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不可思議

之後的午餐氣氛熱烈，大家推杯換盞，歡笑聲與紅葉齊飛，祝福聲隨秋風飄蕩。

酒足飯飽之後，夏雨為表謝意，給大家拍照留念，先將小劉的父母胞妹一併請來，拍了一張集體合影，之後各人去找喜歡的背景，或一個人單拍，或兩三人合照，大家興趣盎然，嘰嘰喳喳，足足拍完兩卷膠捲，這才放過夏雨。

夏雨之前已看好寫生地點，當下叫過西琳，耳語幾句，聽得西琳頻頻點頭，一臉興奮，轉過身拉著一臉茫然的陳婷婷去了劉家宅子。

「玉清！你們在學校天天對著石膏像練習素描，今天真人寫生，你有什麼想法？」

夏雨招呼李玉清一起收拾工具，一邊隨口問道。

「感覺區別很大，無論造型、質感還是光影效果，可比石膏像難多了。」

「確實如此，人是情感的動物，要能抓住最能表達情感的地方。」

「眼睛！？」

「對！畫龍點睛，畫人也是一樣，眼睛要重點刻畫。」

「夏老師！陳姐太美了，我怕畫不好，惹她生氣。」

「哈哈！玉清，那你說西琳好看還是你陳姐好看呢？」

「這個……」

「夏老師！我們來了！」

正在這時，西琳的聲音遠遠傳來，李玉清鬆了口氣，這次她出現的倒是及時，回頭望去，又禁不住好笑。

原來陳婷婷換了一身衣服，依稀便是剛才小芳穿的碎花對襖，脖子上系著花頭巾，臂彎里還挎著個小小竹籃，裡面裝滿了梨子。

兩人遠遠走來，眾人齊聲鼓掌喝彩，這衣服陳婷婷小時候也是穿慣了的，也不覺得彆扭，只是今日又著舊裳，恍若昨日重現。

「不錯不錯！這才像個村姑。」

「哼！有這麼好看的村姑嗎！」

「確實，能不能弄醜一點。」

「不行！就是要最好看的村姑。」

在夏雨和西琳的嘴仗中，一行人來到寫生地點，布置現場，陳婷婷背靠一棵大樹，席地而坐，頭頂樹影斑駁，果實累累，身後高嶺低丘，黃河滾滾，一卷充滿詩情畫意的田園風光展現在眾人面前。

夏雨先從不同角度拍照取樣，又協助西琳二人選擇視角和構圖，最後才坐下來凝神觀察，構思起草，一時之間，周圍安靜了下來，只聞秋風習習，河水隆隆。

完顏燕懷著忐忑不安的心一步步向前走去，不停猜測會看到什麼，聽子琪話中意思，是因為看見那個女子回頭才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她長得很醜很嚇人？

不至於吧！從沒覺得周子琪是個膽小的人，相反，自己倒是膽子很小，從小就膽子小，現在更小，晚上穿過宿舍走廊去廁所，都得拉著她一起去。

何況，聽說模特個個都長得十分好看，難道對面這幾個人有特別的愛好，專門挑個丑的？說不通嘛。

再說了，就算很醜，也不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吧，更沒必要讓自己去專門看看，還讓打聽來歷，真是想不通！

眼看著越走越近，到底該怎麼辦呢？

對！還是小心為妙，先不要看她長啥樣，去和對面那三個畫畫的人打了招呼，再隨機應變。

當下梗著脖子，也不左顧右盼，徑直走到三人面前，見三個人都很年輕，和自己年齡相仿，應該也是學生，戒懼之心慢慢消散了。

這時，左側女孩抬起頭來，卻是褐瞳深目，眼波靈動，面部輪廓異常清晰，長發猶如波浪，不禁一呆，

洋娃娃？怎地如此好看。

「喂！你擋住我了，請你挪開點。」

完顏燕正在猶豫間，卻見她伸出手來，指指自己身後，又開口提醒，普通話略顯怪異。

完顏燕正要回頭，突然想起周子琪的話來，硬生生忍住，朝旁邊挪開兩步。那女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卻不再吭聲，繼續作畫。

她掃了一眼右側兩個男生，中間一個年齡略大，眉心處有一道淺淺疤痕，右側年齡稍小，略顯清瘦。兩人都在專心畫畫，對她的到來渾不在意。

「你好，你們是來這裡寫生嗎？」

她想了半天，問出一句廢話，只是話已出口，也只好等對方反應。那女孩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似乎包含著同樣的意思，卻不理她，轉頭向中間男子問道：

