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魚大
考城學堂爭鬥發生時,距此千萬里之遙,有一青山,山巔處有一皂袍老者遺世獨立於此,猶如一棵松、一塊長石那樣屬於此地,又如九天之上的驚雷和地底的深淵一樣與此地格格不入,呼吸吐納間可見陰陽流轉,舉手投足又彷彿能帶動這天與地,白駒過隙,忽然而已,老人還是那個老人,像是剛剛到來不久。
一道聲音於老者袖口處傳出:「老爺,發現了七彩小子!」
「嗯?」老者低頭緩道。
「張南周!」袖口聲音又認真地回答。
「哦…」老者似乎想了些什麼「難周啊!」又過了會才道「也好,也罷,你先去跟著青丫頭吧,一個個都不讓人省心。」
「老爺您?」
「無妨!在這方天地里,他們奈何不了我。」老者平靜說道。
「唉,那老爺您多保重!」聲音隨即不再響起。
老人抬頭看了看泛白的東方,輕嘆了一聲,聲音里透露的些許無奈和落寞似乎使這悠悠天地都在愴然而泣下。
……
第二天,張南周醒來后在床上躺了很久,仰面想著昨晚的夢,心裡既留有悲傷又懷著慶幸,想到了自己被拍醒了兩次就覺得有些好笑,想起那名紅衣女子后,就更一邊驚詫於夢的離奇,一邊嘴角含笑回憶和構建那觸摸不到的容顏。
外面有了第一聲雞鳴,張南周趕緊收攏心神、起床穿衣,今天自己去學堂前還要再給周老爺送柴,要早些出門。用冷水擦了臉,張南周出了門朝山上走去。
走過昨天砍柴的地方后,耳邊突然有隱隱約約喊救命的聲音傳來,張南周自然不會理會,非是沒有憐憫之心,而是常聽人說山中精怪之事甚多,遇到后不能好奇去看,否則會吃虧,因此丟了命的人更時常會有。
然而,張南周沒走幾步,竟聽到隨風傳來的聲音里斷斷續續地好似提到了筆什麼的。張南周心想,莫不是與江先生丟失的筆有關?如果自己能幫江先生找回筆,那事情總不會錯的。想到這,張南周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聲音越來越清楚,喊救命之人應在前面的小溪處。張南周愈加小心,他走到溪邊一塊大石后,籍著湍急的水聲,慢慢將頭探了出去,竟看到、聽見了無比荒誕、怪異的畫面、聲音。
只見一男子被一個大水球包裹,水球浮在亂石粼粼的水流中,球面波紋閃爍。而岸邊有一條成人身體大小的魚頭上尾下地站立,大魚身上腮、鱗、鰭俱有。
此時水球里的正是昨晚被妖嬈女子傷到的男子,現正拿狀元筆扎水球,但就是扎不破、削不透,一邊掙扎一邊喊:「救命啊,魚前輩,救命啊,魚前輩啊!」男子潑皮似的叫喊。
大魚口吐人言,瓮聲瓮氣:「別嚎了,磨磨唧唧,快把筆給我!」
「我早說筆不在我身上,您二話不說就困我半天,這太冤枉了。」
「你小子忒不老實,別想騙我。」大魚不為所動。
「您要筆做甚啊魚前輩?我還要拿筆回復師命,再說這是我師傅的東西,您要拿走了,這恐怕不妥吧?」男子還在勸說。
「你管得著嗎,我拿筆擦鱗片用,別廢話,快交出來!」大魚張著碩大的魚嘴催促,嘴巴里噴出的口水甚至都濺到了水球上。
「那前輩總得告訴我您是何方神聖,我回去后也好跟師傅交待。」男子知道大魚並無惡意,因為被包裹間,他這兩日受的傷都已痊癒了,現在雖不知大魚為何要師尊的七色筆,但如果能夠打聽到大魚的底細,回去后師尊也會原諒他,日後前去討要也知道找誰去要。
「就不告訴你!哈哈!」大魚說的話很氣人,「回去告訴你師傅,筆我收了,那老小子知道我是誰,他跟廬江的小婢女好上還是我撮合的呢!」大魚突又嘻皮笑臉地問。
「咳、咳…」男子不料大魚突然說起師尊往日的私事,急忙肅然答道「師傅和小師娘都在翠屏山修鍊,我回去自會告知。」隨後他不再多言,從左手大拇指所戴的扳指里摸出了一支毛筆。
該筆比一般筆略小,秋水入池花入座,齊、圓、健自不必說,只見筆尖如錐兮利如刀,黑紫色的毛加上白玉的筆桿,筆桿上雕鏤一龍一鳳,正是一支精緻豪奢的宣州紫毫。只不過筆頂處的筆紐是一個七色的圓珠,彩光流轉、奇妙無比。
「嗯,不錯,就是它!」筆穿過水球飛到大魚面前,大魚滿意地贊了一聲。
張南周在大石后雖看得不甚太清,但同樣心神俱震,竟有莫名的熟悉感,好似這筆原來就是屬於自己的,更有走上前去握住它的衝動。「怪筆!」張南周心裡嘀咕了一聲,「跟人傳說的不一樣啊,也不像個寶貝的樣子!」
大魚在那邊接著說:「好小子,還算聽話,行了,滾吧!」水球炸破,男子直接摔到了溪水裡,衣服的下半身全都濕了。
男子也不見氣惱,笑著說:「好的前輩,晚輩錢富這就離開。」
「嘿,這名字不錯!」
「多謝前輩,五銖錢的錢,富貴的富,嘿嘿…」錢富說著就滑倒在水裡,消失不見。
錢富走後,張南周扭回身低頭琢磨,現在那條大魚拿著筆,憑他自己肯定是拿不到的,張南周想等大魚走後再離開。不料,竟突然看到了一條碩大的扁扁的尾巴,張南周猛然抬頭,「啊!」大叫了一聲后,張著嘴巴,說不出話來。而之前還在溪邊的大魚竟不知何時站到了張南周的面前,同樣張大著嘴巴,魚臉看著人臉,張南周清晰且怪異地看著大魚馬蹄形的嘴和上齶兩側的二須,還有魚嘴裡殘留的蝦貝蟹草。
大魚粗聲的問「看夠了嗎?」
「夠...夠了...大魚...大魚前輩!」張南周磕磕絆絆地回答。
「錯了!」
「啊?」
「叫錯了,不是大魚,是魚大!」
「魚大前輩?」
「對,叫魚大就行,別前輩前輩地套近乎。」
「哦,好的,魚大前...魚大。」張南周一邊說一邊心想,這大魚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這是糾結怎麼稱呼的時候嗎?
