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0合花
半夜時分,西琳終於還是吃完了第四把烤肉,之後,她以一種非常奇特的走路姿勢進一步證明自己作為吃貨實至名歸,李玉清半扶半拽,好容易才將她拖回招待所。
安頓好姐妹倆,夏雨和李玉清回到306號客房,酒意尚存,卻毫無睡意,兩人各泡了一杯茶,對面而坐。
「玉清!今晚的事你怎麼看?」
「有蹊蹺!」
李玉清照例言簡意賅。
「嗯,他們不敢對我怎麼樣,只好繞著彎子來。」
李玉清猶豫起來,他雖然聰明,但畢竟是學生,習慣性不想摻和太多社會面事情。
「夏老師!西琳跟我說過一件事,號稱天大的秘密,我……」
「既然是天大的秘密,那你不要說,我來猜一下。」
「你陳姐還是個姑娘,對吧?」
李玉清震驚地看著他,用眼神做了確認,卻並非刻意而為。
夏雨作弊成功,面露得色,看來王曉琴的判斷很準確,西琳是個直性子,肯定是從陳婷婷嘴裡逼問出來的,那天在隔壁驚叫出聲,原來是因為這個。
姑娘自然是生不了孩子的,所以問題肯定出在她丈夫趙存仁身上,都是男人,他能理解甚至同情他,卻無法感同身受。
這種事,最好還是不要感同身受。
那具體是什麼原因呢?
肯定有病!
而且病得不輕!
是病就得治!
為何沒有治呢?
羞於啟齒!
也有可能治了!
無法根治!
這些猜測一個個在他腦海里蹦躂出來,最後總結為四個字。
慘無人道!
他無聲地笑了起來,隨即又搖搖頭,為自己這個不堪的雙關感到無比羞愧。
羞愧只持續了一秒,他的念頭又轉到了陳婷婷身上,對她,除了深深的同情之外,還隱隱有一種慶幸感,這是怎麼回事呢?
慶幸別人的老婆還是處女,這不是自己該有的想法,簡直變態!
可這個女人跟自己有關係,而且產生了非同一般的關係,這是不是自己慶幸的原因呢?
這已經不是變態,而是接近卑鄙無恥下流了。
無所謂,和以婚姻的方式讓一個女人守活寡的現實相比,再怎麼卑鄙無恥的想法,都輕如鴻毛。
夏雨偷換概念,自證清白,不由自主搓了一把臉,為自己在毫無底線的思緒中一路狂奔畫了個句號。
「哪裡蹊蹺?」
「像演出!」
「一語中的!」
李玉清迷惑不解,雖然陳婷婷和西琳做了姐妹,但在他眼中,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何況婚姻不幸,正所謂紅顏薄命,令人扼腕。
但今晚的會議安排,實在有些蹊蹺,一是迫不及待,連一夜時間都等不住,實在看不出有何必要。二是幾個配角演技太差,一看就是臨時拉來湊數的,什麼心靈手巧,是說鼓掌的時機嗎?
目的顯而易見,楊翠花把任務砸給了陳婷婷,還給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副組長頭銜,真的是因為陳婷婷能力出眾嗎?
她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呢?
「玉清!你知道我和你陳姐什麼關係嗎?」
李玉清一驚,難道他倆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
隔壁308客房裡,西琳在陳婷婷的伺候下,喝了好幾杯熱水又蹲了半天廁所之後,終於恢復了精神,在房子里東張西望,走來走去,明顯沒有睡覺的打算。
陳婷婷斜倚床頭,心神激蕩,一樣沒有睡意,昨夜兩人長時間的激吻消耗了大量體力,回去后一夜失眠,只在凌晨打了個盹,今天一天精氣神依然有一種病態的旺盛。
這是愛情的力量嗎?
她知道自己開會時的表現在他眼中算不了什麼,但他還是以慶祝的名義堅決帶大家出來宵夜,順便灌輸了理念的作用。
兩情相悅原來是如此令人心醉神迷,而且,他引導自己展開的似乎是一場不一樣的愛情,至少,和周圍的人都不一樣。
「再不能這樣下去了!」
走來走去念念有詞的西琳突然站住了,大聲說道。
陳婷婷嚇了一跳。
「什麼?」
「姐姐!你倆私奔吧!」
西琳露出無限痛惜的表情,似乎為了這句話經歷了無情的煎熬。
「什麼!」
「總有一個人會受傷,不是嗎?」
「琳琳!」
陳婷婷從驚疑中反應過來,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丈夫那張木訥的臉突然浮現在眼前,關於愛情的暢想一下子消失地無影無蹤。
自己是一個有夫之婦!
原來現實無法逃避,難道就一直這樣下去?所以西琳讓自己和夏雨私奔,她果然是自己的好妹妹,永遠站在自己這一邊,可有什麼用?
「姐姐!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辦法了,嗚嗚嗚……」
西琳說著,撲到陳婷婷身上失聲痛哭,陳婷婷也是淚水漣漣,拍拍她的後背,安慰著她的用心良苦。
「琳琳,沒用的,而且,有人巴不得如此。」
「什麼?」
西琳哭聲頓止,一臉震驚地抬起頭來,難以置信。
「你知道姐姐為什麼會成為他的助手嗎?」
西琳靈光一閃,突然想起李玉清對她說的話來。
「夏老師落水住院,院長都親自來了。那天在招待所,王經理和楊主任對夏老師簡直跟對領導一樣,你說,夏老師到底是什麼人?」
「夏老師到底是什麼人?」
陳婷婷搖搖頭,苦澀中帶著苦笑,自己身世不清不楚,夏雨什麼身份一樣是個謎團,說不了解吧,自小就認識,說了解吧,相互都有所保留。
這是哪門子的愛情?
