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何為相信?
第九輕狂見陳德菊看向自己,知她開始面對當年師父對自己的承諾,飛流直下三千尺他非得不可,為此他付出了二十年光陰,若今日他得不到,那在小菩提道觀里再殺一人也非不可。
「小師妹,為兄這輩子只看錯兩件事,一是師父他老人家一視同仁,二是你收養的那些天棄之子。」
「當年之事不聊也罷,只是這當今之事,為兄得說上幾句,這些年來為兄真是輕看你了,竟將那些小師侄們教得如此的好,好到讓為兄我自愧不如。」
「上山之前,為兄我在年少時與你,與師父一起釣魚的河邊以飛流直下三千尺第九訣「魚龍迴轉」算了一卦,上百條魚竟然無一條落在岸邊,此卦大吉,你養的那些徒弟如今魚入江河,只為奔流入海,到時海闊憑魚躍,而為兄這條魚,一直困於這河流之中,不知何時能入海遨遊。」
「今日飛流直下三千尺無論有沒有另一部修行秘訣都需有一個結果,下山的師侄們走遠了沒關係,為兄有點權與勢,更有的是實力與時間,若小師妹你說沒有,小菩提道觀里還有一人,為兄雖惜才,但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天才,殺了也就是個殺了。」
話說完,第九輕狂終於舉起酒杯,喝了那杯放了許久的酒,酒過喉,很潤很香。
若今日他第九輕狂與陳德菊的形勢對換,那這酒里,一定會放下要對方性命的毒藥,可他的小師妹不會,就算她再怎麼變,都不會變成自己,因此這破局之法,陳德菊想得到,可她做不到。
話說盡了,酒也喝了,第九輕狂望著陳德菊,望著她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就如二十年前一樣,若他師父願意傳授他飛流直下三千尺的修行秘訣,他依然是小菩提道觀的大師兄,依然是陳德菊最尊敬的大師兄,可他師父卻死都不願開口,更以天命壓了他二十年,如今他再次站在當年的路口,只不過面對的人從師父變成了小師妹。
「其實答案,二十年前就有了,師兄你為何不信!」陳德菊的聲音里透著無奈。
「小師妹,當年師父的選擇你知道後果是什麼,今日,你想重蹈覆轍?」第九輕狂語氣平淡,可平淡之下卻藏著無盡殺機。
「重蹈覆轍?」陳德菊笑了起來,只是這笑容里摻雜著許多悲痛:「大師兄,當年師父臨終之時,並未告訴我飛流直下三千尺有何相輔相成的修行秘訣,師父所傳,我們所學,皆為一致,從未藏私。」
「從未藏私,從未藏私,從未藏私…這樣的鬼話也就你相信,什麼天賦過高無法領悟其奧妙,狗屁不通的道理也就騙騙小師妹你這種榆木腦袋!」第九輕狂的聲音大了幾分,情緒也開始有了波動。
「大師兄,師父從未騙過你,我也未曾騙過你,你知道的也明白的不是嗎?」陳德菊的情緒激動起來,她的目光里摻雜著曾經的回憶:「為何你就是如此固執,為何你不願意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選擇,師父與我對於從未有過欺騙,你為何不選擇相信,為什麼?」
「為什麼?」第九輕狂的情緒也隨之激動起來,他怒拍了下桌面,起身轉向無字碑,大聲道:「當年你二師兄如何你我心知肚明,可因為師父他老人家一句天命不可違就逐出師門不理他的死活,當時師父怎不與你我一樣選擇相信?」
說著,第九輕狂轉身看向陳德菊,繼續說道:「怎麼,小師妹你無話可駁是與我不是,你當年也信你二師兄的話,不信天命是與不是?」
陳德菊無話可說,因為第九輕狂所說於她而言沒有說錯半分,當年之事,她的確不聽天命,心裡信的是那個溫文儒雅的二師兄,可師命難違,而師父口中的那個天命不可違,只能眼睜睜看著生命垂危的二師兄拖著被血染紅的劍不進山門入了紅塵,最終失去了影蹤,不知是生是死。
「我信二師兄,就像當年我信大師兄你一樣,可師父聽天由命是為了保全小菩提道觀,也是為保護你我二人不是嗎?」
「保護你我?什麼狗屁道理,如今你那些徒弟不也一樣下了山,他們為何下山,不都是為了活著,也為了能讓小師妹你活著,當年師父若開了山門,我們師徒四人一塊下山有何不可,以師父和我的實力,天大地大去何處不能活著,不能再造一個小菩提道觀?」
三十年前,當時小菩提道觀里有四個人,觀主與王光榮與他的三個小徒弟。
大徒弟第九輕狂,一身傲氣,視天下如棋盤,世間萬物如棋子,一心想行天道之事。
