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登門

王叔登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田單和姬職在天宣棋館酩酊大醉的時候。洛陽行館內的文通君卻來回踱步,坐立不安。

國際形勢的瞬息萬變讓他措手不及。半月前齊國吞燕的消息傳來之後,他就徹底將當初的口頭協議拋諸腦後。

文通君覺得燕國這回是徹底完了。要是子之篡位還有可能撥亂反正。可那是齊國呀,數十年來未嘗一敗的齊國。僅僅53天,就吞併了縱橫1000里的大國。文通君看不出燕國還有什麼翻盤的機會。

可隨後三晉聯盟,齊軍亂燕,趙使訪韓,這一條條消息把他雷得外焦里嫩。更讓他沒想到的是,姬職居然在這麼久之前就已經料定了今天發生的一切。

文通君很糾結。若僅僅是對付子之,王室看在姬職的條件上。伸手拉他一把也未嘗不可。就算失敗了,子之也拿周王室沒辦法。相反,這個亂臣賊子要是真的成功,還得求著周王室給他名分。

但是齊國不一樣啊。齊國是當世諸侯國裡頭唯一一個還願意給周王室臉面的大國。兩家互動頻繁,齊王每年都要派遣使者到周都洛陽朝拜天子。關係之親密,遠超燕國這個本家兄弟。

更何況,齊國還是周王室自保戰略的重要一環。

去年,秦國朝堂上發生了一場關於秦國未來戰略走向的辯論。秦相張儀認為應該通三川,伐二周。挾天子以令天下,如此霸業可成。可秦將司馬錯卻認為,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如果貿然吞併周王室。王室狗急跳牆之下會把九鼎送給齊國,換取齊國出兵。

最後秦王覺得張儀的辦法風險過大,採納了秦將司馬錯征伐巴蜀的建議。可見周齊關係是周王室的安身立命之本。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萬萬不能因為站隊燕國得罪了齊王。

正因如此,文通君在得知了趙國使者即將入韓的消息后。並沒有按照與姬職的約定去遊說韓國群臣。這才有了朝會上韓城想讓姬職簽賣國條約那一幕。

違約就違約吧,反正他也不擔心姬職能拿他怎麼樣。周燕兩國相隔十萬八千里。姬職就算心有不滿,也只能咽下這口氣。但剛才從韓國王叔公仲侈府上傳來的一條消息讓文通君驚掉了下巴。

公仲侈是韓昭侯的親弟弟,能征善戰,履抗齊楚,當年抗擊龐涓的新鄭保衛戰就是他指揮的。算是韓國國內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名將。因此韓王登基以後便讓公仲侈掌管拱衛韓國王都的新鄭大營。

文通君安插在公仲侈府上的線人告訴他。今日晌午,韓王宮傳來王命,新鄭大營一支人數約5000人的精銳部隊被劃歸了即將歸國的公子職名下。

文通君乍一聽這條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跟線人再三確認才被迫接受了現實。

作為王室跟韓國交涉的全權代表,文通君太清楚這些韓國人到底是什麼德行。這簡直就是一群雁過拔毛,恨不得石頭裡頭榨出油來的主。這次居然沒有趁火打劫,反而賠本倒貼。

這至少說明姬職在韓王心中地位不一般。想到這,文通君不禁打了一個哆嗦。要是姬職記恨他,只需在韓王那裡進兩句讒言就夠周王室吃一壺的了。

驚疑不定的文通君思慮再三,最後決定還是放低身段去認個錯吧,畢竟500年前是一家,總得給祖宗留點面子不是?

