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沈霆冕沒有得到答案。
因為「裴裴」睡著了。
男生似乎又靠手機近了一些,輕緩的呼吸變得更清晰了。像是小羽毛一樣,緩緩刮擦過他的耳朵,再沿著耳道一點一點,蔓延到胸膛里。
沈霆冕聽了一會,悄然起身,換了一把靜音鍵盤,就這麼在「裴裴」呼吸聲的陪伴中,完成了手頭的工作。
沈霆冕合起筆記本電腦,對著幾乎沒什麼電的手機,輕聲說了一句「晚安」。
裴言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母親牽著他和弟弟的手一起逛商場。
商場很大,人很多,但母親緊緊牽著他,就算對面有再多人擠靠過來,都沒有鬆開。
夢裡的滿足感太強,以至於他醒過來的時候,唇角自然微揚。
裴言抓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發紅的電池小圖標提醒他,手機馬上要沒電了。
扯過充電線插上,手機「叮」的發出提示開始充電。
同一時間,一些混沌的記憶回歸裴言大腦。,
靠靠靠。
他昨天和老男人語音的時候竟然睡著了!
他們昨天聊什麼了?裴言揉了揉腦門,隱約記得自己睡著之前,老男人還問了他什麼。
可這會兒怎麼想,也想不起來對方到底說了什麼。
唯有聊天界面上,對方在掛斷語音后發來的【晚安,做個好夢。】,像是一個美好的祝願。
結果也不算差,他夢到了很久沒有夢到的母親。
-
今天是周一。
好學生裴時寓已經坐在桌上吃早餐了。
「早呀,哥。」
「嗯。」
裴言將吐司丟進早餐機,轉身打開冰箱拿了一盒牛奶。
「我等下晚點回來,」等裴言端著吐司和牛奶在桌邊坐下的時候,裴時寓抬頭說道,「我想放學後去看望一下趙姨。」
裴言點了點頭:「別太晚,注意安全。」
裴時寓彎起眼:「知道了!」
牆上的鐘敲了七下,裴時寓將最後一口牛奶灌入嘴裡,提起一旁的書包走到門口。
「夏淼哥!」裴時寓驚喜地看著門外的人,「你怎麼來了!」
「我過來借住兩天,可以嗎?」夏淼笑出一口大白牙。
裴時寓順手幫他將門開的更大了些,讓他可以將行李箱拖進來:「歡迎歡迎,住幾天都成!」
裴言從桌邊起身:「來得正好。」
夏淼吭哧吭哧將箱子搬到牆角,聽到他這麼說,轉身過來,便見一個大大的澆水壺懟在眼前。
「你幹嘛?」
裴言:「幫忙澆花。」
夏淼哭喪臉:「我可以拒絕嗎?」
裴言點了點頭。
夏淼大喜,誇讚的話還未說出口,裴言道:「那你就得露宿街頭了。」
夏淼一手拿著考得香噴噴的吐司,一手提著沉甸甸的水壺,跟在裴言身後。
裴言細聲叮囑他哪些花需要少量澆水,哪些需要多。
清晨的陽光柔和溫暖,剛澆過水的植物舒展枝葉,隨風晃動。
夏淼看了一會,轉身去裡面取了吃飯傢伙——單反。
他之所以帶那麼大一個箱子,主要就是為了裝這些東西。
夏淼學的是攝影,最大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專職攝影師。
這一回,他是過來去山城集團面試的。
「面試準備的怎麼樣了?」澆完一壺水,裴言擦了一下額上的汗,問。
夏淼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來:「他們說山城特別嚴,我怕我面不上。」
裴言蹙了下眉:「他們找你面試,就說明覺得你不錯,別一開始就給自己敲退堂鼓。」
他聲音柔軟又富有力量,總是顯得冷淡的臉上表情認真,看的夏淼臉頰微紅:「我會努力的!」
澆完水后,裴言洗了把臉去坐公交車上學。
路上,夏淼給他發了好幾張照片。
原來,這傢伙拍植物的時候,還偷偷拍了好幾張他的照片。
裴言點開最上面的一張。
不得不說,夏淼確實懂他,隨手拍的照片比他那些圖樓上的有質量多了。
裴言猶豫了一路,直到到了學校,才最終選定了一張自己俯身給一株月季澆水的照片。
枝頭上,月季花剛冒出幾個花骨朵。
大片的綠意襯得他皮膚雪白,頭髮烏黑,倒映著月季的淺色眼眸里像是盈著一泓溫柔的湖水。
老男人一定會很喜歡!
