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果阿
常胤緒漫步在城牆之上，雙眉皺成一團，城外各式各樣的軍帳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頭，花花綠綠的旗幟隨著海風飄揚不停，赤裸上身、包著頭巾、皮膚黝黑的賤民奴隸正在奮力鏟著土、構築著攻城的炮位。
這裡是果阿，正德五年，葡萄牙人擊敗了比賈普爾蘇丹國、佔據了果阿，在此大建城堡、驅趕當地土民、強制土民改信，這裡便成了葡萄牙殖民政府在印度的統治中心和海軍基地。
果阿位於馬拉巴爾和拉傑普特兩個印度中部主要的商貿地區之一，在此駐紮一支艦隊，便能輕易控制兩地貿易，是個坐地吸金的地方，葡萄牙人也藉此壟斷了印度通往歐洲的香料貿易道路，而印度的土邦也對此垂涎不止，旁邊的艾哈邁德納格爾蘇丹國和比賈普爾王國就時常對果阿用兵。
萬曆五年明西議和之後，大明就開始委派使節商賈和錦衣衛滲透果阿的殖民政府、收買當地官吏軍官，萬曆九年西班牙吞併葡萄牙，葡印殖民政府失去了母國的支持，同時莫卧兒帝國崛起，勢力進入德乾和南印度地區，對果阿也虎視眈眈，而大明也逐步佔據了錫蘭島，開始向南印度擴張，葡印政府陷入四面皆敵的境地，果阿更是面臨著當地土邦的兵鋒，一時岌岌可危。
在這種情況下，葡印殖民政府在得到南洋總理衙門允許他們類同大明商民、特許專營印度香料貿易的承諾后，宣布將果阿、第烏、達曼和錫蘭等地的殖民地併入南洋總理衙門下屬管理，果阿成為大明的自由市。
當地土邦可不管果阿是葡萄牙還是大明的，一心想要攻佔果阿，艾哈邁德納格爾蘇丹國和比賈普爾王國拉攏了德乾地區七八個土邦王國組成德干聯盟，在莫卧兒帝國的支持下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出兵果阿。
如今印度人終於來了，將近十萬人的大軍，將果阿團團圍住，而果阿城中僅有南洋新軍六千餘人、原葡印殖民軍兩千餘人，不到一萬人的守軍。
常胤緒微微嘆了口氣，若單單是德干聯軍也就算了，關鍵是他們背後站著的莫卧兒帝國，他們若是參與到戰事中，如今國內根本騰不出手來，單靠南洋總理衙門的力量，必然是要走向失敗的。
「懷遠公，下官點算過了，印度人人馬過十萬，但披甲的不過三萬，應當是其中堅之軍！」劉綎扛著他那把誇張的大刀走了過來，他剛剛自九州返回便被調到形勢越來越嚴峻的果阿鎮守，屁股還沒坐熱印度人便打了過來，但他這個戰爭狂人卻興奮異常，臉上滿是笑意。
「下官細細看過了，印度人的炮還真不少，但大多是小炮輕炮，炮戰咱們不會吃虧.....」劉綎一臉自信的稟告著：「下官問過那些佛郎機人了，德干聯盟里不少土邦信仰回教，炮手和火銃手大多是從中亞招募的回教徒，還有一些來自波斯和魯密國，拼來湊去的，打起來怕是要各自為戰了。」
常胤緒點了點頭，臉上愁容未解，問道：「劉總兵，水師那邊是什麼情況？他們還能趕回來嗎？」
果阿瀕臨大海，有水師助陣，要守衛這座要塞就簡單多了，之前葡萄牙人能以少敵多在果阿對抗當地土邦，就是靠著海軍的協助。
劉綎卻搖了搖頭，嘖了一聲：「陳提督已經傳了信回來，出現在第烏海域的確實是魯密國的艦隊，戰船大約有三十多艘，其他大小船只有五十多艘，大概是見了咱們南洋水師艦隊勢盛，只是停泊在外海，沒有圍攻第烏的意思，但陳提督擔心他們南下攻擊達曼、果阿等地，只能先跟著他們，暫時沒法來支援咱們了。」
「跟著就行，最好能逼走了，能不開戰就不開戰.....」常胤緒微微嘆了口氣，魯密國是當今回教第一大國，自己的妹夫、當今天子親口跟他說過魯密國是大明之下第一大國，如今南洋總理衙門和莫卧兒帝國對抗就已經很是吃力了，若是再和魯密國開戰，大明就真的只能退守馬六甲城了。
「陳提督的信里說，他派人詢問過之前俘獲的偵察船上的魯密船長，他們說是應艾哈邁德納格爾蘇丹國的請求來支援的.....」劉綎撇了撇嘴：「兩國同信回教，所以魯密的蘇丹派他們前來幫忙，對付咱們這些異教徒。」m.
