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落難少女

第4章 落難少女

天色陰暝,細雨霏霏。

如煙似霧的秋雨籠罩了涼州的山川和流水,飄飄裊裊,一切景物都變得迷迷茫茫,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似假似真的雨幕中幽靈般飄出一個年方二旬的少年。身著灰色的粗布衣,瘦削精悍。寬大的斗笠下,黝黑的面龐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

一根竹魚竿搭在左肩上,柔軟的桿身隨著腳步微微顫動。右手拿著一個略顯陳舊的紅色酒葫蘆,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

口中悠悠唱著不知名的歌謠:得歲月,延歲月;得歡愉,且歡愉。萬事乘除總在天,何必愁腸千萬結。放心寬,莫窄量,古今興衰言不徹。繁榮富貴眼底塵,淮陰事業鋒頭血。臨潼會上膽氣消,丹陽縣裡簫聲絕。時來弱草勝春花,運去金銀遜頑鐵。逍遙快樂是便宜,到老方知滋味別。粗衣淡飯足家常,養得浮生一世閑。

優哉游哉地來到一條小河邊,河水如翠綠的腰帶纏住龍山,在雨中泛著漣漪。河邊坐著一個鬚髮斑駁的老者,身上披著蓑笠,手持魚竿,正在臨河垂釣。

少年探頭朝老者身邊的竹簍里看著一眼,裡面一條小拇指大小的魚兒正撲騰著。

少年一笑,道:「先生,今天的收穫不怎麼樣啊。」

龍山腳下有一座叫張黃口的小鎮,先生就在那裡教書。先生本名張儒,飽讀詩書,胸藏錦繡,腹隱珠璣,為人剛正不阿。只是囊中羞澀,未曾向考官暗遞金銀,導致屢屢落榜,年過半百,心灰意冷,便來到張黃口做了私塾的先生,倒也自在。

一個月前,少年丁開山旅居龍山,結識了老先生,二人相談甚歡。丁開山尋思自己本就無處可去,不如留在此地。

於是,就在張黃口邊緣的竹林里建了個茅草屋,住了下來。

張儒斜睨了丁開山一眼,低聲道:「公明喪身因毒酒,江邊李白損其軀。勸君莫飲無情水,醉后教人心意迷。」

丁開山搖頭道:「錯了。」

張儒道:「錯了?」

丁開山道:「如果沒了酒,大典祭祀就失了禮節,佳節宴會便失了樂趣。更何況,我還沒醉。」

張儒道:「哦?」

丁開山道:「萬物萬事皆有度,只要不超過這個度,就是有益的。這酒——」丁開山舉起酒葫蘆,輕輕搖晃,聽著酒水的聲音,笑道:「這酒,飲而不醉就是最高境界。」

張儒嘆了口氣,道:「飲而不醉……何其之難啊。你也曾在朝為官,應當明白的。」

丁開山淡淡道:「只要我不願意,朝堂之上沒有人敢強迫我。」

張儒苦笑道:「我倒忘了你的背景了。陶靖節先生的義孫,那可是四朝元老啊,大武王朝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那你不在洛陽平步青雲,來涼州幹什麼?」

丁開山道:「不自在。」

張儒道:「為什麼?」

丁開山道:「因為那裡每個人都戴著面具。」

張儒道:「面具?」

丁開山道:「人的臉豈非就是一張生動的面具,一張能隨著環境變化的面具。再逼真的面具都比不上人臉的精妙。在那樣的環境里,只會讓我覺得壓抑、不快,所以,我決定闖闖江湖。」

張儒道:「行走江湖同樣需要面具,面具越多,生活才能過得越滋潤。一個人總有戴上面具的時候的。」

丁開山一邊上餌、甩桿,一邊問道:「那您現在戴著什麼樣的面具呢?」

張儒抬起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眼神中透露著迷茫,許久后,才說道:「現在和你一起釣魚的老頭也許是我,也許不是我,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丁開山盯著隨水波起起伏伏的浮漂,久久作聲不得。

天地間只有雨聲。

忽然,浮漂開始持續的下沉。

丁開山眼前一亮,伸手提竿,魚竿一彎,一條尺余長的草魚破水而出。這時,張儒同樣釣上來一條魚,只不過是一條麥穗魚。

兩相對比,張儒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丁開山哈哈一笑,道:「不知道能否有幸嘗到先生做的糖醋魚?」

張儒撫掌笑道:「當然可以。」

恰逢雨正大,大雨織成密匝匝的水網,覆蓋了漫山遍野,正是當歸時。

兩道人影漸漸消失在氤氳的水汽中。

……

一個人影從河邊的水草里浮上來,渾身滿是泥垢,臉色蒼白,費力地、顫抖著爬上岸,癱在岸邊,大口喘氣。

眼中卻有火在燃燒,彷彿能夠熔金焚石,那是仇恨的火焰,是仇恨支撐著她,讓她依然活著。

……

當丁開山從張儒家裡出來時,雨已經停了,皓月明媚,丁開山邁著輕快的步伐,嘴裡哼唱著輕快的小調,看起來開心極了。

在陰鬱的日子裡,能夠遇見一個朋友,能夠和朋友吃到最想吃的菜肴,足夠驅散任何的不快和憂愁。

繁密的竹葉打濕了衣衫,卻毫不在意,只是歡快地走著。

到了家,卻愣住了。

虛掩的輕薄的木門不知何時已四敞大開,風吹著雨水打濕了屋裡大片的地板。一長串拖得長長的腳印向屋內延伸。

屋內卻很靜。

賊?

走了嗎?

還是藏起來了?

丁開山的手已放在腰間橫刀的刀柄之上,順著腳印,靜步凝神走進屋子。

茅草屋很小,很小的茅草屋裡也沒有許多裝飾。一床、一桌、一椅、幾本書而已。

走進去自然一目了然。

丁開山又愣住了。

只見床邊地板上卧伏著一個瘦小的人兒,左手握著丁開山早晨吃剩下的半個饅頭。

丁開山問道:「你是誰?」

那人沒有回應。

丁開山眉頭一皺,快步走了過去,伸手去翻那人的身子。身子很順利的翻了過去,一把尖刀卻抵在了丁開山的咽喉。

「你是誰?」

少女虛弱的嗓音在丁開山耳邊響起,眼中滿是驚慌,就像是一隻被獵豹追逐的小羚羊。

少女腹部有著一條可怖的傷口,已經被水泡得泛白,猙獰地向外翻著。

少女的手也並不穩,在不停地顫抖,尖刀彷彿隨時都會脫手扎在她自己身上。所以,尖刀已經落在了丁開山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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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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