這二徒弟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有十一個半在看書,對於修行之事毫不關心,平日里見不著蹤影,藏於隱秘處看書看書還是看書。
老三,也就是道觀里的小師妹陳德菊,天賦最好,可心腸太軟,也最讓王光榮擔憂,怕她以後被人騙,被人欺負了不知找她的師父師兄弟們幫她討回公道,因此王光榮無論去哪裡,都會帶著她。
在陳德菊七歲那年,一直廢寢忘食讀書的二師兄突然提出他要下山,要一個人去書里的世界看一看。
那天,道觀二師兄背著一筐未讀過不知幾遍的書下山了,那一去便是三年,當他再次上山的時候,已沒了書生氣,有的是令人畏懼的殺戮之氣,他渾身是血,手裡拖著下山時師父王光榮送給他的劍,劍上是血,血是黑色的,他殺的人不知多少,也不知死了多久。
他來到小菩提道觀門前,敲了敲門,開門的是他師父王光榮,他看向自己最敬愛的師父,血紅的眼裡沒了看書時的光芒,他想要回到道觀,回到他看書時的山上,可他師父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之後第九輕狂帶著陳德菊來到門前,陳德菊見到傷痕纍纍的二師兄,頓時哭了出來,欲上前查看其傷勢,卻被王光榮攔了下來。
第九輕狂就站在王光榮身後,他相信師父做的一切決定,只要師父開口,他可衝出門去,將他的二師弟背回小菩提道觀,可最終他等來的是一句天命不可違。
在那天,二師兄一言不發的轉身離開,拖著下山時帶走到劍消失在上山的道上。
千年以來,小菩提道觀的規矩,上山的道只有一條,而下山的道也只有一條。
小菩提道觀的二師兄上了山,也下了山,只不過與以前不同的是,上山與下山都是一條道,從此以後,道是道,山是山,而二師兄也成了俗世的人與人。
無字碑前,隨著第九輕狂的聲音高起,一旁的竹林突然起風,將那片竹林壓彎了腰,此時往事重提,第九輕狂心裡的怒意被釋放,當年他相信師父可換來的是師父對他師弟的一句聽天由命,從那刻起,他的心開始動搖,也在思考自己的道是否真的是在山上,在這座小菩提道觀里。
最終,第九輕狂與二師兄一樣選擇了獨自下山,從那刻起,他的道就已經不在山上。
「小師妹,為兄再問一遍,飛流直下三千尺的修行秘訣,有還是沒有?」第九輕狂轉身背對著陳德菊,他在等一個不可能的答案。
「大師兄,你想要的答案,二十年前,師父他已經給你了,你…你應該知道師父沒騙你,我也不會騙你。」陳德菊的聲音很小,就像一個沒犯錯誤卻想承擔錯誤的傻孩子一樣。
「為兄最後問一遍,有還是沒有?」第九輕狂的聲音也變得小聲起來,雖然小聲,可卻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氣息。
「師父的墓就在一旁,我的回答還是依舊,你想要的師父都給你了,並沒有對你藏私,今日無論你問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樣。」陳德菊語氣很重,也很堅定。
「小師妹,山上還有一人,我不殺你,但他必須死。」第九輕狂轉身看向陳德菊,臉上只有冷漠,平靜的眼神似乎要將腳下的龍架山夷為平地。
而聽到第九輕狂以王了之命作為威脅,陳德菊內心毫無波瀾,因為她相信王了,相信他有辦法活下去,就算這山上的人都死了,他也一定有法子活下去,正是因為這份相信,才有了她此時的從容。
第九輕狂見陳德菊對於他的話未有反應,冷漠的表情里浮現出些許不相信,他知道陳德菊是一個怎樣的人,就算她現在變了,可她那顆用糖做的心不會變,於是帶著不解問道:「我不明白,你為何不擔心王了的生死?」
陳德菊的語氣平和:「因為我相信,就算你死了,他也不會死。」
第九輕狂冷笑一聲:「愚昧,那小子是有腦子,卻沒有保住腦子的實力,殺他於我,不過走路時踩死一隻螞蟻罷了。」
陳德菊道:「大師兄,你知道你哪裡變了嗎?」
第九輕狂道:「心狠,還是毒辣?」
陳德菊搖頭說道:「都不是,大師兄你變得不相信人了,就如你不相信師父,也不相信我。」
第九輕狂道:「你相信那小子?」
陳德菊道:「我相信他,就如我相信師父一樣。」
陳德菊的回答讓第九輕狂沉默不語,他也曾相信過許多人,可不知從何時起,相信這二字與他漸行漸遠,直到他的人生里再沒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