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3章 我欲勝天半子（三）

武道開天十餘載，江湖才剛剛步入不惑的時代，眼看著就要造就一場盛世，天門的忽然開啟卻讓幾乎所有的大修行者義無反顧的跨過天門，為了人間大義與仙人交戰。

這是一樁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也是能讓後輩傳頌百年甚至千年的大事，對於真正的江湖人而言，「風流」二字，最是殺人，為了博得風流之名，他們可以捨棄一切乃至性命，也唯有如此江湖，才稱得上可歌可泣。

荀千雲如此，諸葛軒逸如此，紫衫南風也是如此，所有跨入天門的大修行者乃至柳村的兩位天順高手，皆是如此。

百丈高空，寧不凡與王二十的交手還未停息，而江湖與仙人的廝殺卻即將分出勝負。

張伯與王寡婦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兩人合力攔下二十一位仙人，且戰且退，瞧著似乎遊刃有餘，實則與仙人的不斷交手，讓他們受了不輕的傷勢。

天門之內的天地之力，唯有天上的人才有資格調用，來自人間的大修行者，只能憑藉自身氣機拼力鏖戰。

仙人能夠調用的力量近乎無垠，張伯與王寡婦雖然拼力殺死七八位仙人，但他們的一身氣機也幾乎耗盡，即將走向敗局。

與趙政交戰的仙人，是一位體修，大成體修，萬法不侵。

這一場廝殺，憋屈至極。

趙政無論是調用儒家秘術亦或是催使問心劍意，都無法傷到仙人分毫，反而被仙人的一雙鐵拳，砸的七竅流血，竭力拚殺百招之後，趙政終於敗了，敗得極慘。

他與他的劍一道被狂風驟雨般落下的鐵拳、砸的宛若瓷器般寸寸龜裂破碎，內衫被鮮血浸透黏在後背，身上穿的那襲黑袍，早便碎成了布條。

七竅流血，凄慘至極。

仙人眸光璀璨，遙遙望著腳步虛浮的趙政，笑問，「你——就是聖人弟子？看來，這聖人也是個虛名之流，否則怎麼能教出似你這般庸碌弟子？」

聲若雷霆，滿是嘲弄。

趙政一字不發。

若是往日，有人膽敢以言語辱沒他的師門，他必定怒不可遏憤懣至極。

可在這一刻，趙政竟然出奇的平靜與沉默，他抬眼望著面帶譏諷的仙人，就像是看著一具行走的屍骸。

他想起了當初李三思將日、月兩卷天書交給他的時候，曾經說過的話——對於讀書人而言，愚蠢從來都不是最大的罪過，無知才是。往後啊，你可以做一個愚蠢的人，卻不能做一個無知的人，並不是讀多了書就是讀書人了，懂得知行才能被稱之為讀書人。

趙政為了「風流」二字捨棄了江湖的權勢，來到天門之內，甚至深陷死局，這是很愚蠢的做法，但他知道，若是不如此，便會成為一個無知的人。

仙人謫凡，人間劫難，身為一個人，尤其是一位有風骨的讀書人，更應該挺身而出，肩扛天地，聲震人間。

趙政永遠也不會成為李三思這樣的人，但他小心翼翼的想要一步步靠近，就像是一個叛逆的孩子，在經歷磨礪與沉澱之後，想要一步步成為父母期盼中的人，這樣活著可能會很累，但無愧於心。

終於在這一日，趙政做到了問心無愧，此戰雖敗雖死，卻不會辜負李三思的教誨。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趙政將腰間始終系著的日、月兩卷天書取下，用染血的手掌輕輕拂過封頁，目光柔和，輕聲道：「願與人間無憾。」