「夏老師！我總覺得比例不對，你幫我看看哪裡出了問題。」

那男子卻不言語，手中一支筆連連揮動，只聽得刷刷刷一陣響后，這才說道：

「西琳乖！有人問話呢，你先招呼一下，我一會再幫你看。」

「哼！就知道使喚我！」

完顏燕聽的奇怪，這兩人說話口氣，老師不像老師，學生不像學生，不知道什麼關係。

「你好，我叫西琳，我們是來寫生的。」

西琳懶洋洋地回了一句，也是廢話，又不吭氣了。完顏燕也是直性子，見她如此，心頭微怒，正待反唇相譏，突聽身後一個女子喊道：

「琳琳！」

聲音略有慍意，話音入耳，完顏燕心頭一震，怎麼如此耳熟，誰在說話？

「好吧好吧，夏老師使喚我，姐姐也不高興了，你說吧，有啥想問的。」

叫西琳的女孩子站了起來，臉上帶著一股撒嬌失敗后的委屈，話語倒是誠懇了不少。

「沒什麼，沒什麼，是我沒說清楚，我叫完顏燕，是黃河大學地理系的學生，今天和導師一起來做野外考察，看你們在這寫生，感覺很有意思，想認識一下。」

完顏燕以己度人，很誠懇地亮明身份，說明來意，也好完成子琪託付的任務，何況，她本來也是個好奇的女孩。

「咯咯咯！早說嘛，原來你也在上學，野外考察是幹什麼的？很有意思吧。你叫完顏燕，姓完嗎？可真少見。」

一聽完顏燕自我介紹，西琳態度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一連串問題拋了出來，畫畫都忘了。

夏雨也有點意外，這小姑娘居然是黃河大學的學生，而且似乎還是研究生，女孩子學地理的可不多，不自覺多看了幾眼。

「不是，我複姓完顏，單名一個燕字，你們可以叫我燕子，你們也是學生嗎？」

「是是是，不不不！不全是，這有點複雜，我和他是黃河師範大學美術系的學生，他叫李玉清。他啊……外地來的，叫夏雨。對面是我姐姐，叫陳婷婷，是……服裝設計師！今天臨時給我們客串模特！」

西琳連說帶比劃，把四個人都介紹了一遍，倒也清清楚楚。

完顏燕隨著西琳的介紹挨個打招呼，夏雨和李玉清也揮手問好，說到陳婷婷的時候，完顏燕慢慢轉動幾乎有些僵硬的脖子，心中既害怕，又好奇地向後看去。

到底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子琪！」

她失聲叫了出來，身後坐在地上的居然是周子琪，只是怎麼換了一身衣服，打扮的像個農家女孩呢？還扎了辮子，眼鏡也不見了。

她啥時候來的？

完顏燕揉揉眼睛，莫非眼花了？

不對，不是子琪！

可是長得也太像了，原來這就是她說的不可思議，果然不可思議，難怪她自己不過來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周子琪南方來的，離這十萬八千里，兩個人應該沒有關係吧，難道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之人？

還有！這個叫西琳的女孩說這是她姐姐，叫陳婷婷，這肯定不是親姐妹吧，長得一點都不像，兩人名字也不搭邊啊。

對了，她剛才喊了一聲琳琳，自己覺得很耳熟，這會想起來了，倒是跟子琪的聲音很相似，難道她倆真有什麼關係？

相比第一次給夏雨做模特，陳婷婷現在已經很有經驗了，心態也改變了很多，尤其最近她翻看了許多服裝雜誌，上面的模特個個神采飛揚，自信十足，讓她漸漸從最初的迷茫和困惑中擺脫出來，她產生了一種朦朧的認識，傳統的大眾審美很單調，很乏味，甚至被扭曲了。

「勇敢、堅強、自信的女性不是更好嗎？」

夏雨這句話原來不是隨便說的，而是有所指，膽怯、軟弱和自卑正是自己身上的缺點。

她開始重新認識自己，以往是不是太膚淺了，總是陷入小情緒中無法自拔，人生也許有不同方向的追求。

難道自己要做一輩子的服務員？充其量跟楊翠花一樣，這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嗎？

不不不！這不是！

而現在，也許正是機會。

她正在胡思亂想，卻聽見西琳給這姑娘介紹說自己是服裝設計師，腦子裡轟的一聲響，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人生目標嗎？

她下意識地盯著完顏燕，內心深處還沉浸在對未來的幻想中，一陣激動，一陣迷茫，又一陣興奮，卻忘了跟她打招呼。

陳婷婷和完顏燕沉默地相互盯著對方，臉上都帶著複雜的表情，在旁人看來，如同兩個久未謀面的朋友遽然重逢，激動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完顏燕首先反應過來，這麼盯著一個女的看實在不像話，她有些慌張地說道：

「那個……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著一溜煙跑了。

夏雨幾人面面相覷，心頭充滿疑惑，卻搞不清怎麼回事。

「哼！真是莫名其妙！」

西琳一句話做了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