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衣先生
張南周回過神,舒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默默地念了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
回去的路上,他想到了聽說的關於江府的事,也想到了那支筆。張南周自然不知那筆是如何得重要,竟會使一向平善和氣的江先生變得如此暴戾,也假想自己如果撿到了那支筆,一定會趕快還給江先生,只是因此事死去的人如何都不會再復生了。
回到家,燒了壺水,就著水吃了一張咸餅后,張南周又坐到窗前,拿起《論語》,翻到述而這一篇看了起來: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
看了一會,竟不覺打起盹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又是模糊、灰暗的地方,這次張南周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影子,一個像人的影子。
影人似是感覺到了他,張嘴桀桀笑道:「什麼怪東西?魂魄嗎?正巧給我吃了!」
說著的同時便伸手來抓,只是黑手摸到張南周身上時,便猛地縮了回去,黑色的手像是被燙了一樣刺啦作響。「什麼鬼東西?竟沒口福!」影人甩了甩手,掏出一個木板狀的東西,揮手將張南周拍飛了。而張南周雖能看能聽,但哪敢說話,就又被打出了怪夢。
「子不語啊,怪力亂神啊,什麼亂七八糟的夢!」醒來后的張南周狠狠地揉搓了幾下自己的腦袋,怪事,為什麼自己總會做這樣的怪夢,而且最近夢到的次數越來越多!
此時,中天懸明月,明亮且清涼的月光照進屋內,好似地上泛起了一層白霜,夜更寂寥。張南周站起身後竟恍惚了,不覺思念起了遠方的家鄉和雙親。
躺到床上,張南周將被子裹緊了些,想著悠悠的故鄉事,淡淡地睡去。
不久,七色的光在張南周身上一閃而逝,隨後一團似氣似煙的張南周從床上的身體里浮出,不受控制地飄向了學堂。
……
學堂院內躺著一名老者,五官緊縮在一起,怕是死前極其痛苦所致。而在死屍旁,有兩人相對而立,一個是著黑袍披紅紗,體態妖嬈、肌膚白凈,面色清冷但聲音柔膩的女人,正是與江郎密談的影姬,另一人是寬袖長衫、頭戴方巾,手拿一柄狀元筆的男子。
「你還敢回來?你拿走了江郎的筆還不夠嗎?」影姬喝道。
「你又何苦殺了老先生?」男子皺眉,一臉心痛。
「不要假惺惺了,他是因你而死的,你既然拿走了筆,為何又回來?」影姬試探地問。
「筆是我師尊的,他老人家當然可以收回,倒是你,江郎現已功力盡失,希望你們懸崖勒馬。」男子沒有解釋為何去而復返,其實他回來是為了確定江郎是否功力已失,不料又被前日的黑衣女子纏上,二人追斗至學堂時,影姬抬手用紅紗殺了聽到動靜后出來的學堂老先生。
張南周飄進學堂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老先生,趕緊跑了過去。
老人孤身一人,食宿均在學堂,但此時卻躺在了冷冰冰的地上,張南周想到老人破例讓他進入學堂讀書的事,就越覺感激越覺悲傷,他想扶起老人,可是他的手竟摸不著也抓不住,便更加著急難受,但又無能為力,一時茫然不知所措。
影姬和男子兩人都沒看到張南周,只是影姬朝老者的屍體處看了一眼,察覺到了些許怪異之處。
男子以為影姬尚存隱忍之心,嘆道「好自為之」,便要飛身離開。
不料影姬大喝:「既然來了就把筆留下吧!」突然動手。
紅紗捲來,男子只能落回地面,隨後身形晃動到了影姬身前,狀元筆點出,影姬卻消失在原地,飛出的紅紗向下猛卷男子後背,男子以筆破紗,竟發現雙腳動彈不得,只見一條黑影順著腿腳往上身蔓延攀爬,男子急從懷中拿出巴掌大小的羅盤,口念「諸邪退避」,只見天池內的磁針振動不已,猶如利劍急刺,黑影猛然下退。然男子不知,背後地面上的紅紗先變黑影、后凝身軀,赫然又是影姬,其一掌拍出,正中男子后心,男子身體前飛、吐出一口鮮血,在空中即朝後甩出一張黃符紙,口喊「定」,落地后看也未看身後,腳步一踏、越出牆外。影姬竟有一霎間動彈不得,待恢復時,黃符成灰,男子已消失不見。
「要忍住不殺你還真是難啊!」影姬猶自立在原地自言自語。
