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現身
夏油傑站在一處高塔下,伸出手,接住一片冰涼的雪花,仰頭看去,白茫茫天際滿目荒涼。他再一次踏入了維爾德的夢境。
一個清瘦單薄的人影正拾級而上,向他走來。那張熟悉的臉孔顯得成熟了些,周身沉靜從容的氣息讓他如孤傲雪松般遺世獨立,高不可攀。
他們擦肩而過,夏油傑怔愣著看著自己手中滑過的銀亮長發,突然意識到,他對維爾德的過去知之甚少,他那於遙遠時光中孑然一身的愛人是如此陌生。
如此孤獨。
維爾德孤身一人,迎著北境的風雪緩緩登上了白都中央用來禮讚神明的至聖銀塔。
純白色的斗篷被狂風吹得翻飛,露出鮮紅如血的內里,他赤腳踏在冰涼的石階上,銀色的長發月光般絲滑迤邐,將他清麗的面容襯得越發聖潔無瑕。
隨著他步履堅定地一步步前行,無數怒吼著,殺氣騰騰地襲來的士兵與牧師瞪大雙眼,不甘地哀嚎倒地,他們的手中還握著武器,想要將這個邪惡殘暴的奸佞之徒推翻,卻被無形的觸絲割碎成一地肉塊,死不瞑目。
猶帶熱氣的鮮血慢慢匯聚,流淌成河,將純白的地面染上不潔的顏色。大主教神色平靜地踏過腳下的屍山血海,泰然自若地路過一個個曾經的同袍、學生和下屬。
啊,被攔腰截斷的金髮男孩是小萊曼,他的父親是自己的學長,去年自己還為他慶祝過生日。他拉著他的手,祝他長命百歲。
那個倒在角落裡的女戰士妮可曾與自己在深淵戰場並肩作戰,他曾無數次將她從死亡中拯救回來。
那是裘恩?這孩子的天賦不錯,從牧羊人之子到白都祭司,身為師長,自己也曾為他驕傲。
維爾德默念著每一個死者的名字,他的雙眸溫柔清澈,如同被雨水浸潤過的晴空般凈透明麗,沒有一絲多餘的情緒,那面具般焊死在臉上的悲憫笑容此刻顯得如此涼薄而虛假。但寬大袖口內緊攥的手指卻因為過於用力而微微顫抖。
夏油傑瞳孔微縮,他無聲地注視著這場單方面的屠殺,阻止不能,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更改,他的手穿過那個月光般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影,看著他挺直脊背,一步步向前。
腰間垂落的焚香金球隨著步伐微微晃動,綿綿青煙驅散了他周身濃郁的血氣。大主教登上了塔頂,解開了斗篷的系帶,任由它被狂風吹飛,他一身樸素白袍,嘴角微勾,對著面前衣著華麗,滿身金玉的老者優雅行禮。
「夜安,教皇大人。」
雪停了,金色的天光透過厚厚的雲層傾瀉而下,在二人的身上籠罩出一層薄薄光暈。天地間一片死寂,彷彿只剩下這一對貌合神離的師徒。
年邁的教皇注視著自己的繼任者,目光幽沉平靜,對塔下的慘案視若無睹,蒼老枯瘦的身影如同山嶽般堅不可摧。
沉默片刻后,他緩緩開口,聲音嘶啞而厚重:「你殺光了辛德曼帝國半數的貴族,甚至包括你自己的家族。開放糧倉,收繳私庫,只為拯救那群卑賤饑民。」
「是。」
「你背棄了神聖盟約,將新星軍團從西線撤離,派往深淵戰場。導致萊爾斯公國被叛軍佔領。」
「是。」
「你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先王迪亞托德二世斬首於聖裁所,扶持一個血統骯髒的私生子即位。」
「是。」
教皇臉上和沉靜寬和的笑容不變,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風光霽月的年輕人,就像在打量自己精心完成的藝術品,一個奇迹。
「你將聖殿騎士屠戮殆盡,七聖徒中凡是反抗你政令的全部死於非命。今夜擅闖禁地,是為了取我性命。」
大主教緩緩起身,側著頭輕笑出聲,他神情淡漠,整個人如皎皎皓月般矜貴清雅。他看
向自己師長的目光溫柔而恭敬,緩緩拔出腰間短劍的手卻沉穩堅定。
「是。」片刻的沉默后,他薄唇輕啟,淡淡道。
「你做這一切,是為了報復人類對你們的迫害?」教皇神色不變,在維爾德訝異的眼神中,淺描淡寫地戳穿了這個本該無人知曉的陰暗秘密。