【早呀哥哥,昨天我太累了,後面不知怎麼的就睡著了,哥哥不會介意吧?】
【這是我今早拍的,送給哥哥!】
【照片.jpg】
像是回應那句「晚安好夢」一樣,裴言後面又加了一句。
【希望哥哥一整天都有好心情。】
發完后,裴言投入了一天的學習中。
臨近畢業,基本已經沒什麼課了,白天裴言大多時間都會在圖書館。
最近沒什麼大型考試,也不是考試周,圖書館里沒什麼人。
裴言隨便找了個沒什麼人的角落坐下。
看了沒多久,他翻開的書頁上,落下一道人影。
裴言抬起頭:「學長?」
來人是與裴言同系的研究生宋天昊,他也是梁教授的學生,兩人一起做過項目,算是點頭之交。
宋天昊在他對面坐下,笑眯眯地看著他說:「我聽老梁說山城那個項目,你也準備去?」
裴言:「學長也要去么?」
宋天昊:「對,我今天來找你,就是為了說這個項目的事情。」
他搓了搓手,臉上露出羞澀的笑容:「我聽說山城那邊會提供雙人寢室,到時候我們申請一間怎麼樣?」
裴言眨了眨眼,他還沒想這麼長遠的事情。
不過對方既然開口了,裴言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沒等他開口,宋天昊又說道:「我就是覺得吧,我和裴言同學還挺合得來的,住一起肯定也不會有什麼矛盾,你說是吧?」
裴言認真回憶了一下,對其所說的「合得來」完全沒印象。記憶中,他和宋天昊一起做項目時,為了避免對方一直不停的叨擾,他每次都是飛速弄完自己該做的事情然後走人的。
宋天昊搓了搓手:「我聽說小言你喜歡男生,剛好我也是。到時候咱們內部消化一下,我覺得也不是不可以。」
裴言:「……」
他拿出手機,點了點上面的時間:「學長,現在已經十點了。」
「你該睡醒了。」
被這麼一搞,圖書館自然是待不下去了。
裴言抱著書走出圖書館,準備再找個地方繼續看書。
才跨出圖書館的門,他的臉色就變了。
不知什麼時候,晴朗的天突然陰了下來,黑色的雲層烏泱泱地壓在那,看的人心裡發沉。
趙姨那些怕暴風雨的盆栽昨晚已經全部搬回了暖棚里。
但還有另外害怕的小傢伙——
裴言背著書包,去雜貨店裡買了一大張防水布,還有一些釘子,快步往家裡走。
一到家,他翻出工具箱,然後拉著正在那修片的夏淼一起走出家門,穿過院子前面的馬路,去到對面的街心花園裡。
對面的橘貓前兩天剛生完寶寶,雖然裴言已經提前給它做好了窩,但那個小屋怕是承受不住太猛烈的風暴。
剛出生的小貓,更是不能被雨水淋濕。
到了橘貓的小屋前,裴言剝了兩根火腿腸,遞進去。
正在餵奶的小母貓喵嗚的一聲,很快探出半個身體,腦袋往裴言掌心裡湊過來,讓裴言摸摸它。
裴言想過將橘貓帶回家生寶寶。
但是裴時寓有很嚴重的貓毛過敏症。他現在高考在即,實在經不起太多折騰。
可如果將貓媽媽和小貓們放在院子里,還不如留在這邊的熟悉環境里。
將一大張防水布全部用完,橘貓的小屋還是有被弄濕的危險,裴言只得麻煩夏淼再去買一張,自己則在這邊繼續修整。
小屋低矮,裴言彎腰敲敲錘錘了好一會,腰酸得厲害。
他豎直身體,剛想伸個懶腰,身後有人叫他。
「小裴!」
裴言轉身過去,只見路邊站著一個的老大爺。
大爺頭髮花白,留著短短的鬍鬚,笑起來的時候一臉和善。
四目相對,他先是愣了愣,然後說:「小裴,你好像瘦了誒!」
老大爺是趙姨苗圃里的常客,裴言見過幾次。顯然,他把裴言當成一直去趙姨苗圃幫忙的裴時寓了。
