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番外:良嫿篇(上)
焚香繚繞的卧房裡,箱籠窗櫃皆貼著大喜剪紙,上等紅木質的桌上,兩支雙龍喜燭緩緩燃燒。
正紅色的床帳朝兩側撩開,司蘭嫿雙手交疊在膝上,靜靜地坐著。
忽聽屋外有腳步聲響起,來人推開房門走至她的面前,透過蓋頭的縫隙,她看見了對方那雙熟悉的繡花鞋,正是她的貼身婢女。
「公主,王爺讓奴婢給您帶個話,您要是累了就先歇著,他在外頭和賓客們寒暄,沒這麼快回來。」
「知道了。」
司蘭嫿略一思索,自個兒掀開了蓋頭,朝婢女說道:「我的確累了,幫我把頭上這些髮飾拆了吧,我好歇息。」
卸下了一身繁瑣的裝扮后,她又把僕人們在床上鋪的那些花生棗子清理乾淨,而後在床的里側躺下,蓋上了被子。
因太后重病,她和蕭元良的婚事便迅速舉辦了,當做沖喜。
她心裡清楚,太后沒剩幾天可活了,儘管太后重病期間告誡皇帝,所有的恩怨到此為止,可誰又能知道皇帝心中是怎麼想的呢?
前幾日和玉禮逛街,她從玉禮口中得知了蕭元良的想法——
「遠嫁的公主若是喪夫,不能以寡婦之身再嫁其他皇室子弟,但可以回到母國享受該有的禮遇,如果我真的有那麼一天,蘭嫿公主可以回南夏國,對外宣稱我意外身亡,也怪不到她頭上去,憑她在南夏國的待遇,再招個老實聽話的駙馬也不難。」
原來,他做好了隨時會被皇帝報復的準備,他若真的死了,她的確可以有理由回國。
她與他相識的日子也不長,沒什麼感情可言,可她卻不希望他死。
他從未感受過父親的愛,而最疼愛他的母妃和外祖父也離他而去,這才會使他覺得活著的意義只是為了報復傷害他的人,而他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難怪他會說——他不懂感情,也不懂愛。
她不贊同他牽連無辜的行為,可她又為他的經歷而生出一絲憐憫。
她並不覺得以他的死來換她回國,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她自認為以她的修養和性情,是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的。
雖然在床榻上躺著,可她毫無睡意,不知過去了多久,她又聽見新房外有腳步聲響起。
門外守著的丫鬟們朝來人問候:「王爺。」
「你們都退下吧。」
蕭元良將下人打發走,進屋上了門閂,而後緩緩走到衣櫃邊,從裡面取出一套新的被褥。
他一進屋就看見司蘭嫿背對他躺著,並未打算上前去打擾。
在地上鋪好床褥后,他便直接和衣躺下了。
司蘭嫿聽著身後的動靜,緩緩轉過了頭。
蕭元良也背對著她,不知睡了還是沒睡。
兩人就這麼互不打擾地過了一夜。
次日上午,司蘭嫿醒來時,蕭元良已經換好了衣裳。
見她睡醒了,蕭元良走到床沿坐下,面不改色地割破了手指,將血抹在了床單上。
她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抬眸看他。
他只朝她淡然一笑,「我知道公主不喜歡我,只是沒得選了而已,有些事情強求不來,你我之間本就與其他夫妻不同,你可以不拿我當丈夫,當成朋友相處,也許會更加輕鬆愉快一些。」
面對他的提議,她應了一聲:「也好。」
「從今以後,這梁王府也就是公主你的家了,若有哪些地方看不順眼的,你重新去布置就好,若有哪些下人對你不敬的,你隨意發落就是,不用覺得拘謹,我已經吩咐了管家,他會助你在府內立威,既然要當女主人,就不能讓人覺得你善良可欺。」
頓了頓,他又道,「你別看我平時性格隨和,立起規矩來也是相當嚴謹的。」
司蘭嫿應道:「這我明白。」
「你從前在南夏國,凡事都有你母后和皇兄頂著,你自然什麼壓力都沒有,可如今身在異國,你這涉世未深的性格,與人來往可能一不留神會讓人算計,如果你在外邊,有什麼人讓你不舒服了,回來可以跟我說。」
他留下這麼一番話,便轉身去開門,讓門外候著的丫鬟們進來伺候洗漱。
