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平

世間最虛無縹緲也最彌足珍貴的特質是什麼呢？

是幸運。

有人半生窮困潦倒，卻可在年過半百時通過一張彩票改變命運；有人年少成名家財萬貫，後半生卻因一個騙局落魄至死。

那麼二十年的幸運能夠交換些什麼呢？

能夠換來家破人亡，也能夠換來神明救贖。

藤原佳奈會如此回答。

她從小就是個幸運的孩子。盲盒永遠開出隱藏款，走在路上經常會撿到500日元，超市抽獎也會抽到一輛自行車。

這些小小的幸運充斥她的每一天，所以哪怕母親重病，父親脾氣暴躁，她也依舊健康快樂地長大。

直到某一天，父親帶著一個奇怪的天平來到她面前。

「佳奈，佳奈，幫幫爸爸吧。你知道的，這本詩集對我多麼重要，只要能夠出版，我就能夠擺脫枯燥乏味的工作，成為一名作家。」

「那位咒術師大人告訴我，只要你願意將運氣交易給我，爸爸就一定能成功，爸爸會滿足你一切心愿，佳奈。」

小小的金色天平搖擺不定，在生日蛋糕上的燭光映照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她看了看臉色蠟黃神情疲倦的媽媽，又看了看一臉期待的父親。

「那，那我們拍一張全家福吧，爸爸。我願意用一年的好運換一張全家福！」

天真的女孩如此回答。

金色天平停止了擺動，交易達成。

下雨了。

藤原佳奈抬頭看著灰暗陰沉，烏雲密布的夜空，突然想起那個一切災厄的開端，那個帶給她不幸的人，也是個咒術師——

「夏油同學。」她的髮絲被雨水打濕，白袍上滿是泥濘，捂住傷口的藤原佳奈看著將那個人渣牢牢護住的二人組，扯了扯嘴角，低聲問道，「你也是咒術師吧——」

「那我能不能問問，保護普通人的咒術師大人，大公無私的咒術師大人——」

「為什麼，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送到我面前！」

她慢慢從懷裡拿出一個金色天平，將它狠狠摔在夏油傑腳下的地面上。

五條悟「咦？」了一聲，彎腰撿起那個金色天平，修長的手指把玩了一陣，挑了挑眉，露出一個興味的笑。

「有意思，提喀天平。」

「怎麼會……」夏油傑震驚地看著五條悟手中小巧玲瓏，不斷擺動的天平。

一級咒具【提喀天平】，沉船中打撈出來的傳奇咒具，在雙方清醒且完全自願的情況下，只要雙方明確交換條件，且雙方認可交易物價值，在雙方做出明確承諾之時，即可用於交易運氣。

光是被記錄在冊的，由它引起的死傷事件就不下八起。

「怎麼會？！它不是已經被交於京都校封存了嗎？！」

「切，那群爛橘子不僅爛而且蠢——」五條悟冷笑一聲，藏藍色的眼眸冰冷如刀，「真會給老子找麻煩啊，連咒具都能弄丟。」

「是啊，它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藤原佳奈眼神冷漠，充滿嘲諷，右手執起光鎖，直指藤原拓真，「不如和夏油同學好好交代下吧，我親愛的父親。」

一開始，只是一場賭局。

鬱郁不得志的業餘寫手在賭場偶遇了一位神秘的咒術師。

「它會給你帶來好運。」那人如此說道。

隨後是他人生中第一本小說被出版社看中，狂喜之下，他將那個小小天平視若至寶。

藤原拓真帶著他的書來到妻子的病床旁，無比深情地說：「快些好起來吧，陽子，你看，我們的故事已經出版啦，你不是最喜歡我寫的故事嗎？」

但好景不長，他滿懷期待地投出的第二本詩集很快被拒絕。

「你有一個幸運的女兒」好心的咒術師說，「去和你的女兒做個交易吧。」

神奇的天平達成了他的願望，好運加持下，他的詩集很快出版。狂喜的藤原拓真辭去了工作，開始專心創作。

而貪婪的種子已經發芽。

「銷量太差了藤原，這樣下去可不行哦。」

他再次找到了女兒。

「佳奈，再幫爸爸一次吧。」滿眼血絲，鬍子拉碴的藤原拓真拉住一臉糾結的女兒，聲音嘶啞地說，「媽媽需要藥費，家裡的錢不夠了……只要我的書能夠大賣，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請交易給我更多的好運吧，佳奈。」

「好吧……」

雨絲漸密，無月的夜空顯得無比壓抑。

藤原佳奈手持光鎖，慢慢走近藤原拓真，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下，將一串小小的寶石項鏈在他面前晃了晃。

白袍的少女無比諷刺輕聲地問道：「還記得這個嗎，父親。你就是用這個，換取了我十年的好運。而當時的我，還以為是個玩笑。」

運氣不能用時間衡量計算。

但運氣確實可以累積量化。

失去了一年份的幸運，藤原佳奈只是變成了普通人，而失去了十年的運氣呢？

那次交易后，藤原拓真隨便寫的書都能在出版社買到很好的價格。

而佳奈很快就發現那所謂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走在路上會突然下雨，吃飯的時候米飯里會有石子，考試時候寫好的試卷會被突然倒掉的水瓶破壞，想買的東西永遠買不到。

在重要的聲樂考試前一晚感冒，第二天發揮失常。

她從幸運兒佳奈變成了倒霉鬼佳奈，朋友開始遠離，學業面臨失敗。

「沒關係的佳奈，爸爸就很快就有很多錢了，媽媽的病也好，你的學業也好，錢都能解決！」她所依賴的父親這樣承諾道。

雨越來越大。

藤原佳奈將手中的項鏈隨手扔在一旁，水珠不斷從臉頰上滑落，她低著頭喃喃道：「你知道嗎，爸爸？我怎麼樣都無所謂，我們是一家人啊，我願意為你們做任何事。」

「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害死媽媽——」

「你說你在賭場欠了錢，不還錢的話會有生命危險。」

「你說沒關係的，佳奈，這是最後一次，我們的生活很快會變好的。」

「你跪下來求我，讓我再交易給你十年份的好運。」

藤原佳奈赤紅著雙眼嘶吼道：「騙子！騙子騙子騙子！」

「在你和你的咒術師大人跑去賭場用我的運氣贏錢的時候。媽媽突然發病了，我打電話給醫院卻打不通，向鄰居求助卻發現大家都不在家，你知道我有多絕望嗎？！我只能騎車帶著媽媽去醫院！」

少女的聲音微微顫抖，透出一股濃濃的恨意，「但在半路突然下雨了，在過馬路時我被一輛車撞倒，媽媽的頭磕到石階，血流了一地。」

「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爸爸，今天是媽媽的忌日啊——」

在老同學的輕聲訴說中，夏油傑默默讓開了道路，露出了身後不斷哭嚎道歉的瘦小男人。

有罪之人，不可赦免。

一道閃電閃過，映亮了少女熱淚盈眶的雙眼，她已經舉起了光鎖。

「再見了，父親。」她平靜道。

一雙戴著巨大權戒，白皙纖細的手突然出現，擋住了那道飽含了痛苦與恨意的光鎖。

「佳奈，夠了。」

大主教從雨幕中現身，身後螢白的脈輪劃破黑暗，聲音溫柔而悲憫。

「你還年輕，別急著讓雙手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