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落幕
穿透瀰漫的硝煙,戚金能清晰的看到后陣的貴州新軍被倭軍突襲,皺了皺眉,卻沒有派兵支援的意思,指揮著部下繼續向前挺進。
新軍雖有地域之分,但將官大多自軍校出身,學的都是一個課程、拜的都是一個老師、練兵訓兵的方式也大同小異,各部的教導更是定期會選調上京集中培訓,故而各部新軍骨子裡還是同一支部隊,千萬人如一。
戚金清楚自家江南新軍的戰力,因此也對貴州新軍有信心,那點突襲的倭寇並不能對他們產生什麼威脅,也用不著他派人過去幫忙。
更何況,前方的炮聲和銃聲越來越密集,喊殺聲震得人耳膜生疼,不時有騎隊和蒙古騎兵的傷兵被抬下來,李如松與不他失禮明顯遇到了激烈的抵抗,更需要他前去支援。
穿過嗆人的硝煙,一條蜿蜒的大河攔在戚金面前,倭軍將河上的橋樑拆了一大段,沿河布下重兵,李如松的騎隊和不他失禮部的蒙古騎兵正用火銃、騎炮和硬弓與河對岸的倭軍對射,不時有城外的重炮轟來的炮彈呼嘯著砸向對岸,要麼砸進河中砸出一大股水花,要麼滾進對岸的建築里炸出一片血霧,但倭軍卻依舊在激烈的抵抗著,用廢墟殘木堆起牆壘,劈里啪啦的放銃放炮。
戚金拉過一名騎兵詢問一陣,傳令本部的火銃手和火器兵助戰,在一堵斷牆之後找到了李如松等人,只看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來:「姓李的,你怎麼這般狼狽模樣?」
李如松眼眶通紅,臉上身上全是泥土,鼻腔不斷流著鼻血,膝蓋上還破了一個口子,正拿著一張手帕捂著鼻子,伸著赤條條的腿讓醫兵包紮。
聽到戚金嘲諷的聲音,李如松臉上一窘,擺了擺手:「他娘的,老子領軍殺來之時,倭軍正要炸橋,老子自然縱馬搶橋,哪想到倭軍在岸邊挖了陷坑,老子一時不慎跌了進去,倭軍往陷坑裡亂射毒煙毒箭,老子吸了兩口,到現在身子還發著軟。」
一旁的林繼業白了他一眼,怒道:「說得如此輕巧,若不是你的戰馬給你當了肉墊,你早被陷坑裡的斷矛竹槍扎透了,若不是我和順義王來得快,你早被搶上來的倭軍亂槍捅死了,說了你多少次了?每次都是如此魯莽,今日戰後,非得讓戚軍機關你禁閉!」
李如松尷尬的笑著垂下頭去,戚金哈哈一笑,剛要出聲解圍,正在指揮著軍卒與倭軍對射的不他失禮匆匆跑了過來,扛起李如松就跑:「快走!倭寇把重炮推上來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轟隆隆雷霆之聲炸響,戚金扶著斷牆看去,只見得河對岸的廢墟里一陣陣火光閃爍,慌忙和林繼業一起扶起斷牆后的傷兵就炮,那堵斷牆在他們身後炸裂,一枚炮彈衝破斷牆砸在地上又高高跳起,一名明軍騎兵躲閃不及,被它撞中后心,連帶著整個人都飛了起來,落在地上滾了一圈,頓時便沒了聲息。
數朵煙花在空中炸響,但卻不是明軍施放的煙花,倭軍發現明軍以煙花通訊溝通,便找來大阪城中的煙花到處施放,試圖干擾明軍的觀察手確定目標,有炮隊被倭軍迷惑,將炮彈砸在了河這邊自己的陣地里。
「倭寇當真狡猾!」戚金跑得氣喘吁吁,怒罵一聲:「他們之前都藏著炮,定是見我部與你們匯合、蝟集於河岸,才突然施炮轟擊,這一輪炮咱們損失恐怕不少。」
空中傳來陣陣呼嘯破空之聲,前線的各部用旗語將戰場情況接力傳遞到後方觀察手,觀察手正引導著明軍的炮隊調整目標轟擊對岸的倭軍重炮,但倭軍的火炮有廢墟和工事掩護,收效甚微。
「姓戚的,咱們不能堵在河邊白白挨炮,得想辦法攻過去!」李如松一把抓住戚金的衣領,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對面的倭軍打著石田三成部的旗號,那是豐臣秀吉最後的精銳,火器不少,殺散了他們,這大阪城就落在我們手裡了!」
