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番外六
房間里的氣氛雖然沉重,囡囡也站在門邊一動不動,但其實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輕鬆,整個人的狀態也沒有綳著,並不像是犯過什麼大錯。
倒是看見推門進來的人是沈璁,她立馬站直了身體,規規矩矩地喚了聲:「父親。」
「嗯。」
沈璁點點頭,伸手摸了摸囡囡的小腦袋,便沒有再說什麼了,只徑直走向了裴筱的方向。
「早上出門前你是怎麼跟我說的?」他靠在桌邊,抄手看著裴筱,語氣輕鬆地調侃道:「怎麼這會兒自己倒唉聲嘆氣了起來?」
早上去球場前,因為裴筱說什麼也不肯穿沈璁準備的高爾夫球衫,主要是不肯穿那條只到大腿根的小短裙;當時沈璁曾假裝惋惜地靠在門邊,連連嘆氣,算是「埋怨」裴筱不接受自己的一片「心意」,「糟蹋」了幾身好衣裳。
「不能在家裡唉聲嘆氣的——」裴筱嬌嗔著瞪了沈璁一眼,轉身換自己準備的那套高爾夫球衫時,背對著沈璁說道:「我師父說的,會把家裡人的『福氣』都嘆走。」
當時他就站在床邊,隨手脫下身上套頭的睡衣時,高高舉起的雙臂拉伸了整個腰背的線條。
初晨的陽光打在奶白色的皮膚上,好像一隻溫柔的手,將每一幀畫面都撫摸得無比細嫩光滑,就連那條肩胛骨下方的陳年舊傷疤,都好像也不再是主人身上的白璧微瑕,而是畫龍點睛的那一隻振翅的蝴蝶。
明明只是生活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但出現在裴筱身上,似乎天生就自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嫵媚與誘惑,看得門邊的沈璁心猿意馬。
因為背人站著,沈璁腳上穿的又是家裡的軟底拖鞋,走路幾乎沒有聲音,裴筱並不知道已經有人悄悄地站在了自己身後,躬身拿起床邊放著的高爾夫球衫,正準備換上時,一把被沈璁按在了床上。
要不是沈璁這人規矩重,幾天前就跟人約好了時間不喜歡遲到,這頓「擦槍走火」必然在所難免。
最後當兩個人都意猶未盡地換上衣服出門,直到坐進車子里,裴筱都還臉紅得根本不敢抬頭。
眼下沈璁雖然也沒說什麼,但到底講到「嘆氣」的事,他還是難免想到早上那片春光瀲灧,當著孩子的面,瞬間就羞得說不出話來了。
支支吾吾了半天後,他最後只能伸手拍了拍攤在自己面前書桌上的一張信簽紙。
不同於尋常純白色,最多打上幾行網格的信紙,桌上的信箋的格子都是用凸起的暗紋代替,不會像黑白格子那樣呆板,尤其是印在紙面上的粉紅色小桃心,更是讓整張信簽紙都顯得精緻了起來。
信紙上寫了幾排英文,不長,沈璁打眼掃去,估計了下最多也就一百來個字,用到的單詞也都是最基礎的,字跡雖然盡量往工整了寫,但也談不上有多好看。
從辭彙量,字跡,方方面面看來,都很像是囡囡這個年紀學生的手筆,但又肯定不是囡囡自己寫的。
沈璁看過女兒的功課,知道囡囡的字比這張信簽紙上的好看。
「不就是張信紙嗎?」他輕鬆地笑道:「興許是囡囡拿錯了其他同學的作業,等會掛個電話過去跟人家道個歉,明天帶上還回去就好了。」
「是作業嗎,沈璁!」看著沈璁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裴筱瞬間就急了,也顧不得害羞,撐著桌子站了起來,盡量剋制住自己焦急的情緒,湊到沈璁跟前小聲道:「你還讓我和喜伯別溺愛孩子——」
「這是情書!你會看不懂?!」
沈璁當然看得懂,就那麼百十個單詞,他一眼掃過去就全都看明白了。
但他以為裴筱看不懂。
雖然都是最基礎的單詞,但裴筱本身是不懂英文的,通篇唯一能看懂的大概也就三
個字——
I,love,you。
因為前兩年去夏威夷旅遊時,他在海灘上寫下過這句話,跟裴筱表白,沒準對方現在還記得。
但「Iloveyou」可以對愛人說,也可以對父母,老師,或是其他親近的人說,裴筱不至於只看懂幾個單詞就激動成這樣。
況且,囡囡那個小鬼靈精,就算真是有情書被抓包,反正裴筱都看不懂,她肯定會想辦法糊弄過去的,不該像現在這樣,就老老實實站在門口。