裴言正要解釋,說那個臉圓一點的是自己的弟弟。
夏淼帶著一大張防水布噔噔噔跑過來:「我買回來了!」
裴言接過防水布,轉向老人:「馬上下大雨了,我先去給裡面的小貓弄屋子。」
蔣伯看著裴言的背影,微笑起來。
這種愛心滿滿的男孩子真的是越來越少了。
他抓起手機,拍了一張對方的照片,準備回去給沈樾看看,讓他多多學習怎麼樣做一個有愛的人。
-
沈霆冕是今晚的飛機直飛A國L城。
他回來差不多有半個月了,這邊的事情也基本處理完成,差不多該回去了。
更何況,今天早上的時候沈霆冕接到合作商電話,邀請他明日去洽談一個很重要的合作案。
接他們的車堵在路上,兩人只得繼續等。
費一城看著烏沉沉的天空,一臉擔憂:「你確定我們要按時起飛嗎?」
沈霆冕邊看手機邊回:「機長是俄國人。」
費一城:「機長國籍和這鬼天氣有什麼關係?」
沈霆冕:「沒聽說過么,不管什麼惡劣天氣,上帝總能保佑他們成功起飛和降落。」
費一城:「……」
沈霆冕真特么是個瘋子。
沈霆冕決定做的事情,誰都勸不動,天王老子來也沒用。
有那閑工夫,不如向老天爺祈禱,讓風暴來得遲一點,等他們上了天空就沒事了。
這時,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精神奕奕地走進院門。
「蔣伯回來了呀!」
蔣伯手裡提著幾束花苗,看樣子是剛從不知道哪個苗圃回來。
他喜歡擺弄花草,平日里幾乎所有的閑暇時間都貢獻給了沈家的花園。
沈霆冕對植物什麼的不感冒,蔣伯和他幾乎沒有共同語言。但費一城不一樣,費一城他老爹開了個苗圃,蔣伯和他算是老朋友了。
所以每次見到費一城,也總會拉著他給他展示一些近日來的新寵。
蔣伯划拉著手機,一張一張顯擺,費一城也非常捧場地看一張誇一張,直把蔣伯高興得合不攏嘴。
當滑到最後一張的時候,費一城突然「咦」了一聲:「這什麼呀?你幹嘛拍一個小男生?」
一旁的沈霆冕側頭過來,看到照片的瞬間,眼瞳劇縮。
照片色調昏暗,正中心是一個提著一大塊油布的年輕男生。
天空陰沉的色調將他襯得皮膚猶如吸血鬼一般慘白。
他站在那,是那麼脆弱和瘦削,彷彿能被沉甸甸的天空和四周圍粗壯猙獰的樹榦給壓倒。
沈霆冕沒什麼表情地問:「蔣伯,你在哪裡拍的這個照片?」
蔣伯抬眼看向自家的少主人。
老沈總忙於工作,沈家一雙兄弟基本都是蔣伯一手帶大的。
不知是不是自小親情缺失的緣故,他們兄弟兩,一個比一個感情內斂。平日里不管蔣伯如何試探,都很少能窺得一些沈霆冕真正內心的情緒。
但他剛才,明顯感覺到了沈霆冕那種藏不住的焦躁與擔憂。
難道是因為照片上的人?
蔣伯咳了一聲,換上誇張的語調:「唉,就我一常去的苗圃旁邊。這可憐孩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那個房子給弄好,大暴雨可馬上就要來了。他那麼瘦,這要是淋一身雨,怕是要生病啊!」
沈霆冕聞言,立刻轉身往車庫方向走去:「我出去一下。」
費一城攔住他:「誒你現在出去了,等下司機來了怎麼辦?你不是說不管怎麼樣我們都要準時起飛的嗎?」
「我改計劃了,」男人腿長步子大,轉眼間便已在十幾米開外,「這麼惡劣的天氣,不適合起飛。」
費一城:「……」
怎麼有人可以這麼光明正大的出爾反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