「他一來,王經理就讓我去做助手,還特意叮囑說,讓我滿足他的一切要求!」
「什麼!」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我倆從小就認識,而且,我送過他一朵花,他送過我一本書,只可惜……」
「啊!還有這事!你跟我詳細說說。」
看她興趣甚濃,陳婷婷便將小時候如何認識夏雨,又如何分手,自己如何度過中學時代,又為何嫁人,簡單敘述了一遍,一直說到那天楊翠花在招待所院子里對她訓斥挖苦,正好碰到夏雨過來解圍,兩人又如何再度重逢。
說到這裡,她突然心中一動,那天他抱自己,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這個壞人!
西琳聽得如痴如醉,心潮澎湃,她雖然很喜歡這個姐姐,但對她和夏雨的曖昧關係一直心存芥蒂,上次在醫院質問她,表面是為了夏雨,實際上多少有些借題發揮。時不時和夏雨抬杠,也是因為此事。
在她的潛意識裡,一直有個揮之不去的念頭,怎麼能這樣呢?這不是見利忘義,見異思遷嗎?
但這一刻,她徹底釋然了。原來他倆早已情根深種,當時雖無山盟海誓,卻一直魂牽夢繞,哪想到如今再度相逢,已經物是人非,姐姐無奈嫁為人婦,不知當時多麼絕望。
想到這裡,她情感的洪水再也無法控制,難過的不能自已,抱著陳婷婷哽咽難言。
「姐……姐!你……原諒我吧,我錯怪你了,嗚嗚嗚……」
陳婷婷見她如此,也猜了個七七八八,心下感動,捧著她臉說道:
「傻妹妹!我要是不能體諒你的用心,怎麼做你姐姐呢?」
姐妹倆心意相通,相互抹去淚水,會心一笑,十分歡喜。
「姐姐!那是一朵什麼花?」
過了半晌,西琳還是忍不住問道,她也一樣,對那朵花耿耿於懷,要是能留下來該有多好。
「唉!當時年齡太小,只是摘來玩耍,要不是他夾在書里,還真忘了長什麼樣,後來姐姐長大了,才知道那叫百合花。」
「百合花?名字很好聽啊!」
「嗯,是一種能吃的甜百合開的花,橘黃色,很漂亮,根子上結了個圓嘟嘟白生生的果實,長得跟大蒜一樣,吃起來卻又香又甜。」
「還能吃?」
吃貨一聽到能吃,兩眼放光,早已忘記前面吃撐了的痛苦。
「花和果實都能吃,主要是吃果實,現在都叫黃河百合,變成這兒有名的土特產了,既能生吃,也可以當蔬菜吃,據說還是一種補藥。」
「啊!這麼神奇!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你說呢?」
「明白!那你沒再摘一朵夾到那本書里嗎?」
陳婷婷搖搖頭,心中嘆息,自己何止摘了一朵兩朵,千朵萬朵都有了,但一想到無論多好看,都不是原來那一朵,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空著,也挺好。
「琳琳,你知道百合種下去到長大要幾年嗎?」
「幾年?」
「九年,九年才能長拳頭這麼大,每隔三年,要挖出來重新種一次。」
「啊!這麼麻煩?」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十歲那年,我崴了腳,他把我背到媽媽跟前,後來我把那朵花送給他,他夾到書里。十三歲那年,我把花扔了,他留下一本書,離開了我。十六歲那年,我明白了他的心意,哭的死去活來,自己把自己從土裡挖出來,上了高中。十九歲那年,高考落榜,我嫁人了,又一次埋進土裡,我當時想,再也沒人把我挖出來了。」
陳婷婷平靜地訴說著,像在科普黃河百合的生命周期和耕作方法,埋進去挖出來,挖出來,再埋進去。
「現在,又三年過去了,琳琳,姐姐還能從土裡爬出來嗎?」
「姐姐!嗚嗚嗚……能的,一定能的,夏老師什麼都會,他會把你挖出來的……嗚嗚嗚……」
西琳淚如泉湧,難以自持,她從小順風順水,哪知道人間有這諸多磨難,這一刻,她才真正了解姐姐內心遭受著怎樣的煎熬。
陳婷婷的眼淚也終於流了下來,她輕輕撫摸著西琳的頭髮,幽幽嘆道:
「可有人不這麼想啊!」
「誰?姐……夫嗎?」
西琳再次從姐姐懷裡抬起頭,淚眼婆娑地問道。
「他也有份,但他自己也在土裡,從出生就在土裡,但他並不知道,後來我進去了,他才明白,他自己出不來,也沒想讓我出來。我雖然恨不起來,但也不可能喜歡。」
很拗口的一段話,但西琳聽懂了,她怔怔地想著,又體會到了人性的複雜。
「那……還有誰?」
「楊翠花!王為仁!應該還有一個人。也有小劉的份!」
「什麼?劉哥?」
「他和我一樣,都是派來給老夏服務的,但他多了一項工作,就是監視我和老夏的關係,然後報告給那個人。」
西琳再次被震驚了,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那個看上去熱情真誠的劉哥,會做出這種事來。
姐姐會不會想多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不知道,但我隱隱有一種感覺,是為了老夏,他們想把他也埋進土裡,只好利用我。」
陳婷婷一把抓住西琳的手,眼神里露出恐懼之色,顫聲說道:
「琳琳,姐姐是個有夫之婦,他是個大好青年,我倆之間要是有了什麼事,對有些人來說,那就是最好的把柄。」
西琳突然感到頭皮發麻,書中描繪的那些陰謀詭計突然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她忍不住問道:
「夏老師到底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