第二天天剛亮,文通君的豪華馬車就來到了姬職的家門口。文通君越過僕人親自敲響了姬職家的大門。房間里宿醉一夜的姬職被他的敲門聲吵醒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睛。

心中不禁納悶,自從住到這個鬼地方之後。除了上次那侍女,從來就沒有人上門找過他。到底誰大清早來登門?姬職萬萬沒想到,打開門后看到的居然是這個一臉諂媚的便宜王叔。

此時,姬職還不知道這個便宜王叔已經違背了他們之前約定的協議。更不知道昨天要不是韓語出手,自己就要被韓國上下給賣了。文通君見姬職用一臉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不由得做賊心虛,又把姿態放低三分。用近乎於諂媚的語氣說道:「冒昧叨擾,打攪王侄清夢了,還請海涵。」

姬職聽到這句話,不由得更加疑惑了,上次見面,這位王叔那可叫一個前倨後恭啊,是個典型的勢利小人。今天姿態怎麼這麼軟?不及多想,姬職做出一個請的姿態:「王叔蒞臨,寒舍蓬蓽生輝,請入座。」

雙方賓主落座后,姬職不免覺得有些尷尬。他這個弱國質子,向來都是人嫌狗不理的存在。家中待客之物一應俱無。只好禮貌而不失尷尬的對文通君拱了拱手說:「寒舍少有來客,怠慢之處,請王叔見諒。」

文通君聞言,連忙擺了擺手:「王侄不必多禮。為叔此來亦有一事,也請王侄見諒。」

姬職眼珠子一轉,頓時就明白了。他跟文通君之間還能有什麼事?肯定是當初的約定出了簍子。

難怪這傢伙今天這副作態。

面上卻是一臉疑惑的問道:「請王叔指教。」只見文通君清了清嗓子,面不紅心不跳的把黑鍋甩給了遠在洛陽的周天子:「自從與王侄約定后。為叔便上奏此事於天子。前日收到天子回信。說我周室自從桓王之後便不參與列國紛爭。命為叔不得插手此事。為叔雖有心相助,奈何王命難違啊。」

文通君所說的桓王,乃東周第二代天子周桓王。

當時王室衰落,諸侯開始不聽招呼,尤其以鄭莊公為甚。為了重振王室權威,周桓王糾結五國聯軍圍毆鄭國。結果反而被打得大敗。天子身上還中了鄭國大將祝聃的一箭。天子權威,就此沒落。

自此之後,王室便徹底死了重掌天下之心,不再參與到列國諸侯的紛爭之中,安心當一個吉祥物

這也是他們能夠活到今天的一個重要原因。

姬職對這個理由不置可否,心中卻在暗自盤算。

自從昨日與韓語會面之後,文通君這條線就已經不再重要了。這勢利眼的便宜王叔今天能來找自己賠禮道歉。就說明他心中對自己有所忌憚。自己一個亡國之人,有什麼值得他忌憚的?姬職想來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釋就只有昨天那個虎符。這文通君在新鄭經營多年,應該是收到消息了。或許能從他身上榨出點什麼。

只見姬職怒目圓睜,拍案而起大喝一聲:「布衣之交,尚且講究信義。大周子孫,文王之後,何以出爾反爾,幾陷吾於死地?王室之德,必當銘感五內。」

文通君聞言,連忙起身安撫:「王侄且收無名之怒。聽我一言,可否?」

姬職哼了一聲,轉頭背過身去:「王叔長輩,有話直說便是,姬職安敢不聽?」

文通君一臉沉痛的說道:「非王室有意背約。這些年來,秦國窺探兩周久矣。王室若欲存國,須仰賴齊國之力。昔日允諾,乃是因為子之作亂,未曾想齊國會出手。想來王侄也不想看到有朝一日文王與武王的祭祀斷絕吧?還請多多體諒王室的無奈。為表歉意,王室願奉上錦緞百匹,金500斤。謹為王侄賀。」

姬職聞言也不由得一愣,這份大禮對如今窮困潦倒的周王室來說已算是割肉放血了。

姬職連忙轉身,一臉真誠的擺手道:「不可不可。姬職身為臣子,未能上貢天子,便已是失職。安能收受天子厚禮?王室苦心,姬職知之。為表燕國對王室之敬意,姬職回國後去除王號之事,仍當履諾。」

掃視了一眼這陳舊窄小的屋子,文通君很詫異,姬職居然會拒絕這份厚禮,他絕不信姬職是什麼大周忠臣。但他畢竟是八面玲瓏之人,很快就明白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王侄深明大義,為叔代天子謝過了。只是周燕兩國同宗同源。今日燕國罹難,王室卻無能為力,周室上下深感不安吶。若有用得上王室的地方,王侄切莫客氣,務必讓王室為燕國盡上一份心力。」

