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儀式
月光皎潔,雪色如霜。巨石環繞的祭壇上,一千隻,一萬隻手臂粗的香燭散發著點點熒光,將這位於天然石坑中祭壇照亮。
夏油傑和維爾德低調地混在五天家的人群中,靜靜地看著的場家的除妖師將一個又一個封印了妖怪的瓶子圍繞祭壇擺放整齊,那些瓶子有的紋絲不動,有的不停地晃動著,發出瘮人的聲響。
「正好一千個。」夏油傑神色莫名地盯著離他們最近的一個漆黑瓷瓶,裡面散發的濃重怨氣讓他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壓低聲音道,「他們從哪裡抓到這麼多犯下了殺孽的妖怪?」
不,不對勁。那些瓶子中不止有怨氣和孽力,還有一些已經奄奄一息的草木之氣,的場家想用這些妖怪做什麼呢?
維爾德眸光微暗,但沒有出聲,他正定定地看著祭壇中央一身紅白相間狩衣的的場靜司,他墨色的長發披散著,未被符咒遮掩的那隻暗紅色眸子淡漠而冰冷,手中的羅盤在月光下散發著玄妙的虹光。
伴隨著一聲沉重悠遠的鐘聲,儀式正式開始。
「*五方布陣,式神扶翼——」的場家的除妖師們齊齊搖動著手中的神樂鈴,萬千燭火陡然攀升,形成一道道火繩直衝雲霄。
「*天地,山澤,雷風,水火,八卦相錯!」
在大主教眼中,地脈中的能量在快速聚集升騰,慢慢形成漩渦般混沌無序的力場,一手持羅盤的的場靜司為圓心緩緩沉澱,逸散出的能量足以讓一級咒靈被瞬間撕裂。
鳥息風寂,無形的威壓籠罩在整個祭壇之上,而當的場靜司淺笑著舉起一旁的桃枝開始舞動時,千枚封印瓶中的妖怪猛地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絕望哀嚎。
這是娛神之舞,這是占卜之舞。
每一次衣袖的翻飛和桃花的散落都令瓶中的祭品虛弱一分,這些由怨氣、精氣、執念或草木獸禽幻化而成的罪惡生命是絕佳的燃料,足以點燃引路的燈塔。
「*此手非吾手,此息非吾氣息,此聲非吾聲!此為神之手!神之息!神之聲!怖都十御靈,無上行神!」
大地開始微微震動,無數碎石顫巍巍地浮在半空,就在此時,原本屏息凝視垂眸不語的大主教瞬間抬頭,寬大袖袍下與夏油傑偷偷交握的手陡然扣緊,他不動聲色地環視場中,比月色更加溫潤清澈的藍眸此刻冷得像冰。
【7點鐘方向第三個,紅色;12點鐘方向第九個,白色……】神明與眷屬之間的思維傳訊只在電光火石間完成,而坐在最前排一副漫不經心,無所事事模樣的五條悟指尖的術式已然凝聚成型,【悟,打碎瓶子!】
正拄著下巴興緻勃勃看的場靜司跳舞的五條悟嘴角微勾,放在膝頭的修長手指輕輕一彈,森冷冰寒的咒力如閃電般掠過全場,瞬息之間,數十個封印瓶幾乎同時炸裂,裡面的妖怪尖叫著四散奔逃。
全場嘩然。
被迫終止了占卜儀式,的場家的除妖師們亂作一團,他們使出百般武藝去捉拿逃跑的妖怪,用盡一切辦法維持秩序,而作壁上觀的御三家咒術師們則忍不住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從他們挑剔的眼神和高高昂起的下巴就可以看出,咒術界和除妖師們的關係並沒有他們表現出的那樣友好親密。
「敢問五條家的家主有何指教?為何破壞吾等的祭祀!」一個蒼老嚴厲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的場家的長老拄著木杖站起身,目光狠厲地看向五條悟,高聲斥責道,「這就是你們咒術師的教養!」
五條悟動也不動,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白色的繃帶遮住了他的眼神,但從他那微微彎起,帶著戲謔笑意的唇角就可以看出,這傢伙對於自己造成的破壞毫不在意。
如同往滾燙的油鍋里滴入一滴水,這輕慢的態度讓的場家的除妖師們瞬
間群情激奮,而一頭霧水的咒術師在面對突如其來的指責時也本能地開始回擊,一場混戰一觸即發。
「祟氣中混雜了草木之精,不想把這裡炸掉的話最好不要再繼續下去了哦。」將大主教印在他腦子裡的台詞一板一眼地念出,工具人五條悟直起身,撓了撓頭,發自內心地疑惑道,「嘶——你們祭祀之前都不檢查材料的嗎?」