在仙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下，趙政撕了兩卷天書，朝身前輕輕丟出書卷殘頁。

書卷殘葉化作璀璨金芒，充斥泛亮的文字元號，大道之音，嗡鳴作響。

這一刻，儒家塵封已久的數千年氣魄齊齊融入趙政身軀，氣勢一攀再攀，幾乎蓋壓蒼穹。

仙人膽顫心驚，似有後撤之意。

趙政盤膝坐於金雲之上，身軀遍體金光，宛若天神，兩手伸出，齊齊上抬，大聲道：「願與上仙同死！」

胸中有雷霆激蕩，激蕩不休，幾乎噴薄而出！

「咔嚓！！」

一連十三條粗若兩人合抱之木的雷霆，飛流直泄三千丈，將天上地下連作一片，隆隆大響，肆虐不休。

天上地下，儘是雷鳴。

只是一瞬間，這肆意宣洩的神雷便將仙人堅韌的身軀撕裂成金光碎屑，屍骨無存。

雷霆過後。

趙政吐出最後胸中一口鬱氣，閉目絕息。

他果然與人間無憾，他果真與上仙同死。

他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暢快。

整齊嘈雜的讀書聲朗朗而起，送人間大儒，魂歸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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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繼你問心劍意的小子，已經死了。」

王二十眸光璀璨，立於百丈高空的雲層之上，低眉俯瞰，神態倒是悠閑愜意得很，「過往十餘載，我在江湖上行走之時，這小子還與我稱兄道弟。唉，我還想著待屠盡人間的大修行者之後，留這小子一命，沒想到......他竟然也敢逆天。」

逆天者死，魂魄皆消，真靈潰散，不得轉生。

寧不凡順著王二十的目光看去，草草掃了眼陷入焦灼的戰陣。

江川的刀斷了，正與仙人互遞拳腳，血肉橫飛，慘烈至極。

沈默與余安皆死於仙人之手，他們的刀意很強，但境界稍有低微，與仙人實力差距太遠。

本已化身佛陀的刑天瞧見這一幕，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不顧身後頻出殺招的仙人，怒不可遏的衝去為自己的兩個兄弟報仇，頓時陷入被三位仙人聯手困殺之境，琉璃佛身也漸漸失去光澤。

蕭晨雖然初入不惑，好在受了拓跋木的饋贈，一身氣機強橫至極，用以死換死的暴虐打法將仙人震殺，尚未喘息片刻，便瞧見刑天陷入死局，立時便施以援手。

兩人背靠著背，完全將身後的安危交給對方，與三位金甲仙人鏖戰正酣，他們的恩怨在這一刻，似乎再也無足緊要。

說到這兩人，便不得不提上九霄天的普智了。

普智遇見的仙人，是一位魔門高手。

魔門也曾盛極一時，蓋壓人間，卻因不順天時，早在數千年前便劍閣與觀星閣等江湖勢力聯手滅去。

與普智交戰的仙人，正是在萬餘年前開創魔門的祖師，此人手段狠厲，詭譎秘法數不勝數，普智道行雖深，但沒有與魔門交手的經驗，交戰之初，幾乎沒有還手之力，只好憑藉琉璃金身硬撼，數百招過後，便已深受重傷。

他發現，眼前這位魔門仙人，似乎殺不死，即便以大慈悲掌將其拍得血肉橫飛，此人也能滴血重生，詭譎至極。

九霄天傳下的殘破秘籍曾有記載，若要殺魔，需得借來九霄正雷，以神道誅之，而六重天傳下的雷法，正是九霄正雷。

再一次，普智將這位魔門仙人拍成肉泥后，大聲呼喚，「蕭晨，快使雷法助我！」

蕭晨與刑天正與三位仙人浴血搏殺，本就身負重傷，又哪裡抽得出閑暇，只得高聲喝道：「稍等片刻！」

「唉——」

普智望著眼前那灘緩緩聚在一處的肉泥，長長嘆了口氣。

莫說片刻，即便是幾個呼吸，他也沒法再等了，先前的接連出手，足足殺了這位魔門仙人十餘次，早就耗盡自身氣機，連琉璃金身都變得殘破不堪，若是再等這位仙人重聚血肉，便再也無力出手，真正錯失了殺死這位仙人的機會。

念及至此，普智再無猶豫，狠狠咬牙，猛然踏前一步，怒斥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只見，普智一把抓起地上那團尚未凝結的仙人血肉，大口吞下腹中，他的眸子里泛著猩紅光芒，整個人身上泛起妖艷詭異的光澤，如同邪魔一般，狀若瘋魔，畫面滲人至極。

