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暗中挑唆
聞言,宣長昊略一思索,立即問道:「她為何會在湖中?是否因為窺到了那刺客的行蹤所以才被推下去?」
雷松欽佩道:「陛下料事如神。杜小姐被救醒后,我們已讓老嬤嬤盤問過她。據杜小姐說,今早進沁芳殿時有個斟茶的小宮女衝撞了她,她便要帶對方到掌事姑姑那裡領罰。結果走到半途時,不知怎麼的就失去了意識,等醒過來后,已是被我們救起。根據她的描述,那名宮女的樣貌與刺客一模一樣,想來應是同一個人無疑。微臣推斷,那刺客今早本是扮成接引諸家千金的宮女,想伺機混入長生殿。衝撞了杜小姐后怕現出端倪露了行跡,便將人打暈丟入太曲湖內,之後又潛進長生殿行刺。」
宣長昊聽罷沉吟片刻,道:「你就順著宮女這條線索繼續追查,看看她在宮內是否還有同黨。」
「是。」
雷松應了一聲,窺著宣長昊半晌無語,以為他是沒有什麼吩咐了,剛想告退下去,卻冷不丁聽他問道:「天寒地凍,她又是被丟進湖裡,但卻醒得如此之快……我問你,這名杜小姐被救起來時,是在湖心還是在湖畔?」
「回稟陛下,是在湖邊的一片石階上,她小半個身子浸在湖水裡,上身趴伏在台階上。也虧得如此,她才沒有被溺斃。現在只是寒氣侵體,高燒不退,多半會留下病根,但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如此看來,那刺客也算手下留情了。」宣長昊目光閃動,眸中劃過一絲瞭然:「你再去查查,昶太子昔年舊部里身手不凡的有哪些人、性情如何,他被弒之後這些人又去了哪裡。」
「是,微臣領命。」雷松雖然也模模糊糊想到了這方面,但卻不如宣長昊一般思維清晰,一語中的。聽到吩咐后,他不禁心中微凜,略感慚愧的同時,對陛下又更添了幾分敬仰。
雷松退下之後,宣長昊專註思考事務,適才的雜思紛緒退減了不少。他索性摒退了抬轎的宮人,從清梵殿慢慢走回御書房。
經過書房前的曲回長廊時,一角緋錦裙裾從檻下一閃而過,隨即,供人暫憩的轉角小亭里走出一名少女,向宣長昊盈盈拜下:「臣女綺羅見過陛下。」
環伺在宣長昊身邊的太監本以為是哪個不甘寂寞的宮人刻意在這兒侯著,剛待斥責,看清來人後馬上識相地閉上了嘴。這位項小姐隨其父多次出入宮掖,她與陛下相見的次數,恐怕比後宮那兩三個有名無實的主子還多些。並且,聽說陛下以前未登基時,只要回京都必去項大將軍府,某種意義上來說,與項綺羅也算是青梅竹馬。諸般種種,再加上項綺羅顯而易見的殷勤態度,想來這位小姐入主中宮的可能性至少有七八成以上。屆時可不就成了他們的主子?萬萬得罪不起啊!