「魯密國在泰西和非洲也是大戰不斷，和波斯也屢有摩擦，如今派這支艦隊過來，依下官看，不過是有棗沒棗打兩竿子而已，陳提督的南洋水師能夠把他們嚇走！」劉綎哈哈一笑，指了指城外的印度軍隊：「印度人還想海陸夾攻果阿，怕是要算盤落空了。」
「對面的印度人與魯密國交際甚深，咱們都能知道的事，你覺得他們會不知道？」常胤緒冷哼一聲，腦中越來越清晰：「這幫傢伙，就是在拿魯密國嚇唬我們，調走了南洋水師，他們才好攻城！」
「這倒是個好消息！」看向城外飄揚的旗幟，常胤緒呵呵冷笑起來：「若是這幫印度人背後真有魯密國和莫卧兒兩個大國在支持，他們又何必弄這些花里胡哨的把戲？直接揮兵攻城便是了，依本公看，這些傢伙突然圍城，恐怕是投石問路的計策而已。」
劉綎愣了愣，頓時反應過來：「懷遠公，您是說，這些圍城的印度人，是替莫卧兒來試探咱們的？」
常胤緒點了點頭，笑道：「就像當年的辛愛黃台吉圍攻東勝衛那般，沒有背後之人的偷偷支持和默許，他們哪來的膽子舉兵攻打我們？莫卧兒必然是和當年的俺答一般隱在一旁看著，若是咱們表現不佳，他們便上來啃一口，若是咱們大展神威，他們便繼續蟄伏待機！」
劉綎細細一思索，點了點頭：「也是，魯密國與我大明交往也不少，又深知印度內情，與泰西諸國又常有戰事，還在攻略阿曼、東非等地，哪有閑心來招惹咱們？再說了，咱們在南洋滅了那麼多信仰回教的小國土邦他們不出頭，滅了葉爾羌汗國他們不出頭，如今一個小小的土邦，哪來的資本求得他們得援軍？」
劉綎嘿嘿一笑，下了結論：「依下官猜測，魯密國必然是收了什麼好處才來幫忙助陣、敲敲邊鼓，這等大國要的好處，怕是只有莫卧兒才能出得起。」
常胤緒輕輕點了點頭，長長出了口氣：「不管如何，只要魯密國和莫卧兒國不出手就行，其他的土邦和我們相比落後太多、差距太大了，莫卧兒人想要在一旁看戲，咱們就在果阿做場好戲給他們看！」
劉綎哈哈大笑起來，點頭應承道：「懷遠公放心，這幫子臭魚爛蝦，下官還不放在眼裡，我南洋新軍定會拿他們的人頭做場驚世駭俗的大戲，驚掉莫卧兒人的下巴！」
果阿城外的德干聯軍大營一直鋪滿了整個原野，無數光著上身、瘦骨嶙峋的賤民奴隸正往來穿梭，運送軍備物資和攻城器具，穿著花花綠綠的衣裳的戰兵則一堆一堆圍坐在火堆前，用手抓著盤子里的米飯和餅子，沾著黏稠的咖喱填著肚子。
正中心的主營中立著一棟金黃奢華的大帳，德干聯盟的土邦王公、蘇丹國主和將領擠滿了大帳，一名鬍子花白、穿著胸板甲的王公在地圖上指指點點，向主位上一名年輕的男子解釋著：「賈漢吉爾殿下，我們艾哈邁德納格爾人圍攻過幾次果阿，對這座要塞很了解，這不是一個能夠輕易攻陷的要塞。」
「葡萄牙人依託果阿舊城建立城防，城牆厚實彎曲，形狀如五芒星，每個方向都能交叉轟擊，明國人接手后，城內的火炮數量和兵力多了好幾倍，想要攻陷果阿，是難上加難。」
賈漢吉爾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巴哈杜爾蘇丹，我這次前來，帶了一支我們莫卧兒最精銳的炮隊，明國和葡萄牙人的火炮，我們會幫你們壓制住的。」
巴哈杜爾輕輕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說道：「賈漢吉爾殿下，您能親自率領炮隊和火槍隊前來，我們感激不盡，但僅僅依靠這些支援，果阿之戰恐怕會很艱難，您的父親，皇帝陛下應該也清楚此事，他若想拔掉果阿，為何不親自統領大軍而來呢？」