但大主教卻給了他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我是為了拯救你們。」他的得意門生一字一句輕聲答道,那雙媲美星海的璀璨雙眸中滿是孤注一擲的決絕,「我是為了,完成他的願望——」
夏油傑獃獃地看著維爾德從容不迫地一劍刺出,將那個並不反抗,慨然赴死的老者一劍穿心。
「其實他對我不錯,即便識破我的身份也待我如常,是一位認真負責的老師,我很尊敬他。」一個輕柔溫和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不知道何時出現的維爾德看著垂首跪坐在老者屍身前的另一個自己,目露懷念之色感嘆道,「那時候,我還年輕,以為殺光了他們就可以改變這個已經無可救藥的糟糕世界。」
「親愛的,你覺不覺得我很冷血?」他歪著頭眨了眨眼睛,調笑般打趣道,「人人都說我是瘋子,暴君,忘恩負義的豺狼,自甘墮落的叛逆。聖靈在上,這些頭銜加起來可真是夠中二的。」
他看向高塔下的茫茫天地,低笑一聲,喃喃自語道:「這白雪下的枯骨殘骸,都是我的累累罪行。」
回答他的,是一個溫暖的擁抱。夏油傑那低柔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的半身正緊緊擁抱著他,斬釘截鐵,無比堅定地沉聲道:「不,你不冷血,你比誰都更勇敢。」
「你是個英雄。」
對於這些過往種種早已釋然的維爾德聞言一愣,隨即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明朗笑容。他轉過身回擁住夏油傑,埋在他懷裡貪婪地汲取著男人身上富有生機的炙熱溫度,輕嘆道:「……你也是我的英雄。」
「醒來吧,孩子。這裡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了。」
*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大禮拜日,水銀堡將對外開放一部分以供信徒參觀。冬日的暖陽照在漫山遍野頂著霜雪盛開不敗的薔薇花上,引起眾人陣陣驚呼。
無數不可複製的神跡讓信徒們虔誠俯首,他們在白鳥的歌聲中踏入大禮拜堂,明媚的陽光透過弦月窗照在繪滿魔紋的牆壁上,反射出夢幻神秘的虹光。
「嗚嗚,七海!還好你在!不然這麼多人我和媽媽就要累暈啦哈哈!」樂天派的蘑菇頭少年一身白袍,胸前的銀月吊墜閃閃發光,他端著一大盤摞成山的聖餅,熱情地分發給做完禮拜的信徒們。
七海建人換下了高專的制服,一身簡潔的襯衫長褲,圍著圍裙拿著湯勺站在灰原雄身後,板著臉無奈道:「你還是想想一會兒回去后要寫的檢查吧。」
「誒?!為啥,我只是幫媽媽來做義工啊!」
無語地看了自己天生粗線條的同學一眼,七海建人顧及周圍的人群沒有亂說話,只是暗中踹了一腳灰原雄,壓低聲音提醒道:「別問了,快點做完快點走——」
「呦!你們好啊,學弟們!一會兒別急著走啊!好久不見一起聚聚嘛!」一身潔白神袍,俊美無鑄的五條悟在陣陣驚呼讚歎聲中昂首挺胸地走過來,摘下墨鏡對著一本正經的小學弟wink了一下,哥倆好似的地攬住了他們的肩膀,仗著身高優勢親切地揉亂了兩人的頭髮,成功地讓七海建人的臉色更黑了。
「恐怕不太方便,五條學長,灰原一會兒還有任務,我要回高專交報告。」七海建人一本正經地拒絕了不靠譜學長的提議,並不動聲色地遠離了他一步。
這傢伙十足危險,且毫無底線。
「什麼嘛,人家竟然被嫌棄了誒——」五條悟嘟著嘴不滿地抱怨了兩句,無所
謂地擺了擺手,晃晃悠悠地穿過人群向著祭祀廳走去,瀟洒的身姿和膚白長腿的盛世美顏引起一陣陣顏粉的尖叫和歡呼。
「人氣真高啊!不愧是五條學長!」
聽著灰原雄羨慕的讚歎聲,七海建人環顧四周,抽了抽嘴角。
這個靠男色積累人氣的教會真的靠譜嗎?信徒里有一半都是不停拍照尖叫的年輕男女,甚至還有舉著應援牌的——這也太怪了吧!