「化影魔訣!影族之人!你果然隱藏了實力。」突然一道聲音在影姬後方的屋頂上想起,猶如靜林之鶯啼、幽谷之清鈴。
「等的就是你,」影姬回身厲喝,「鬼磨出!」
循著清脆細膩的聲音,張南周扭頭看向屋頂,只見一位身形纖細的紅衣女子,面遮白紗,頭扎雲鬢,右手拿戒尺,卓然站在那裡,裙帶飄飄。
而在紅衣女子的頭頂、腳下各有一塊黑色的血磨盤,正上下擠壓、磨碾而來,與張南周白天幻覺所見的一模一樣。
「小心!」張南周大聲喊道!紅衣女子看了張南周一眼,微微點頭,而影姬並無任何反應,似是沒聽見他的呼喊。
影姬仰頭問紅衣女子:「小姑娘可查到了什麼?你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姐姐我就放了你,否則你小小年紀就這麼香消玉損,實在可惜!」
「知道你是影族就夠了!」紅衣女子並不願多談,而是抬頭望向逐漸逼近的磨盤。
「不懂事的傻丫頭!」影姬默念咒語,催動磨盤。
磨盤臨近,紅衣女子左手在空中虛畫,右手迅速將戒尺刺向磨眼,「乾坤無極,風雷受命!」只此一招,磨盤便轟然碎裂,化為飛灰。
「道劍!你是誰?」影姬大驚失色,嘴角含血,顯然受了傷。
紅衣女子絲毫不理影姬,右手攜尺背在身後,左手前伸微彈,只見一簇火苗自中指尖飄出,遇風而長,快似奔雷,及至影姬身前,已像一張火網,罩向了影姬。
「道火!」影姬尖叫一聲,身體如墨似得濺向四周,只剩紅紗斜斜地向後飄出。紅衣女子冷哼一聲,左手虛晃,火網又變成火苗大小,朝上追燒紅紗。眼見燒上紅紗時,影姬顯露出身形,伸手抓向火苗,只聽「嘭」的一聲,火苗和影姬的右臂都不見了。
「好狠的丫頭!」影姬已心生退意,她實在沒想到小丫頭有道術神通,並且出手果決,甫一交手就毀了她的鬼磨,著實讓她受了重創。然而,自己不惜暴露鬼磨做陷阱才引出的小丫頭,就這麼毫無收穫的退走,真不好向影將交代。猶豫間,更凶厲地望著紅衣女子。
院內的張南周看的呆了,他從小讀書甚多、甚雜,對神通法術自然知曉其存在,但知道和親眼所見畢竟不同,他著實被兩位女子,尤其是紅衣女子神鬼莫測的手段震驚了,一時忘了老先生的死帶給他的衝擊和哀痛,只緊緊盯著紅衣女子。
紅衣女子被張南周一直盯著,便也有些不自然,隨脫口而出:「誒,小子不懂禮法!你家長輩沒告訴你不要傻盯著女子看嗎?」
聽聞此言,張南周有些不好意思,忙扭頭四顧,心裡還在疑問為何只紅衣女子能看到自己、聽見自己的話。
影姬卻大吃一驚「誰?什麼人?」內心由不甘化為驚懼,難怪剛才自己感覺有些不對勁,竟然真有人能瞞著自己躲在一旁,一個小丫頭就讓自己手忙腳亂並且受了輕傷,可小丫頭徒有鋒芒卻困不住自己,但如果再有一人,在旁施以困法,自己可就凶多吉少了。想到此,影姬不再猶豫,身體突然融於院牆四周的陰影里,消失不見,只剩聲音幽幽傳來「小丫頭,下次再讓你賠姐姐的胳膊!」
紅衣女子沒有去追影姬,卻身形一晃來到張南周面前,板著臉道:「好戲看完了,該走了吧?」
張南周本有些話要問,可聽聞紅衣女子如此說,也不想自討沒趣,便老實回答:「嗯,抱歉姑娘,小生現在還不能走,我得告訴江府這裡發生了什麼。」
紅衣女子道:「不急,告訴我你是怎麼來這的,你住哪?」
張南周答:「我不知道怎麼就過來了,我家在城門附近。」說著還指明了方向。
「這裡的事不用你管,我會處理,我先把你送回去。」紅衣女子嘴角抿了抿,白紗下的臉上漏出狡黠、玩味的神態。
「那,好吧,有勞先生了。」本就惹不起,張南周只能抱拳答應。
「無妨!」紅衣女子聲音略帶笑意,甩了甩手中的戒尺,突然朝張南周用力揮出,竟將張南周扇了出去,不過力道剛好,勁中有柔,應不會傷到張南周,恰好是朝著張南周指明的方向落去。
「啊…姑娘你……」張南周驚詫的聲音逐漸遠去。
其實紅衣女子沒看見,在戒尺碰到張南周身上時,七色光又在張南周的身上一閃而逝。「傻小子!」紅衣女子拍飛張南周后,「嘿」地笑了一聲,將戒尺橫在身前,向前一步踏了上去,手裡不知從哪摸出一個桃子,隨意往衣服上擦了兩下,就一邊啃著一邊乘尺刺向月空,消失於茫茫夜色。
紅衣女子離開不久,從半空中慢慢悠悠地飄落下一片魚型的剪紙,卻是剛才紅衣女子離開時從其袖口滑落的。
落地片刻,剪紙一翻,竟似活魚一樣立了起來,隨後朝先前受傷男子逃的方向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