「我明白!」戚金點了點頭,嘿嘿一笑:「炸了橋就以為咱們沒法渡河了?這麼條小河,怎能攔住我大明天軍!」
「沒有發現聚集的目標,大筒不要開火,唐國人裝備著大量的望遠鏡,大筒暴露了位置就會被他們發現,他們的大筒比我們射得遠、射得准,被發現了逃都逃不掉!」河邊一座酒樓的廢墟中,石田三成皺著眉在碎石殘木擺出來的簡陋沙盤上指點著:「這一段水流較緩,明軍定然會集中兵力攻擊這裡,我們一定要攔住,關白大人就在我們身後,我們一步都不能退!」
一發炮彈轟在附近,亂跳的鐵彈橫衝直撞,附近的足輕和武士慌忙閃避,石田三成卻連頭都沒抬,用餘光瞥了一眼,微微一嘆:「鐵炮隊不要擔心彈藥,我們這打得越激烈、唐軍被吸引的越多,毛利勝信突襲唐軍后隊的行動成功的機會越大,只要毛利勝信擊潰唐軍后隊、引兵與我們前後夾擊,此戰勝負猶未可知!」
話音剛落,周圍的碎石卻忽然紛亂的跳動起來,天雷一般巨大的聲響撕裂了戰場,無數炮彈如同雨點一般從天而降。
「唐軍又在覆蓋射擊了,讓足輕們快躲進壕溝和工事里去!」石田三成不慌不忙的站起身來,倭軍在河這邊挖掘了大量避炮的工事和壕溝,明軍炮轟之時便躲進去、炮轟之後就鑽出來繼續抵抗,在之前發揮了很大的作用。
石田三成扶著刀正要鑽進一條壕溝的避炮洞里,一名武士卻急急忙忙跑了過來:「奉行大人,唐軍在渡江!滿江都是唐軍!」
「怎麼可能?江上的橋樑都炸斷了、船隻都鑿沉了,唐軍一時半會從哪找船渡江?」石田三成大驚,顧不得亂飛的炮彈,爬出壕溝來到一堵廢墟改造的工事前,用手搭著涼棚遠遠看去,卻見江上無數黑點正在飛速逼近,紅底的日月旗在江風的吹拂下招展不停。
明軍逼得近了,石田三成才看得清楚,明軍確實沒有找到船隻,但他們將長牌和長矛綁在了一起,製作成簡易的竹筏,用藤牌當作船槳,卸了沉重的盔甲,就這麼爭先恐後的弊江而來!
「這些唐人,不怕被自己的炮炸死嗎?」石田三成低吼一聲,明軍炮兵還在持續不停的覆蓋射擊,倭軍將卒都分散在各個壕溝和工事里避炮,雖然石田三成派出身邊的武士瘋了一般冒著炮火拚命召集士卒,但一時半會又如何能將全軍收攏?而明軍已經逼近了河岸,木筏上的火銃手和發現河面情況的零散倭軍鐵炮手交上了火。
不一會兒,明軍已經靠近了河岸,木筏上的步卒跳入水中推著木筏抵岸,火銃手飛速列隊,用密集的火力壓得倭軍鐵炮手抬不起頭來,而明軍炮隊彷彿心有靈犀一般,用炮火織起的彈幕漸漸向遠處延伸。
「不能讓明軍登岸!」石田三成看著越來越多的明軍跳下木筏涉水上岸,在河岸邊整理隊形,怒吼一聲,拳打腳踢的讓身邊的武士集合一切能聚集的人手:「趁他們立足未穩,將他們趕下河去!」
廢墟中傳來一陣陣狼嚎一般的吶喊聲,無數倭軍突然出現,嘶吼著向明軍撲來,倭軍用麻繩編成的繩框裝著點燃的焙烙玉,在頭頂上飛速旋轉著,利用離心力拋進明軍的火銃手隊列中,陣形緊密又脫卸了盔甲的明軍火銃手被亂石碎鐵炸得七零八落,倭軍趁機殺進陣來,與明軍貼身搏戰。
明軍在亂戰之中依舊保持著紀律,被突入的倭軍攪亂了陣列,便各自組成一個個鴛鴦陣抗敵,來自不同隊伍的軍卒卻配合得天衣無縫,而倭軍卻沒有明軍這麼高的紀律性,攪入陣中變成一場亂戰,便只能各自為戰,即便他們人數相較登岸的明軍更多,卻陷入了雙拳難敵四手的境地,被打得節節敗退。
戰場爭鋒,往往拼的是誰的短板最少,明軍軍卒的整體素質遠遠壓過倭軍一頭,牢牢守住了岸邊的陣地,讓同袍能源源不斷的登上河岸。
石田三成急得滿頭是汗,他清楚自家軍卒和明軍軍卒的差異比鴻溝還大,只能一邊將足輕和武士趕上戰場去攪亂明軍的陣列,一邊催促著炮手將火炮從工事里拖出來,試圖用火炮阻擋明軍的進攻。