宣長昊並不知道太監宮人們的隱秘猜測,見項綺羅在這裡,只是有些訝然地問道:「項小姐,大將軍已經走了,你怎麼還未離宮?」
項綺羅柔聲說道:「回稟陛下,臣女本是要隨父親一起回去的,但聽人說杜家妹子被人從太曲湖裡救上來,雖然保住了性命,情況卻不太好,便想先去看看她。走到半途有些累了,在這裡略歇一歇,不想竟看見了陛下。」
項家雖不如白家權勢赫赫,但宮內皆知宣長昊對項烈司十分敬重,數次在公開場合說過他於自己有半師之恩,所以並不敢怠慢。加上目前後宮並無主事的娘娘,一應事務都交由大內總管與幾個掌事姑姑,項綺羅一提出想去探視杜小姐,他們自是無有不允。
聽到她的回答,宣長昊點了點頭,道:「你從小就有心,待人也周到。」
得他稱許,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項綺羅卻已十分滿足,柔美的臉上容光煥發:「陛下謬讚了。」
她滿心想同宣長昊再多說幾句話,正為難著若由自己開口邀請陛下像從前一樣到家中賞梅飲酒,會否太著痕迹,但下一刻,卻聽對方說道:「天色不早,朕還有事要處理,你探視之後也儘早回府吧。」
「……是……陛下。」項綺羅一臉失落地看著宣長昊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長廊盡頭,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這才注意到他過來的方向竟是長公主的梵清殿。想到那個今日出盡風頭的明家大小姐此刻就在長公主處養傷,項綺羅臉上的笑意不覺消失得一乾二淨。
再想到今日在殿上,明華容列眾而出之際宣長昊的失神,與之後為了保她不惜放走刺客的舉動,項綺羅不禁絞緊了手內的錦帕。
「明——華——容——」她低低念著對方的名字,語氣極之低婉親呢,彷彿她們早是交好多年的閨中密友。但她眼中透出的精芒,卻昭示了她心內的真正想法。
——打從自己識得長昊以來,從未見他對燕初之外的哪名女子有所動容回讓。他認識燕初在先,自己縱有不甘,也只能認了。但明華容又憑什麼後來居上?只消一想到今日的諸般情形,她就覺得胸口一陣一陣發悶,幾乎快喘不上氣來。
——她必須得做點什麼,決不能放任事情朝她最不願意看到的那面發展。可是又不便親自出手,怎麼辦呢?對了,現在不是有個對明華容滿懷敵意的杜唐寶還躺在側殿里么?也許可以利用她……
想到此處,項綺羅掩去目中異芒,對引路的宮女嫣然一笑,說道:「剛剛有些累,多站了一會兒,有勞姐姐等候了。還請繼續帶我去側殿,待探望過杜小姐后,我也好依陛下聖意,速速離宮。」
側殿。
縱使屋內已生了好幾個火盆,被子里也放了兩三個湯婆子,杜唐寶還是冷得牙關打顫,渾身發抖。
想到今日的諸般事情,她又是疑惑,又是委屈:好端端地入宮赴宴,怎麼偏偏惹上了喬裝的刺客,更被對方丟進了太曲池,在冰冷的池子泡了兩個時辰之久。若非自己命大,豈不是要交待在這裡了?
一陣強似一陣冷意襲湧上來,遍侵周身,同時額頭上卻有種受大火燒炙的錯覺,令她燥熱難當。冷熱交替,令杜唐寶難受得無以復加。她想讓下人快快給她送碗酸梅湯來鎮熱,又想讓她們再給自己添兩床被子,但張開口卻只能發出模糊不輕的低喃,宮女們根本聽不懂。
她又急又惱,偏偏身上難過得動也動不了,幾乎快委屈地哭了出來。正在這時,有一個溫柔的聲音遙遙傳來:「杜妹妹,你是不是想喝水?」
隨即,一把溫涼的調羹抵到了她的唇上。感覺到溫熱微甜的水液送入口中,杜唐寶慢慢覺得好受了些。在來人的服侍下,她一口氣喝乾兩碗水才停下。這時,意識也稍稍恢復了清明,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來人,不禁驚異地問道:「怎麼……是……項姐姐?」