「緊張什麼?起來吧小子,你叫啥?」魚大不經意地問。
張南周站了起來,看著魚大微微躬身「晚輩張南周。」
「哦,張南周,你想要這筆?」魚大瞥了一眼身旁懸空的筆徑直問道。
「想,不想。」張南周看著大魚終究有些慌亂,自然語無倫次,平靜了一下還是如實答道「晚輩的確想將這支筆拿回交給江先生。」
「說說為啥?」魚大饒有興趣地問。
「江先生因為丟了筆,打傷打死了下人,晚輩心有不忍,如果能替江先生找回筆,雖不能使人死而復生、傷而復原,但想來不會再牽連無辜。」張南周認真地回答。
「嗯,有道理,」魚大讚了一句,然後那筆就在張南周錯愕的目光里飛過來、隱入了他右胳膊里、消失不見。
「啊?這?魚大前輩這是...?」張南周大聲問道。
「叫魚大。」魚大打斷了張南周的話。
「這是怎麼回事魚大?」張南周接著問。
「你想要,道爺我就給你啊,但你不能還給江小子。」
「為什麼?」
「不為什麼,走吧!」魚大說著朝山深處走去。
「等等前輩,咱們要去哪?」
魚大扭過身,又打斷了張南周的話「叫魚大!」
張南周無奈道:「咱們要去哪魚大?」
「跟著我離開這啊。」
「什麼?為什麼離開這裡?我今天還要去學堂讀書呢,再說也不會離開這裡。」
魚大認真地說:「學堂的老頭都死了,誰還能教你?再說你在這裡待著會被人殺掉的。」
「什麼,不可能,老先生前幾天還教我們《論語.為政》了呢。」張南周怎麼也不會相信老先生這幾天里竟會去世。
「昨晚死的,你不是看見了嗎?」魚大說的話更是讓張南周覺得驚駭莫名。
「我看見?那是夢裡發生的事,你怎麼知道?」
「什麼夢不夢的,那是真的。」魚大認真地說,接著說了更多的事,「昨晚那個女黑貨,就是那影姬設了埋伏,哪想到錢富小子又偷摸跑了回來,兩人打架時,影姬幹掉了醒來的學堂老頭,錢富小子逃走後,青丫頭出手打傷了影姬,你還盯著青丫頭看呆了對不對?是不是有這回事?」
張南周聽著大魚所述竟跟昨晚所見一模一樣,又奇又驚,只是聽到最後一句有些尷尬,自己也覺得臉上有些燙。「啊,怎麼可能?怎麼會是這樣?」
「你可以回去打聽一下,不過動作得快點,咱們得儘快離開。」
「我為什麼要跟您走呢?」張南周實在想不明白,就算昨晚的事情是真的,那跟自己又能有什麼關係。
「因為有人會殺你。」
「誰要殺我,怎麼會有人殺我?」
「這麼說吧,因為江小子的七色筆在你身上,你在城內他肯定能察覺到,你想想,他既然能殺其他人,為什麼不能殺你?再說了,除了江小子,還有其他人想要這支筆,郭老頭要收回去時自然沒幾個人敢搶,但現在是從你手裡搶,你這麼弱,道爺我覺得是個人就敢搶你。」魚大接著解釋。
「怎麼這麼複雜,我把筆還給你或還給江先生就是了,魚大你把它從我胳膊里弄出來。」張南周自以為想到了關鍵。
「我不要,江小子不敢要,再說我也弄不出來它。」魚大一臉無所謂地說道。
「怎麼會這樣?」張南周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他沉默了好長一會,然後問魚大「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你去城裡打聽打聽不就知道真假了,」魚大說完,似乎態度認真、嚴肅了一些,大魚眼盯著張南周緩緩問道:「由來富貴...?」
這幾個字太熟了,張南周不由脫口而出「原如夢。」
隨後一人一魚同時說出了後半句話「未有神仙不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