她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怔然。
回想起他剛才說的那番話,再結合玉禮之前對她的勸告——
「說起來蕭元良與你也算是性格互補,你面善,心計也淺,即使被人招惹了,你都不知道要用什麼陰謀詭計去回贈對方,蕭元良就不一樣了,他看著面善,可他相當不好惹,誰要是觸了他的逆鱗,性命都堪憂了,這傢伙的品質有些亦正亦邪,對自己人好,對外人半點兒不手軟,你要是在外邊吃虧了儘管跟他說,可你要是在他那兒吃虧了,就來跟我說。」
她覺得,在將來的日子裡,她應該吃不了什麼虧吧?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她的生活平靜無波,沒有驚喜,亦沒有愁緒。
在梁王府內,眾人的確像蕭元良說的那樣,都對她格外敬重,偶爾有個別對蕭元良眉來眼去的丫鬟們,她將她們的小心思看在眼裡,懶得去戳破。
正如蕭元良自己所言,他並不了解男女之情,對左擁右抱更是沒興趣,或許是因為從前他將自己封閉得太緊,生怕女色誤事,所以在閑著無聊時,他更願意和樂器打交道。
而她沒有想到的是,她不去管那些想要飛上枝頭的丫鬟們,蕭元良卻將她們遣走了。
她們離開時還哭哭啼啼的,哀求著管家讓她們留下,管家卻不為所動,冷聲勒令她們拿錢走人,否則便要棍棒伺候了。
她有些好奇,詢問管家:「那幾個丫鬟犯事了嗎?」
「也沒犯什麼事,就是她們總在王爺面前擠眉弄眼的,從前王爺念著她們在府里伺候的時間長,沒趕她們走,畢竟咱們梁王府月錢還是挺高的,可如今有了您這個女主子了,王爺擔心那些丫鬟們為了上位,或許會做出對您不利的事來,趕走不就省事多了么?」
「……」
他倒是考慮得周到,難怪玉禮說他心思深。
成婚大半年了,他與她之間沒有夫妻之實,卻有朋友之義。
一日二人在街上閑逛,偶遇了皇叔恭王,恭王也是個沉溺玩樂的閑人,平時的樂趣不是看戲就是四處風流,二人同他問候了幾句,就被他叫著去了戲樓雅間吃飯。
「元良啊,你上次從千寶閣買走的那個孔雀髮釵,能否割愛給皇叔呢?是這樣的,我府上的側妃上次也在千寶閣,她想要那髮釵,可惜銀子沒帶夠,便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釵子被你給買了,她臉皮薄,不好意思跟你提,所以皇叔來跟你說說,你就貴點兒轉讓給皇叔吧?」
蕭元良聞言,面上依舊掛著從容的笑意,「皇叔,實在不好意思,那髮釵是侄兒買給王妃的,能否割愛,可不是侄兒能做主的。」
司蘭嫿首飾很多,他那日也就是隨手一買,回去之後,司蘭嫿說那隻髮釵好看是好看,可惜戴著有些沉,不夠輕巧,恐怕得閑置了。
儘管她不喜歡,該怎麼做主也是她說了算的。
不過他覺得,她大概率會同意轉讓給恭王叔拿去博他那新寵開心,反正不是自己喜歡的東西,送出去還能當個人情。
果然——
「既然皇叔想要,那我便原價轉讓給皇叔吧。」司蘭嫿爽快地應了下來,「王爺送我的東西很多,都快用不過來了,想來皇叔府上也不缺金銀珠寶,難得有您能看上的,給您也無妨。」
「好,那皇叔就在這謝過你了。」恭王眉開眼笑道,「不愧是友國公主,落落大方,元良啊,你可真是好福氣。」
酒足飯飽之後,恭王喝多了,便開始搭著蕭元良的肩膀聊子嗣的問題。
「話說回來,元良你成婚也都大半年了,王妃這肚子里有消息了嗎?」
無論何時,晚輩們似乎都逃不過長輩們詢問子嗣的問題。
對此,蕭元良只是面不改色地應了一句,「不著急。」
「怎麼能不著急呢?我在你這個年紀都有三個孩子了。」
「皇叔若是沒什麼事,我們先告辭了。」
談到這個問題自然就坐不住了,蕭元良帶著司蘭嫿迅速離開了戲樓。
回府之後,司蘭嫿不得不思索起恭王剛才提到的問題。
雖然成婚了大半年,可她和蕭元良從未有過肌膚之親。
之前沒有思索這個問題,是因為蕭元良同她說,有些事情勉強不來,如果他們之間沒有男女之愛,她不必勉強自己盡妻子的義務,可以選擇一直與他像朋友一樣相處。
相處個一年半載的或許不成問題,可若是時間一長,那些皇室宗親詢問起他們為何成親許久都沒有子嗣,他們應該如何回應?