剛剛把炮推出掩體,石田三成卻聽見「嘶拉」的聲響,感覺到周圍的氣溫飛速攀升,一瞬間都有了灼人的痛感,石田三成從掩體中露出一個頭看去,卻見岸邊的明軍搬來了幾個櫃狀的物體,噴射出一條條熾熱的火龍舔舐著倭軍躲藏的工事和壕溝,無數倭軍軍卒燒成了一個大火球,驚叫著衝進江里,但冰涼的江水卻沒有澆滅火焰,他們的屍體浮在河面上,依舊在熊熊燃燒著。
「猛火油櫃!」石田三成大驚失色,這種兵器江東之也為他們走私過,一般用來安放在戰船上焚燒敵艦,油料以石油作為主要原料製作,被火沾上極難撲滅,但猛火油櫃射程太短、安全性太差,一個不好極容易燒到自己,故而倭軍走私裝備的也不多。
如今被明軍用來攻城,卻發揮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大火鑽進每一個縫隙之中,將隱藏的倭軍統統趕了出來,又將他們切割得七零八落,明軍趁勢掩殺,原本就處在下風的倭軍頓時節節敗退。
火龍噴涌而來,石田三成也不得不倉皇逃出掩體,放眼望去,見無數明軍已登上江岸,正向這邊殺來,石田三成仰天一嘆,抽出了武士刀怒吼道:「報國赴死就在今日!諸君,我等三途河見了!」
「結束了.....」豐臣秀吉微微一嘆,邁步走入禪園之中,將自己隨身的武士刀遞給身旁的江東之:「江君,我貴為關白,自然有關白的死法,等一會勞煩您為我介錯。」
江東之聳了聳肩:「我連只雞都沒殺過,恐怕不能一刀為你結束痛苦。」
「那就多砍兩刀!」豐臣秀吉哈哈一笑:「我該受著,若是我當年不背叛主公,主公一定能將日本團結一致,一個團結的日本,也許給唐國造成的傷亡會讓他們承受不住、像當年的元寇一樣只能退兵罷戰了吧?」
江東之又聳了聳肩:「也許吧,天子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不會窮兵黷武、把大明給撐死,但天子也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織田信長上台,日本鎖國不與外界交流,和大明的差距只會越拉越大,大不了過個幾十年再弊海而來便是。」
「只可惜一切都只能是猜測了.....」豐臣秀吉點點頭,轉移了話題:「江君,你不願留在日本,又不願回唐國做官,日後準備去哪?」
「遊歷諸國吧,去新大陸、去泰西、去魯密、去非洲,到處看看,寫些遊記、傳奇故事什麼的.....」江東之微微一笑,眼眶有些微紅:「豐臣君,我也為你寫篇傳奇,名字就叫《太閣立志傳》,如何?」
「好名字!」豐臣秀吉笑得溫煦如暖陽,尋了一塊還沒被炮火荼毒的草地,跪坐在地上,解開衣裝、露出腹部,用絹布細細的擦拭著短刃:「本丸之中的財寶,你看上了什麼統統都拿走吧,你如此喜好美酒和青樓,日後遊歷諸國,恐怕花費會不少。」
江東之輕輕點了點頭,抽出武士刀在豐臣秀吉身後站定,空中飄飄揚揚下起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豐臣秀吉抬頭看去,哈哈笑了起來:「落雪如櫻,好時候!」
萬曆十二年冬,明軍攻陷大阪,豐臣秀吉切腹自盡,自此日本再無大規模的抵抗,征日戰事基本結束。
萬曆十三年,德川家康於京師正旦大朝會上覲見朱翊鈞,貢八咫鏡、草薙劍和八尺瓊勾玉三神器以示日本臣服,割讓九州為大明國土,割讓石見、佐渡島等產銀地為大明租界,允許明商自由往來,請求大明遣派官吏指導海關、稅務等部門,朱翊鈞龍心大悅,當庭賜封德川家康為日本國王。
至此,日本遂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