天地良心,他毫無譏諷之意,但對面的除妖師們看上去好像更憤怒了。他悄悄看了眼旁邊坐著的,臉色鐵青渾身僵硬的五條長老,眨了眨眼睛,識趣地閉上了本來還想繼續指點江山的嘴。
「你這個——」
「不,他說得對。祭品的確出了問題。」站在喧嘩騷動的人群中,依然鎮定從容的的場靜司攔住了已經掏出符紙的屬下們,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地淡淡道,「儀式暫停,煩請各位客人先行返回各自居所,不要肆意走動。在我們處理完內部事宜後會派專人向各位解釋並賠罪。」
「七瀨,你帶人清理祭壇。將全部封印瓶重新檢查一遍。其他負責祭祀儀式的人,跟我來。」他笑了笑,神色依舊平靜淡然,顯得格外沉穩可靠,但掃視過熙攘人群的眸底卻浮現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寒涼。的場靜司一字一句地輕聲道,「凡有抗令不遵者,殺。」
所有除妖師都深深低下了頭,而那個站在陰影中正對咒術師們怒目而視的長老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悅,嘴唇抿成一條細線,面色越發陰沉。
回到暫居的客院后,五條悟伸了個懶腰,隨手扯了扯和服板正的衣領,露出誘人的鎖骨和一小片冷白色精壯的胸膛,他一邊解下蒙住眼睛忽悠人的繃帶,一邊看著自己的好兄弟圍著維爾德忙前忙后,而某個封建殘餘正一臉坦然地接受著對方的殷勤服侍,像個養尊處優的皇帝。
夏油傑無比自然熟稔地單膝跪在維爾德身前,靈巧的手%指輕鬆解開對方束緊腰身的錦帶,墜著玉珠與流蘇的長締滑落在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鮮紅如血的羽織慢慢褪下,露出潔白的裡衣和如玉般纖細美好的後頸。維爾德輕笑著向後倒在男人的懷中,伸出手輕佻撫摸過對方泛青的下頜,點燃一簇簇戰慄的火焰,讓夏油傑忍不住低笑出聲,垂首輕銜住那四處搗亂的指%尖。
「……老子還在這裡喘氣呢喂!你們倆可真變態啊!」突然反應過來的五條悟臉色一黑,隨手抓了個抱枕用力甩在夏油傑身上,咬牙切齒道,「哼,有本事吃獨食倒是有本事掰老子一口啊!」
夏油傑摸了摸鼻子,假裝沒聽見摯友的抱怨,一本正經地為維爾德換好衣服。忽略他懷中人嫣紅如霞的臉頰和濕潤空茫的眼神,倒真是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
「……的場家主會怎麼處置將濫竽充數的祭品擺上祭壇的屬下?」夏油傑生硬地強行轉移了話題,背對著五條悟,有意無意地擋住他的視線,攬著維爾德坐在屏風后的梳妝台前,貼心地幫他解開束成馬尾的長發。
五條悟側躺在榻榻米上,用手撐著頭,專註地看著屏風上兩人幾乎融為一體的剪影,伸出手指描繪著他們的輪廓,聞言漫不經心道:「那傢伙是個死板無趣的老古董,肯定是家法處置啦!」
「老古董」的場靜司剛剛進門就聽見了從小認識的友人對自己的高度評價,嘴角的弧度微微收斂,他握拳放在嘴邊輕咳一聲,笑眯眯道:「很抱歉沒有給你帶來更多的樂趣,悟君。」
五條悟翻了個白眼,爬起來翻出一個棒棒糖塞在嘴裡,含含糊糊道:「你來幹嗎?你不是應該在後院大發雷霆地抓老鼠嗎?」
即便是涵養極佳的的場靜司在面對陰陽怪氣的五條悟時也忍不住手癢,但奈何這人的實力與臉皮厚度齊平,他實在沒什麼辦法。
他臉上完美無瑕的社交性笑容龜裂了一瞬,很快就掠過了這個熊孩子,轉
而望向從屏風后緩緩走出的兩個靠譜的成年人,微微俯身,彬彬有禮道:「深夜冒昧到訪實在抱歉,但在下的確有要事相商。」
昏黃朦朧的燭光為美好的事物增添了幾分旖旎。他冷淡的目光不經意間滑過那柔順如流雲襲月般的及腰長發,和那人清麗絕倫,帶著異域風情的精緻五官,的場靜司眼底劃過一絲驚艷之色,不由得在心裡暗嘆:的確是個美人。
怪不得那位咒靈操使寧可犧牲大好前途也要隨他叛逃。
將一杯熱茶推給在老朋友這連口涼水都沒喝上的的場靜司,夏油傑沉聲問道:「那麼的場家主,有什麼是我們可以幫忙的嗎?」