十餘年前，僧人普智看破虛妄，斬斷佛心——佛不救世，我便不僧。

今日，俗人普智為了殺死魔門仙人，寧願永墜魔道，以自身為陣，強行封印這團污濁的仙人血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約莫是十四年前，孫乾曾對寧不凡使出「佛渡幽冥」，這是極為詭譎的詛咒，而且是以死換死的詛咒——我入地獄，你也要去。

這個詛咒，是一本殘缺不全的地藏真經上標註的禁忌之法，普智很多年前就曾經看過這本真經，今日他要使出來的，正是這個詛咒，不同之處是，孫乾是為了殺死寧不凡，而普智是為了殺死自己。

他已經用身體封印了仙人血肉，兩者便要同生共死。

那麼......便去死吧。

普智的身上開始縈繞著一團黑氣，血肉開始腐蝕，毛髮和牙齒開始脫落，最後連晶瑩的骨骼都泛起青煙與血肉融合，他不斷咳著黑血，面色卻是暢快至極。

因為，佛陀真的不救世，而他做到了比佛陀更偉大的事情——他為了人間的安危，為了虛無縹緲的大自由，付出了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足夠流芳百世了。

悔嗎？

其實有些，因為這個詛咒侵蝕血肉的時候，真的很痛，彷彿有一萬隻螞蟻將他從內到外啃食殆盡，這種感覺無法言說。

仙人的血肉也在腐蝕中，慘嚎不休，痛呼不止。

普智只是沉默著，再沉默著，仔細品味這般苦痛，如同品味他這些年走過的江湖路。

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普智忽然想起，前些年他跨入九霄天面見師祖之時，曾經發過的那個毒誓——凡我所言，但有虛妄，萬雷加身，魂飛魄散！

普智有些明悟了。

不斷啃食身體的一萬隻虛幻螞蟻，不正是萬道神雷嗎？

以「佛渡幽冥」對自己設下詛咒，可不就是魂飛魄散嗎？

原來......老祖宗曾經不止一次說過的「因果」，真的會到來。

原來......以道心許下的誓言，也是真的會應驗。

九霄天普智，得大造化、大明悟，臨死之際，終於悟透佛法真諦，修於因果，死於因果。

在普智死去的瞬間，狂風忽凝，下一刻，九霄正雷忽來，滿天暗紫粗壯神雷，足有萬道，牽引至一處，隆隆大響，仿似天之將傾，送俗人普智歸僧，送僧人普智歸佛，送佛陀普智歸冥。

若是普智能看到這一幕，定要拍手大笑——我這一生，終不負，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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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未與仙人互換一臂，強行使出斷淵，雖然殺死仙人，但也身負重傷，血流不止，他本該退去，卻仍然用另一臂拾起龍骨長刀，怒髮衝冠，大步向前，欲助被十三位圍殺的張伯一臂之力。

與江楓廝殺的仙人，正是數千年前悟出斷魂劍意的絕世高手，若是要論起輩份，江楓還得稱這位仙人一聲「師祖」，比起劍意鋒銳程度，江楓要稍遜半籌，比起境界高深，江楓差的更多，江楓自然不敵，隱有敗勢。

好在，獨孤日天瞧出江楓的頹弱之勢，及時回身襄助，兩人雖然時常拌嘴，但在緊要之時，卻是最牢靠的生死兄弟。

不過，這可有些苦了葉麟。

獨孤日天的忽然回身，讓一位仙人得了閑暇，正要趁燕十三鏖戰之際從身後朝燕十三落劍，燕十三憑藉清水劍意與仙人戰得勢均力敵，勝負只在毫釐，若是遭受偷襲，怕是要慘敗收場，葉麟瞧明形勢，毫不猶豫送出手中緊握的晦暗長劍，讓這柄劍貼身緊護燕十三，而至於葉麟自己，在送出長劍之後，只好赤手空拳與仙人鏖戰。

葉麟雖然很苦，但要說最苦的，大抵是聞人雨澤了。

聞人雨澤手持青鸞神槍，實力攀升數成，按理說該立於不敗之地，但與他交戰的那位劍仙實力更是極強，雖然三千多年前被雲櫻活剮了三千多劍才死，但能撐到三千多劍才斷氣，也能證得這位仙人的實力絕非尋常。