沈璁原意也只是想把事情先含混過去,別讓裴筱著急上火,等抽空再去跟囡囡問個明白,反正小孩子之間的事,大抵也不會是成年人口中的那些「情情愛愛」。
但裴筱站起身來,正好收回了之前壓住信簽紙一角手,他才知道大約是瞞不過去了——
信紙在開頭寫著「TodearAaurora」。
而「Aaurora」正是囡囡在學校里的英文名,裴筱是認得的。
知道事情瞞不住了,沈璁回過頭去瞥了眼規規矩矩站在門邊的囡囡,看見小丫頭調皮地朝他吐了吐舌頭。
「囡囡!」看見面前這對父女到現在還有心情互相打趣,裴筱越想越急,又怕嚇著孩子,只能瞪著沈璁,氣鼓鼓道:「我就說了,這孩子長大了,得看緊些——」
「她才多大啊。」沈璁打斷了裴筱的話,扶著對方在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掌輕輕搓了搓裴筱的手臂,好聲好氣地安慰道:「你那會天天站在雪裡,守在門邊兒等我的時候,就知道你喜歡我了嗎?」
沈璁此話一出,裴筱瞬間愣住了。
如果現在想來,他會覺得自己也許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喜歡沈璁的,但畢竟那會的他還太小了,根本不懂什麼叫「喜歡」。
那會他總是盼著大哥哥能來,不止是因為大哥哥來過之後,家裡的日子能好過兩天,更多的是只要能看到沈璁,他就會莫名的開心好長一段時間;但這種發自內心的歡喜,在當年,也絕對與成年人之間的情愛無關。
他突然明白了,沈璁到底想告訴自己什麼。
雖然囡囡可能真的收到了男同學的情書,但就像當年在北平時他對沈璁的感情一樣,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懂「愛」和「喜歡」,但卻可以留下最懵懂也最美好的感情。
雖然還是擔心,但裴筱沒有辦法反駁沈璁的話,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
「哦,對了——」見裴筱之前緊繃的情緒總算放鬆了不少,沈璁裝作漫不經心地隨口閑話道:「剛才我上樓之前,好像聽喜伯念叨怕餓著他大孫女,已經去吩咐下人準備晚飯了。」
裴筱兩三歲就被賣進戲班,沒有念過書,長這麼大除了唱戲,沒有學過別的本事;與他而言,唱戲只是糊口的手藝,根本沒有資格談喜不喜歡。
到新加坡后,他沒有再登台,除了偶爾的玩票,比如去年喜伯的大壽,但那畢竟也不是工作。
他知道,比起工作,沈璁更需要有一個人,永遠都等著自己回家;所以在新加坡,他沒有再出去工作,但這不代表他不想為沈璁和這個家做點什麼。
沈璁如果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外出,中午一般是不會回家吃飯的,囡囡也都在學校午休,所以一家人能圍在一起吃的,一般都是晚飯——
裴筱特別看重這每天一次的儀式感,即使現在家裡養著十幾個傭人,他也堅持要自己做晚飯;就像今天這樣,即使因為外出來不及,他也會讓下人提前準備好食材,等他回家親自掌勺。
果然,沈璁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后,他看了眼表就急匆匆趕著下樓去了。
*
「說說吧——」裴筱走後,沈璁招招手把囡囡喚道面前,「怎麼回事?」
「是隔壁班男同學放學的時候給我的。」囡囡站在沈璁跟前,小手規規矩矩地背在背後,「我在窗口看到今天是爺爺來接我放學,怕他等不到我著急,會找上樓來。」
「但爺爺腿腳不好的,所以我把紙隨手塞到書包里就下樓了,沒想到……」
到新加坡后,囡囡跟喜伯比跟自己都親,所以女兒說的話,沈璁是相信。
他點點頭,隨手拎起桌上的信紙,看到落款處男孩的名字叫「Lester」。
「你也喜歡他嗎?Lester。」他用輕鬆的語氣問道。
「Ofcoursenot!」
囡囡篤定道,一臉認真的小模樣把沈璁都逗笑了。
「為什麼?」
「嗯……」囡囡想了想,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他才到父親這裡。」
「他是你同學。」沈璁解釋道:「還會長高的。」
「不、不、不!」囡囡小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是隔壁班,比我大兩個年級呢!」