次次都敷衍了事嗎?只怕是親友和長輩們背後會議論,他們二人中定有一人身體出了問題。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蕭元良同她說道:「恭王叔今日喝多了,隨口一問罷了,你不必往心裡去,下回他若是再逮著我問這個問題,又或者是其他的長輩來詢問,我便告訴他們,是我身體出了狀況,沒有子嗣的原因在我,如此一來你就不會遭受議論了。」
司蘭嫿一臉詫異地轉過頭,「你就一點都不在乎旁人對你的議論嗎?」
「我從不在乎他人的評價。」他不假思索道,「你忘了嗎?在旁人口中,我從來都是一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閒、不聰明也沒能耐的閑人,能娶到友國公主,純粹是我運氣太好。」
「可你明明不是沒能耐的人。」她下意識反駁,「你明明很懂人情世故,聰明細心得很。」
玉禮曾說過,他唯一不足的或許就是他習武天賦不好,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憑著細膩的心思把他所厭惡的人耍得團團轉,甚至送上刑場。
得虧了他沒有將心中的惡貫徹下去,如今的他還是更偏向於做一個好人,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身邊熟悉的人知道我聰明就足夠了。」他朝她淡淡一笑,「至於那些不熟悉的人,他們對我的評價如何又有什麼要緊的?」
但她不一樣,姑娘家臉皮薄,她若是聽見一些對她不好的評價,心中必定會不舒服,所以——外界有什麼議論,讓他來承受就好了。
他的承受能力一向很強。
他曾經承諾過,會保她婚後無憂無慮,他言出必行,話說出了就要貫徹到底。
他不希望她因為一些外界的評價就產生憂慮,而綿延子嗣的問題,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不過就是一個閑人,又不需要肩負大任,沒有子嗣又如何?他又沒有皇位要留給子嗣繼承。
蕭家的人口已經夠多了,他梁王府多一個孩子,少一個孩子又有什麼要緊的。
見蕭元良一副看得開的模樣,司蘭嫿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時隔幾日,寧王府那邊傳出了好消息,溫玉禮順利生了一對龍鳳胎。
司蘭嫿作為好友,自然是替溫玉禮高興,考慮到溫玉禮才生產完,需要休息,她便打算等第二天再去探望。
次日,她就帶上了補品去寧王府。
她見到了兩個剛出生的孩子,眼睛還未全睜開,不過想也知道,有他們爹娘那樣出色的相貌,他們長大之後必定也很好看。
她沒有告訴過蕭元良,她是喜歡小孩子的,尤其是女孩。
考慮到蕭元良不懂男女之愛,他給予她的尊重與保護,或許是因為承擔著聯姻的那份職責,不願虧待了她這個鄰國公主。
如果將來有一天,他提出想要與她有一個子嗣,她想,她還是會願意的。
一起度過的這大半年,讓她對梁王府產生了家的感覺。
無論她開心還是不開心,他似乎一眼就能看出來,且大多時候也能猜透她心中的想法。
他對她幾乎可以稱得上細緻入微,不過——共處一室那麼長時間了,他都不曾對她有過想法,這是否說明,他依舊是個不懂愛的人。
他們既不像尋常朋友,也不像尋常夫婦。
她甚至不明白應該用什麼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