想到青梅竹馬終要嫁人,陳生心中一瞬間卻有那麼一絲吃味。
「這是多久沒露面了,我還以你在山裡化成那大蟲的糞了。」少女打頭卻將形象毀了個徹底,沒那絲毫風雅含蓄。
「你這牙尖嘴利的嵐丫頭,你若要進山,我非要逮只大蟲嚇嚇你,讓你聞聞看看那大蟲糞便,是何顏色,是何味道。」忍不住開心卻是湧上陳生臉上心頭,調笑道。
「呸呸呸,你噁心死人不償命是吧,那老虎屎肯定和人一個樣,臭烘烘的要人命!」
「那你可沒見識了,你還記得我在山中養了只好虎名琥珀吧,我為甚要起這名頭,因它那每日拉糞就像那琥珀一般,晶瑩剔透,熏香四溢呢!」
少女聽聞一臉好奇,「當真,那小虎我倒是見過,只不過那大蟲不也是吃肉的畜生,怎的還能……」
忽地反應過來,扇著手掌,紅著臉,急忙否認,嘴上卻不認輸。
「哎,不對!不對!我信你個鬼,你哪天當我面把它吃了我就信你。」
「我可沒騙你!不過那可不興吃!」陳生忍不住笑出聲響。
「何人在外喧鬧啊!」一生中氣十足的責令讓二人急忙矮下身子,原是聲響太大,驚動了李先生。
他們二人畏縮在牆邊,相視彼此,皆忍不住偷笑。
日落西山,已過酉時,李家私塾的孩兒們也各自歸家,各尋爹娘。
而李家府邸的後院灶房,今日早早便升起了炊煙。
此刻,李家爺孫和陳生三人圍坐一桌,桌上幾道小菜,身前一壺淡酒。
雖談不上豐盛,卻顯得溫馨。
「你說說你,山裡住那麼久不說那山珍,尋常山貨也不帶點,空著手就回來啊。」
那少女為陳生盛了飽飽一碗飯放在他身前,嘴上卻不饒他。
「嵐兒!」李青玄橫了女兒一眼,卻換來她一副鬼臉,不禁搖了搖頭。
瞧著她吐著舌頭扮樣,陳生卻是笑笑表示不打緊,他知著少女就這脾氣,調笑道:
「這次確實倉促,我那晾著干肉還有許多,什麼獐子,馬鹿野雞,棒子雞,野豬,雪兔,還有那山菇人蔘老靈芝,哎呀,忘了兩條大鱈魚還扔在哪裡說是烤了吃,這就給忘了!下次一定帶上!」
少女聽著他順口溜一般報了一串山珍,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眼前的素菜頓時不香了。
擱平時陳生回來總會帶些葷食,這次卻是倉促沒做準備。
「嘿嘿,生兒哥,那些個干肉倒是吃膩了,那天給拿上幾條新鮮鱈魚唄,我給料理,我可會做魚了。只需擱在那蒸籠一熱乎,再淋上嵐兒的秘制醬油,撒將些姜蒜調料,那滋味,包你香掉大牙!」
李岫嵐說的繪聲繪色,彷彿那美味就在眼前,眼睛里就差冒星星了。
這幅模樣卻是看的桌上另兩人大笑出聲,那李家妹子頓時回了神,臉蛋飛了兩朵紅暈。
笑聲中,也開始這頓難得的家宴。
宴酣之樂,食色只佔兩三分。
親朋,故友,知己在側,不必舉杯邀月,對影獨酌便是極樂。
氛圍正好時,陳生便欲問那精怪之事,卻被李青玄先將了一軍。
「陳生啊,你與嵐兒年歲依然不小,趁這次回來就成了親吧。」
陳生瞥向一旁岫嵐,平日話稠的她此時卻是低頭不語,暗裡伸手拽著他爺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