從熱情的粉絲中擠出來,五條悟動作誇張地擦了擦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扯了扯衣領,悠然自得地推開緊閉的黃銅大門。
「好了沒,外面的小羊羔在咩咩叫著等待你的賜福吶!」
夏油傑單膝跪地,為維爾德華麗無比的新白神袍上掛好最後一個金飾,他站起身退後兩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在珠光寶氣的堆砌下仍舊高潔清麗如閃耀暮星的維爾德,幽深暗沉的眼底閃過一絲驚艷。
「你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吞掉,親愛的。」莊嚴肅穆,不可侵犯的教宗大人一臉聖潔,對著自己的愛人展顏一笑,眸光流轉時不經意間露出萬種風情,「貪婪的壞孩子,你該受到懲罰。」
夏油傑俊眉輕挑,湊近維爾德執起他戴著巨大權戒的手親吻他的掌心,炙熱的呼吸噴吐在溫涼的肌膚上,激起一片動人的霞色。
「是的,我有罪,請您盡情懲罰我吧,神主大人。」溫文爾雅的騎士勾起嘴角,聲音輕啞低沉,語調虔誠而真摯,但他毫不掩飾眼中的渴求和慾望,用極富侵略性的目光一寸寸舔%舐過那繁複神袍下的美妙胴體。
「當然,我將徹底凈化你不潔的靈魂——」大主教居高臨下地高傲一笑,用力捏住男人的下巴,摩挲過他英俊非凡的眉眼,意味深長地輕笑道,「感受到那股永不熄滅的火焰了嗎?我的孩子,那是我留給你的懲戒,只有我才能滋潤你那被炙烤到乾涸的心。」
「我說,能別當著老子的面調%情嗎,這還站著這麼大個人呢喂!」五條悟神色莫名地盯著一眨眼的工夫又黏到一起的二人,靠在門邊涼涼地開口,「我看你們兩個都該受到懲罰,罪名就是虐待無辜路過的小動物。」
說著他一把推開了沉重的銅門,拉著大主教向外走去,「別磨蹭了,趕緊幹活趕緊下班,作為補償,老子也想要參與下你們的刺激遊戲。」
「你做夢去吧。」
「真兇啊,嘖,傑,管管你老婆,他的脾氣越來越壞了。」
「……抱歉,我實在無能為力。」
吵吵鬧鬧的三人組穿過景色宜人的迴廊,在踏入人聲鼎沸,摩肩接踵的大禮拜堂時默契地改變站位,神色一變,彷彿三位高潔悲憫的神祇降臨人間。
管風琴第一個音節高昂響起,在唱詩班空靈的聖歌中,眾信徒瞬間恢復安靜,他們虔誠俯首,目光痴迷地看著高台上那美如寒月的人影。大主教站到環形大廳的中央,在萬眾矚目中緩緩舉起手中象徵神權的金杖。
他背後的潔白脈輪越發閃耀,將大主教莊嚴肅穆的神情映襯得更加神聖威嚴。無形的能量在權杖頂部聚集,隨著杖底重重落地,整座山的魔紋被瞬間激活。
金色的光雨帶著凈化身心的神秘力量飄然而至,每個人都感受到自己的病痛疲憊,煩悶憂鬱通通被洗滌一空,只剩下純然的快樂與輕鬆。在場的信徒不自覺地露出幸福到有些虛幻的迷離微笑。他們甚至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何為「天堂」。
「願聖光與你們同在,我的孩子們。」大主教沉聲說道,鴉雀無聲的大廳內悠悠回蕩著他溫柔和煦的話語。
「願聖光與我們同在!」緊握住胸前的銀月吊墜,上萬信徒整齊劃一地高聲回應道,他們每個人都執著而痴迷地看著大主教,彷彿他就是一切,他就是真理。
與此同時,一個帶著紳士
帽的男子站在水銀堡的山腳下,他仰起頭讚歎地看向那直衝雲霄的潔白光柱,大禮拜堂內發生的一切正通過下屬的雙眼傳入他的腦海。
「真是美麗啊——」他喃喃自語道,「美麗又可悲。」
「千年時光,我一直在追尋您的蹤跡,您卻將自己困在這卑賤肉體凡胎里。」他原本清秀的五官顫抖著扭曲了一瞬,隨後很快恢復平靜,臉頰上浮現出一抹病態的嫣紅。
「維爾德,維爾德,多麼美麗的名字,他們怎麼能如此輕慢地玷污您的聖名。就讓我來幫助您,就讓我來幫助您——」他突然低笑出聲,神經質地不斷輕聲呢喃著,眯起眼睛沉醉似的反覆品味著大主教的名字。
幫助您從無用的塵世羈絆中解脫,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