沈璁沒有反駁,只是耐心道:「那也會長的。」
「那可以長成別的樣子嗎?」囡囡一臉認真地問道,說著又用之前在胸前比劃的手指了指自己的眉眼,「他這裡,長得也不像父親。」
沈璁身上有四分之一的葡國血統,雖然已經不想當初竇鳳娘一樣,有很明顯的白人特徵,但還是保留了部分混血感,比如,遠比亞洲人深邃的眉眼。
囡囡的年紀大概還不太明白這些東西,一臉嚴肅的樣子,問著稚氣的問題,惹得沈璁忍不住笑出了聲。
「為什麼他一定要像我?」
「因為父親對爸爸好啊。」囡囡說得一臉理所當然,甚至還帶著點小驕傲,「囡囡以後也要嫁一個這樣的男人。」
「你才多大,就想著要嫁人了?」沈璁笑著颳了刮囡囡的鼻尖,「這話讓你爸聽見,又得著急上火了。」
「所以我只跟父親說啊。」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囡囡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那股狡黠的勁兒,簡直就像是裴筱親生的,但轉過頭來死不承認的樣子,又好像是那個霸道的沈璁,「父親這麼心疼爸爸,一定不捨得告訴他,讓他著急的!」
「那是因為你爸爸對我也很好。」
沈璁點點頭,正準備再說點什麼,很快就被面前的小丫頭搶過了話頭。
「他只是會撒嬌——」小丫頭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囡囡也會!」
其實在孩子面前,裴筱已經特別注意收著了,但他身上渾然天成就有股嬌嬌軟軟的勁兒,現在連囡囡都能看出來,沈璁想著,也無怪自己就是吃這一套。
「那囡囡等下能撒個嬌哄好你爸爸嗎?」他笑著問道。
「那父親可以讓爸爸以後少做點飯嗎?」囡囡很快反問道,「家裡明明有那麼多阿姨,而且……爺爺包的餛飩也很好吃……」
小丫頭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沈璁的笑聲卻越來越大了。
裴筱做飯倒也不算難吃,但跟家裡專門請來的,手藝精湛的廚子肯定比不了。
其實在上海時,裴筱剛開始學做飯,手藝比現在還要糟糕,但這麼多年下來,沈璁早已經吃慣了。
他永遠都忘不了,第一次回家看見裴筱系著圍裙,在廚房裡忙活背影時的情景,那是他第一次嗅到人間的煙火氣,知道「家」的問道。
「你還知道這話不能自己去跟你爸說啊……」
沈璁起身時捏了把囡囡蓬蓬的小臉,父女倆便有說有笑的下了樓。
而此時的客廳里,飯菜都已經端上了桌。
*
別看樓上小丫頭悄悄跟沈璁「抱怨」,真到了飯桌上,小嘴甜的一口一個「爸爸」,要吃這個,要吃那個
的。
這丫頭看來真是得了裴筱「真傳」,瞧著一臉自然,一點看不出在撒嬌哄裴筱開心,其實心裡精得就像當年在上海算計了所有人的沈璁——
比起那些甜言蜜語的撒嬌,看著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光自己煮出來的飯,裴筱才更滿足。
吃完飯沈璁又帶著囡囡上樓,檢查了女兒的功課,再回到卧室時,發現裴筱正一個人站在陽台的落地窗前。
雖然飯桌上囡囡哄得他很窩心,但真一個人閑下來,下午的事他還是忍不住操心。
也許是想得太過入神,他並沒有留意到沈璁是什麼時候進屋的,發現時對方已經從背後輕輕攏住了他的腰身。
「不是說晚上要穿給我一個人看嗎?」
「我——」想起那條「節省」布料的裙子,裴筱一陣臉紅。
他原本還操心著囡囡的事,打算多問兩句,現在被沈璁咬著耳垂,他整個腦子突然就全亂了。
「還、還沒洗澡……」
「我也沒洗。」沈璁撈著裴筱的細腰,讓人在自己懷裡轉了個身,惡劣地笑道:「一起?」
「七爺!別鬧了……」裴筱佯嗔拍了沈璁一巴掌,也沒捨得使勁,看著更像撒嬌了,「下午……囡囡的事兒……啊……」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腳下一空,整個人都被沈璁抱了起來。
沈璁抱著裴筱,也不顧懷裡美人那點小小的掙扎,說著就要往浴室走。
「洗完澡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