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枯榮樹
那隻閃爍著鬼火一樣綠光的眼球對準了顧曉的雙眼。
但這本應該讓他無比震怖的畫面,此時卻無法在他心中激起哪怕一丁點水花。
他只是無比淡然的盯視著那顆閃著綠光的眼球,逐漸靠近自己的雙眼。
那綠色的「磷火」掃過顧曉的眼球。.
在綠光掃過左眼時,那顆詭異眼球躁動了一下,像是又發現了劣質品一樣,那顆眼球幾乎要炸裂成無數碎肉將顧曉的眼睛撕碎吞下。
可當那綠光掃過右眼時,那躁動感頓時消弭於無形。
甚至顧曉還從那詭異眼球中似乎看到了一點隱隱的敬畏。
敬畏什麼?
難道敬畏自己的右眼嗎?
顧曉再度幻聽了,彷彿是聽到了不存在的聲音。
「最高許可權,核對成功」
「歡迎您,祭司大人」
那顆詭異的眼球縮了回去,收縮進觸手中,徹底關閉。
無數蠕蟲和千足蟲倒卷著顧曉的身體,靠近了血肉基座上的那個黃色囊泡。
靠近了顧曉才能看清。
那黃色囊泡內流動著渾濁的黃色膿液,像是腐爛了幾天的屍體中才能孕育的噁心液體。
幾條白白嫩嫩的蠕蟲在黃色膿液中愉快的打著滾,時不時還將一口膿液吸入腹中。
這些蠕蟲肚子里充滿了膿液,肚子被液體撐得滾圓碩大,白色的肚皮都被撐成了透明,隔著透明的肚皮能看清裡面容納著的噁心得膿漿。
原本看見如此噁心得一幕,顧曉應該會嘔意上浮,不把今天吃過的所有東西嘔吐個一乾二淨不罷休的。
但此時處於「深海」的顧曉卻只是淡定的看著,一點點情緒波動都沒有,宛如是一個死人。
那些蠕蟲倒卷著顧曉,將顧曉的腦袋按向那顆囊泡。
一隻冰冷的人類手掌從血肉基座中延伸而出,壓住了顧曉的后脖領,將他的腦袋按入了那顆囊泡之中。
頓時,帶著奇怪味道,一股腐爛和腥臊交織的味道的液體湧入了顧曉的鼻腔。
從他臉上所有和外界連接著的孔洞,鼻子、嘴、耳朵甚至是眼睛,無數噁心得黃色膿液湧入他的體內。
但顧曉卻連眼睛眨都沒眨一下,甚至還能夠分出精力盯著一條肚子溜圓的蠕蟲,漂浮著靠近了自己的臉。
那條蠕蟲撞在了顧曉的牙齒上,內部壓力過大加上外部撞擊,導致那條蠕蟲當即是爆了開來。
無數帶著腥臭腐爛味道的液體在顧曉口腔內炸裂開來,像是一顆臭味炸彈,侵蝕著他每一個味覺細胞,像是不斷感染的病毒一樣,將最噁心得味覺體驗傳遞給顧曉更深處的神經中樞。
他的意識在黃色膿液中慢慢變得虛無而恍惚,他似乎在膿液中看到了另一個空間的存在。
他的意識上升,上升。
就好像坐上了東方明珠塔的直達頂層觀光電梯一樣,他的意識飛速上升著,直到另一個位面。
他似乎坐上了某一個座椅。
他敏銳的感知甚至能清晰分辨出座椅的每一個部分。
右邊腰子靠著的,滑滑膩膩不斷搏動著的,是心臟。
后脊梁骨靠著的,冰冷的鱗片質感,長條形彷彿沒有骨頭般不斷蠕動的,應該是蛇。
左肩膀倚靠的,像是鐵鉤一樣牢牢抓在他血肉中的,應該是某種禽類的爪子。
坐在這「大雜燴」的座椅上,顧曉只感覺無比新奇和有趣。
他看向自己面前,有一張巨大的餐桌。
十二張椅子在餐桌兩側橫七豎八的擺放著,一張最高的椅子立在餐桌盡頭。
自己的座椅是餐桌右手起最末位,如果沒猜錯的話,自己便應該是這場宴會上地位最低的一個了。
又或者說,自己壓根就不是賓客,而是,食材?
左手邊的第三席上坐著的賓客突然開口了。
「瞧啊,夥計們,看我們迎來了什麼?」
「一隻食客的右眼,種植在了一堆食材之上,簡直就是完美的傑作!像是把一株玫瑰硬生生塞進一坨屎中一樣!」
「夥計們,要不然這樣吧,我們把他放在餐桌上分食了如何?雖然只是最下等的食材,但那顆眼球可是難得一見的珍饈。」
顧曉的視線因為他的聲音而被吸引,向著左手邊第三席投了過去。
如何形容他眼中所見的事物呢?
一個斗篷中,章魚的腦袋長在了人的肩膀上。
而在章魚的左眼中,無數鮮花、綠葉和根莖長出,覆蓋住了章魚頭的左半邊臉頰。
那些鮮花紅艷又嬌嫩欲滴,綠葉青蔥,像是初春中生機勃勃的樣子。
可在章魚右眼中,腐爛的膿漿流淌而下,噁心得蛆蟲從虛無的眼洞中爬進爬出。
那半張右臉,簡直如同腐爛已久的噁心屍體一樣。不過是章魚的屍體。
就這樣,生命與死亡,存在與虛無,完美的結合在祂的臉上,祂彷彿是左邊繁茂右邊枯死的枯榮樹一樣,僅僅坐在那裡,便是生與死規則的最完美詮釋。
看到祂的第一眼,顧曉的理智便飛速蒸發,他的全部心神被祂所吸引。
祂臉上玫瑰的紋路,綠葉生長的規律,蛆蟲身上玄妙的花紋,無不充滿著世界上關於生與死的規則。
而在無窮盡的知識之中,顧曉毫不意外地迷失了自己。
他那渺小的一段人生中的記憶,相較於祂無窮無盡的信息而言,便如同是一個水分子與一顆完全由水組成的星球之間的差距那般巨大。
他試圖用凡人的身軀去理解神的智慧,便如同要用一個小木桶去容納太陽系一般可笑。
而這樣行為的唯一結果,便是那個小木桶被太陽系的幾千億分之一撐爆。
他的理智,他的思想,他的一切,他的存在,都在那浩渺如煙海的信息中化為了虛無。
從哪裡誕生就在哪裡毀滅,顧曉即將消失在讓他誕生的規則中。
突然,顧曉的右眼一陣悸動,一股冰冷的波從右眼中蔓延而出,延伸到顧曉全身。
而這一次,顧曉的感覺不再是被浸泡在冷水之中,而是一層冰冰涼涼的膜,將世界的無窮巨大與自己分隔開。
有了這層膜的庇護,顧曉得以在祂那無窮盡的信息面前保存自己無窮小的人生。
他想要瘋狂喘息,想要大聲咒罵以慶祝自己的生還。
但他沒辦法做到。
陷入了「深海」一切情感都要向理智讓步。
而現在,理智告訴他,你最好乖乖的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看看其他的大佬對此如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