的場靜司看了一眼不發一言,坐在旁邊安靜喝茶的大主教,沉吟片刻后嘆了口氣,苦笑道:「首先我要謝謝你們,如果今天的儀式進行下去,恐怕在場的眾人要死傷過半。」
「我已經找到了將未沾染孽力的妖怪混雜進祭品中的人,但他卻堅持說那是他自己抓來的。我問遍了所有負責收集祭品的除妖師,沒有人認領那幾個出了問題的封印瓶。」的場靜司諷刺一笑,輕聲道,「言真長老平日里負責家族內部的獎懲事宜,他已經十多年沒有出過主宅了,怎麼可能會親自捉妖。」
「你懷疑,他和什麼人做了交易?」夏油傑神色莫測,狹長的鳳眸微微上挑,似乎總是暗含笑意,他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眸光深邃而銳利,歪著頭似笑非笑道,「的場家主該不是懷疑我們吧?」
「他不是在懷疑我們,老子要是看他不順眼會直接套他麻袋,不用這麼麻煩。」五條悟嗤笑一聲,語氣輕佻地插話,「他是在懷疑咒術界的某些蠢貨——」
的場靜司再次無奈地嘆了口氣,按著脹痛的太陽穴一臉疲憊道:「謝謝你,悟君。我們的友誼真是無比真摯。」
說些,他微微傾身看向大主教,臉上的笑容真誠而懇切,令人忍不住親近信服,「我聽說……您有可以從罪人口中得到真相的方法。的場家願意付出一定的代價換您出手相助。」
「你這麼信任我們?」夏油傑揚起眉梢,淺淺一笑,帶著一股蠱惑人心的危險氣息,別有深意道,「我假設你知道我們幾個的豐功偉績?」
的場靜司微微一愣,啞然失笑道:「我是相信悟君。」
「他看上去滿不在乎,但卻是最理智冷靜,以大局為重的那一個。」的場靜司平靜道,「他的選擇都有意義。」
「啪!」
一個奶糖砸到了的場靜司的後腦勺上,讓他頭上瞬間蹦出幾個井字,他嘴角微抽,隱忍地握緊了拳頭,就聽見身後那個舉著漫畫書邊吃邊看的討厭鬼拉長調子道:「噫——這台詞從你嘴裡說出來好噁心!」
深呼吸好幾次壓制住內心的憤怒,的場靜司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向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第無數次後悔為什麼當年要隨父親拜訪五條家,啊,這個世界上果然只有夏目才最貼心可愛——
大主教輕笑出聲,執起茶壺為旁邊的夏油傑舔了一點熱茶,透過裊裊水氣,那雙能夠看透人心的神性雙眸定定地注視著面前年輕的除妖師,緩緩開口道:「聖靈在上,我當然願意幫助你,我的孩子,我很樂意為任何人解決困難。但首先,你要誠實地回答我一個問題。」
「這個祭祀的目的是什麼呢?」
得到想要的答覆后,的場靜司鬆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回答道:「這沒什麼好隱瞞的,一千隻妖怪作為祭品,加上我們祖傳的羅盤,可以使神明為我們指明方向。」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道:「為了防備妖族,我們要尋找傳說中的十二月相盤。」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大主教,表情複雜,語氣中帶著一絲懷念,輕聲說:「您曾給我看過一張人皮,我說過,那個字跡屬於我的一個前輩,但紙條上的內
容偏偏也跟月相盤相關。就算是為了她,我也一定要找到真相才行——」
「她叫的場竹響,十年前因為與妖怪勾結,打傷族人,被長老們秘密處死。」
*
不遠處的別院中,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正提著燈籠優哉游哉地漫步在白雪皚皚的梅林中。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對著空蕩蕩的雪地勾起嘴角,語氣輕柔地調侃道:「重回故里的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去看望過曾經的舊友呢?」
「竹響小姐?」
在他身後的梅樹下,無數細密的黑色小蟲組成的模糊人影突然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