她向來與明獨秀交好,而白家與項家又隱有勢不兩立之勢,所以一向對項綺羅都是淡淡的面子情兒。今早她嘲諷明華容時,項綺羅出面做和事佬,她雖然不敢晾著對方不答理,但也只是虛應著根本聽不進去。所以萬萬沒想到,這時候現身照顧自己的竟不是好友明獨秀,而是幾乎沒交情可言的項綺羅。
「杜妹妹,你好些了么。」項綺羅取出帕子,滿面憐惜地為她拭去額角因高燒流下的點點汗珠,嘆道:「這次當真是無妄之災,誰能想到刺客竟會如此大膽,喬裝潛入皇宮。不過相較明家妹子,杜妹妹你還算有福氣的,她可是被刺客刺傷挾持,等找回來時人都是昏迷的,至今未醒。」
明家?杜唐寶有些擔憂地問問道:「是……是明家二……二小姐嗎?」
「不是呢,是明家大小姐。」
聞言,杜唐寶放心之餘,縱在高燒之中,也不禁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項綺羅不動聲色道:「明大小姐遭此一劫,委實可嘆。不過,幸好陛下宅心仁厚,因為顧忌她的性命,竟下令放走了刺客。」
什麼?!杜唐寶霎時轉喜為怒,道:「放走……刺客?」
「不錯。那刺客擄走明大小姐,又將她棄之道中,現在依舊下落不明,陛下仍在命全力追輯拿凶呢。」
項綺羅說得十分緩慢,杜唐寶縱在昏沉之中,也聽明白了是因為明華容的緣故,陛下投鼠忌器,才下令放走了刺客。高燒病痛加上驚懼后怕,本就讓她恨透了那刺客,當下聽說那本該千刀萬剮的刺客竟被放走,不禁狠毒了明華容。好在她總算還有幾分頭腦,沒敢在宮內指摘皇帝的不是,但眼中到底露出了憤恨不平的意思。
項綺羅只作不見,故作欣慰地說道:「今天這事兒可真是天降橫禍,好在如今你與明大小姐俱是平安,也算不幸之中的大幸了。因念明大小姐護駕有功,長公主殿下特地將她接到身邊,說要等她傷勢穩定了才許離宮。」
正說話間,忽聽有宮人畢恭畢敬地說道:「余總管好。」
項綺羅聞聲回頭,見一名麵糰無須,微微發福,身著高階太監服色的的中年人在幾個小太監簇擁下走進殿來,也笑了一笑,道:「余總管,許久不見。」
「項小姐安好,您可有些日子沒往宮裡走動了。」來人乃是宮內的紅人余公公,太上皇還在時便任大內總管,宣長昊繼位之後見他辦事還算得力,態度也頗為恭謹,便沒有另換他人,他這總管之位便順順噹噹地做了下來。加上宮內只有兩三個品號低微的嬪妃,皆未被授予掌事之權,所以這余公公隱然有後宮第一人的架勢,便是向來眼高心大的項綺羅見了,也不敢怠慢。
當下余公公與項綺羅寒喧幾句,便說道:「咱家是來傳旨的:陛下口喻,天色近晚,杜小姐一介女眷留在宮內多有不便。若已清醒,便將小姐送回侍郎府上。」
後宮沒有一個像樣的嬪妃,亦無太后,的確是不便讓未出閣的小姐留宿,這旨意倒也不是不近人情。項綺羅剛待說話,卻聽杜唐寶不服地說道:「憑什麼明華容能留,我就不能留下?」
她剛才本就因放走刺客之事惱著明華容,現在聽到這明顯的區別對待,終是按捺不住問出聲來。
說罷,她又是不忿,又是期待地瞟向項綺羅,意思想讓對方開腔相幫,不想項綺羅卻偏了偏頭,恰好躲過了她請求的目光,只專註看著帳幔上的繡花。彷彿那樣式死板的宮制之物突然經了綉神天孫之手,一下變得鮮活靈動起來,萬萬不可錯過似的。
見狀,杜唐寶只好又看向余公公。但對方卻好似沒聽到她的質問一般,徑自扭頭吩咐指派道:「你們幾個,還不快搬了被氈鋪到轎里,再備上手爐等物,務必不能凍到杜小姐。」
「我說——」
杜唐寶見沒人理會自己,還待再說,項綺羅卻在她肩上輕輕一按,低聲道:「杜妹妹,這是宮中,請你慎言。」
杜唐寶雖然有些蠢,但總算不是無腦得無可救藥,當下被項綺羅一提點,立即驚覺著訕訕地住口收聲,但心中那口氣還是咽不下去。這時,只聽項綺羅狀似無意地又說道:「杜妹妹,來日方長,你有什麼想同明家妹子說的,以後慢慢再說便是。」
慢慢再說……這話卻是提醒了杜唐寶,讓她眼前一亮,原本就因高燒而通紅的雙頰,又因興奮而更紅了幾分。