賈漢吉爾沉默了一陣，苦笑一聲：「蘇丹殿下，我不瞞你，父皇並沒有和明國開戰的意思，我這次帶兵前來，實際上是我自作主張，父皇最多只是默認而已。」
看著一眾驚訝的蘇丹王公，賈漢吉爾微微一嘆，解釋道：「明國是一個比我們莫卧兒還要強大數倍的大國，甚至超過整個印度合在一起的實力，父皇擔心他直接出兵會被明國視為戰爭行為，引發明國和莫卧兒的大規模戰爭。」
「父皇就是太過謹慎了！從來都是這樣！」賈漢吉爾撓了撓頭，語氣中有些不滿：「北方的喜馬拉雅山、西部阿富汗與阿塞克欽的丘陵群山和信德的荒漠、東方的若開山脈，是印度天然的屏障，突破這些屏障，印度便是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明國佔據青藏，喜馬拉雅已淪陷人手，如今明國降服阿拉干王國，又在拉攏孟加拉的洞烏國，若是成功，若開山脈便成了敞開的大門，明軍時常越境攻擊阿富汗和阿塞克欽的土邦，指不定哪天佔領兩地，印度西部的屏障也會被其奪去。」
賈漢吉爾掃了一眼眾人，搖了搖頭，繼續分析道：「印度洋上的航道是當今世上最繁華的航道，明國和歐洲、奧斯曼、非洲諸國交易的貨物都要從這經過，印度出產的香料、織品、寶石也要走這幾條航道運往諸國，控制這些航道，便能攫取大量的財富。」
「但如今這些航道全握在明國和歐洲人的手裡，第烏卡死了吉吉拉特、果阿截斷了德干、斯里蘭卡則控制了南印度，本該為我們印度諸國所有的財富，卻統統被明國和歐洲人賺去，成了他們繼續侵吞印度的助益！」
「看看地圖吧，從南到北、從東到西，明國人已經把整個印度都包圍起來了！正在一點一點蠶食著我們！」賈漢吉爾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幽幽一嘆：「父皇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出兵攻打阿塞克欽，所以他也在拉攏洞烏人，所以他花費重金請來奧斯曼的艦隊為我們誘走明國艦隊，所以他默認了我出兵支援你們的行動。」
「但這遠遠不夠！」賈漢吉爾一巴掌拍在桌上：「明國不是那些歐洲國家，他們太近了，就在印度的身邊，他們人口眾多、對海外又有著勃勃野心，也許他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實力能把印度一口吞下，但誰能保證未來他們沒有這個實力？」
「明國是一個比印度歷史更長的文明，他們不會使用我們的制度、信仰我們的宗教、保留我們的文化，明國沖入印度，便是印度所有國家的滅頂之災！」
「所以我們必須趁他們尚無足夠的力量和精力征服印度的時候，排除掉他們大舉入侵印度的可能！」賈漢吉爾微微一笑，再地圖上指了指：「青藏太高太險，西部荒漠和山地地勢也很艱險，明國不是神仙，不可能不吃不喝從那裡投送大軍沖入印度，只是小股軍隊，我們足以應付。」
「只有東方的孟加拉，只有那裡能夠承載大軍入侵的後勤，所以如今佔據孟加拉地區的洞烏國的態度就極為重要，他們倒向明國，印度便門戶大開，他們倒向我們，便能隔絕明國自陸地上大舉入侵印度的可能！」
賈漢吉爾站起身來，走出營帳，看向遠處巍峨聳立的果阿城牆：「所以我們必須要攻下果阿！拔除掉明國釘在我們身後的釘子，也用事實告訴洞烏人，明國沒有能力保護他們！」
「談判桌上最容易拿到的，便是刀劍下取得的利益，攻下果阿，印度便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