這位仙人的一身劍意幾乎衝天而起，宛若人劍合一，不斷朝聞人雨澤落劍，宛若潮水般的劍勢讓聞人雨澤叫苦不迭，竭力以青鸞攔下，仍是不慎被刺瞎雙眸，劍意入體不斷侵蝕他的血肉，身上穿的袍子幾乎被血浸透。

若是諸葛軒逸還活著，要是看到這一幕，肯定得拍手大笑，畢竟這廝沒心沒肺，最是想要瞧見聞人雨澤的落敗，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聞人雨澤真箇不敵仙人，諸葛軒逸也得怒不可遏的拔劍而出以死相拼，這兩兄弟的交情，估摸著連仙人都看不透。

殺意最兇猛的，大抵是葉昊葉辰這對師徒了。

先說葉昊，葉昊悟劍四百餘載，早就將「一十七年蟬」的劍意領悟到了巔峰程度，他遇見的仙人名喚「風龍」，是三千多年前被葉靈秋殺死的女劍仙風羽靈的父親。

三千多年前，葉靈秋隨著紅塵仙一道跨入天門，也曾與風龍交戰過後，將風龍殺死，這葉靈秋一個人算是殺盡了風家血脈，而葉昊則是被葉靈秋一手拉扯到大的，劍意剛出，便被風龍瞧出門路，提劍便來。

兩人之間的交戰，算是將新仇舊恨放到一塊兒算賬，更是時隔三千多年後的劍意之爭，一招一式幾乎傾盡風雪，亮徹四面八方，蟬鳴越響，劍光越寒，極盡鐵血殺伐之意，瞧著似乎是勢均力敵，大概是短時間分不出勝負。

葉辰遇見的仙人，名為諸葛玥。

十幾年前，柳先生以明字卷天書叩開天門之時，諸葛玥曾經與十餘位劍仙一道下凡，卻被柳先生一人一劍殺得心神劇顫、奪路而逃，諸葛玥便是最先逃入天門的那位仙人。

自此之後，諸葛玥再也不敢往人間去，本以為此後可以安穩待在天門之內高枕無憂，未曾想......這群人間的武者竟然敢殺上天來。

諸葛玥有意選了一位耷拉著眉眼瞧著似乎並不強橫的黑袍劍修，本以為輕鬆便能將此人擊敗，卻沒想到，這位黑袍少年手中握著的，竟然是當年紅塵仙的佩劍！

諸葛玥場子都悔青了，硬著頭皮與葉辰交手。

僅僅百招過後，葉辰便憑藉仙人劍之鋒銳，將諸葛玥砍成一百八十幾段。

劍修剛直，寧折不彎，一位曾經落荒而逃的劍修，即便躋身仙人之位，也不配做葉辰的對手。

諸葛玥慘死後，葉辰得了閑暇，本想仗劍去助葉昊，卻被葉昊揮袖喝止，葉辰思慮一二后，便將目光放在圍殺柳村兩位前輩的二十一位仙人身上。

葉辰驀然出劍，怒喝道：「何不聽蟬鳴！」

蟬鳴頓響，響徹天門，劍光忽寒，雲散風驚。

北方有蟬，悟劍道於十二，十五歲入三品地坤，十七歲入二品聞道，十九歲入一品入脈，於俗世行走五年，再悟十七年精純劍意，大步跨入不惑上，直入劍道巔峰、路斷難前。

此蟬，曾手執仙人劍。

劍光，也曾亮徹人間。

這一劍，該教仙人膽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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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啊，說了不斷更，還是斷了一天，不過說句老實話，群像文真的很難寫，要在有限的字眼裡寫出讓人熱血沸騰的英雄氣和每個人物的性格特點，相當考較文筆，真不是一般人能寫的出來的。

如果是一個個寫吧，感覺有些脫離主線，讀者看了大概會不耐煩，如果是全都潦草帶過，人物的血肉和精神氣就沒了，結局也就算是崩了。

我這一章五千多個字，是從一萬三千多字刪減來的，為的就是讀者的閱讀體驗，我真沒水，甚至砍了八九千字，斷更一天的事情，就原諒我吧，反正我是原諒自己了。

愛你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