滿意地打量著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算計與恨意,項綺羅笑得愈發端莊寧和:「杜妹妹,你要好生靜養,務必快些好起來呢。」
與此同時,清梵殿。
昏睡許久的明華容悠悠醒轉,還未睜開眼睛,便聽到了外間隱約的誦經聲,間或還有木魚的的清響,並嗅到陣陣清雅熏香。
旁邊的宮女察覺到錦榻間細微的響動,連忙上前查看,見明華容星眸半睜,立即欣喜道:「明小姐,您可算醒了,也不枉公主殿下為您擔憂了許久。」
「這位姐姐,我這是在——」明華容打量著周圍的陳設,一臉迷惘。
「您是在我們長公主殿下的清梵殿,您被刺客劫走時頸間受了傷,之後又被打暈丟在路邊。太醫說您是驚嚇過度所以昏迷不醒,但公主殿下依舊不放心,特地將您接到清梵殿的廂室來,說讓您等養好了傷再出宮。您既醒了,奴婢這便去通報公主殿下。」那宮女口齒十分靈便,三言兩語就將事情交待清楚,說罷又轉身打發小宮女前去通稟。
不多會兒,長公主便在宮人環擁下走進廂室來。她本在做晚課,聽到稟報說明華容已醒后,便結束了誦經匆匆過來。
坐在榻邊端詳片刻,長公主滿意道:「雖說失了血,到底氣色沒灰敗下去,留在本宮處將養兩天便該好了。」
說著,她素來清冷如月的面上露出一個柔和清淺的笑意,看得明華容心下暗贊:如此風華,不愧是皇室公主。明獨秀向來自恃美貌,但莫說容貌,單是風姿氣度,她與長公主就是螢火之於皓月,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收回胡思亂想,明華容滿面感激地說道:「多謝公主殿下垂憐。但時近年關,殿下也該如往年一般起身到陪都去了吧?臣女只怕不便留下。」
見她體諒,長公主更覺得她可疼,道:「陪都離此不過七八日的行程,也不爭這兩三天的功夫。你且安心養傷就是,待翻過年去得了空,本宮還要向你好好問一問這織金布的技藝。」
聽她這麼說,明華容自是無有不允,連聲答應。
待長公主走後,明華容目光在她玄衣素裳,銀釵玉環,清淡質樸之極的衣飾上停留片刻,對身邊的宮女說道:「殿下帶髮修行,為天下蒼生祈福,所以貴為長公主,卻打扮得相當素凈呢。」
「那是自然,我們公主殿下言出必踐,這三年多來不但餐餐茹素,每日早晚都做誦經功課,上天必是感應到了殿下的虔誠之心,所以近年來昭慶皆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宮女頗為自豪地說道,顯然以能侍奉氣度高華,又甘心清苦的長公主為榮。
明華容因為醒后嗅到殿內的熏香竟不是居士慣用的檀香,而是多為男子所用的龍樓香,不禁有些奇怪。原本想就著話頭問個明白,但見宮女一臉祟敬仰慕,想了一想,還是將未出口的話語咽了下去。橫豎她只是偶然好奇,但若因為多嘴惹得人不快,那就不好了。畢竟,她一番苦心設計要留在宮內,本就另有其目的,不宜多生事端。
兩日後,偏殿,已故皇后舊居。
負責打掃殿宇,並給鳥兒與貓兒餵食的幾個嬤嬤這日做完了掃灑,又將拌了魚乾肉丁的貓食放在桌上,但那生著一雙鴛鴦眼睛的白貓只略嗅了一嗅,便縱身跳下了竹桌,往外跑去。
嬤嬤們對這隻貓的任性挑食和來去如風已習以為常,當下便打發了個手腳靈便的小宮女跟上去,讓她盯著貓兒什麼時候玩累了,什麼時候再抱回來吃食。
那貓上檐跳瓦,跑得輕巧飛快,小宮女一行仰頭看,一行在下面追。待追到御花園附近時,終於看到了黃草間長長的白貓尾巴,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氣喘吁吁地剛要繞過去照看白貓,卻聽到一個清泠如玉石相擊的聲音,訝然地說道:「小傢伙,怎麼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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