姬職聞言,一臉沉痛的說道:「確有一事,希望王叔能援手。燕氏子孫不孝,誤國誤民,連累先祖宗廟已經許久得不到祭祀了。」

文通君聽完一愣,燕國再怎麼樣也不至於連三牲祭品都湊不齊吧?突然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驚叫道:「你要文武胙?」

姬職卻並未作答,彷彿還沉浸在對先祖的愧疚中一樣。

所謂文武胙,其實是天子宗廟裡頭用來祭祀文王和武王的臘肉。雖然不值幾個錢,但象徵意義卻非常大。這畢竟是理論上文王和武王吃過的東西啊。數百年來,周天子給底下諸侯們送臘肉的次數也就只有那麼寥寥幾次。有幸獲獎的,都是齊桓公、晉文公、秦穆公、越王勾踐這些大牛。

最近幾十年,也就只有秦孝公收復河西以及齊威王徐州相王的時候,王室派使者送過文武胙。

文通君實在沒想到,這個身無寸功、乳臭未乾的臭小子居然開口就要文武胙。雖說只是塊臘肉,但畢竟是王室的臉面啊。怎麼能是個阿貓阿狗就隨便給的呢?

姬職沒理會文通君的大驚小怪。過了片刻,才彷彿從對祖宗的追念中剛反應過來一樣,一臉不可置信的問道道:「什麼?王叔想要為燕國請文武胙?哎,想當年先祖召公扶保王室,與周公划陝而治。后又建國燕垂,驅逐殷商餘孽,抵禦北方蠻夷,功莫大焉,卻終未享此殊榮。若先祖有靈,得聞王叔心意,必至為感念。」

文通君這下算是聽出來了。這小子是在給王室台階下。這塊臘肉可不是我自己吃的,是替我先祖召公討要的。我的先祖當年與周公平起平坐,對王室的功勞不下於周公。後來又在燕國這個老少邊窮之地為王室屏藩。給他老人家送塊臘肉不過分吧?

當年周武王滅掉商朝後,第二年就死了。這個新生王朝的權力落到了周公跟召公兩兄弟手裡。當時兩人約定,以今天函谷關一帶的陝地為分界線,划陝而治。陝地以東的新征服地由周公來管,陝地以西的老根據地歸召公管。

周公雖然被後來人稱為是忠臣扶幼主的典範。但是當年要不是有召公的制約。難保他還會是忠臣。所以說召公對王室有大功並不為過。

文通君略一思索,一臉情真意切的說道:「召公對王室有大德,文武胙早該送與燕國了,為叔可不敢居功。」

在文通君看來,只要不損害王室的顏面,不就是一塊臘肉嘛,想要就給他唄。

這件事談妥了。姬職接著說道:「燕國飽經戰亂。百廢待興。姬職回國后,自當廣設貨殖,融通天下財貨,重建燕邦。洛陽乃天下之中,商賈雲集。不知王室是否可以免征燕商之稅?」

文通君心中暗自估算了一下。燕國現在窮的叮噹響,又能有多少貨物交易?只是一筆小錢,答應他便是。於是痛快的說道:「可。」

姬職卻說:「此事空口無憑,還需天子文書。」

文通君心中略有不快。這點小錢,難道還怕王室賴你的賬不成?但嘴上卻還是說道:「為叔回去便修書天子。」

聞言,姬職又換成一副笑臉,對文通君重重的做了一揖。

文通君走後,姬職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兩件事對文通君來說是小事,對姬職卻意義重大。要知道燕國國內的公子可不只是他姬職一個。更別說,他還是外部勢力擁立的。燕人內心難免排斥。有了周王室這塊臘肉,還有韓語給的虎符和3000金。有槍,有錢,有軍隊,又給祖宗長了一回臉。這正是飽受屈辱后的燕人所急需的。看到時候誰還敢說他來路不正?

至於洛陽的商業稅。哼。這便宜王叔是真不會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到時候有他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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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霸業之燕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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