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真的有天意？

春來身上舊軍裝已經濕透，後背還冒出白花花的汗鹼，但眼睛依然明亮，絲毫不覺疲憊。他身後捆紮好的麥個子，像喊過向右看齊口令，排列整齊。當過兵的人，幹什麼都叫人看著舒坦。當過兵的人，見過世面，腦子活泛，也肯定能想出主意，幫大光家把麥子收了。

「春來，要不，你想想辦法。」老支書小聲問。

「我跟吉慶吉祥說好了，等天黑過來割麥子。」春來早就想好了。

夜裡收麥子，鬼不知神不覺，等天明發現時，也就木已成舟，這是好辦法。但老支書有些遲疑地問：「你們就不怕大光娘發瘋罵人。」

春來不怕挨罵，反而覺得，若麥子不收，都對不起大光。春來嘆口氣：「現在最擔心的是，就我們三個，一夜割不完。」

老支書聽了，跺跺腳：「好，我再去找人。」

「好，由您出馬，夜裡肯定能割完。」春來又說道：「請大家放心，出了事，都算在我頭上。」

「你還沒結婚，這事輪不到你，除非——」老支書抬頭看著春來，沒再往下說。其實，老支書也想過撮合春來和小翠，但大光娘那個熊樣，也只能憋在心裡。

陽光碟機散了晨間清涼，麥田裡的氣溫驟然升高，吹在身上的風，也越來越熱。逗大汗珠，滴落在麥茬上，但沒人停下手中鐮刀。分田到戶兩年了，今年又是風調雨順，看著沉甸甸的麥穗，只有傻子才會偷懶。剛能吃飽的人們，還沒忘記往年挨餓的景象。

全家人齊上陣，又加上吉慶和吉祥兩兄弟趕著騾車來幫忙，下午四點，春來家麥子全部運到村西頭的麥場上。

剛剛碼好麥捆，春來想休息一會，卻聽說小翠回來了。

小翠坐車來到城裡，本想去表姐家躲上兩天。但轉念一想，表姐脾氣火辣，若知道自己受氣，指定帶人打上門來，然後拉著小翠，抱著兒子，離開宋王閣。以大光爹娘現在狀態，還能活？小翠也挂念兒子，於是坐上公交車，原路返回。

她先去了鄉派出所。這是春來出的主意，道德已約束不了大光娘，那就只能用法律來警告她。春來還說，大光娘舉著槍打自己人，必須和她鬥爭，讓她知道痛了怕了，才能消停。

只有鬥爭，才能團結，小翠橫下心來，就這麼干，不然將永無寧日。她也做好兩手準備，如果大光娘真拍了，做出讓步，她就留下好好過日子。大光娘再鬧騰，她就抱著孩子回娘家，直到大光娘親自登門道歉，並保證不再為難她，才肯回來。不然，誰都沒法活。

聽小翠說明情況，熱心的民警陪著小翠，回到宋王閣，來到村委辦公室，並叫來老支書。

辦公室很是破舊，其中一把椅子只有三條腿，靠牆立著。但由於民警的警服和大檐帽，就顯得有些嚴肅和莊重了。

民警臉上也露著威嚴，告訴大光娘，小翠有再婚權力，任何人不準干涉，不然，涉嫌違法。民警還說，即便小翠不結婚，現在也能申請將戶口遷回娘家。

小翠不辭而別，消失大半天，大光娘已嚇得魂不守舍，但還想做最後的反抗，嚷嚷著要去跳河。

老支書哼了一聲：「沒人讓你死，是你自己不想活。去吧，不管你是喝葯上吊跳河，還是去摸電閘，咱村的人都知道，不賴小翠。」

大光娘蔫了。這一天她提心弔膽，也沒得到一點好氣。發現小翠走了，氣過頭的大光爹竟然清晰地說：「折騰吧，小翠出了事，

咱都別活了！」傻乎乎的二光也在用眼神埋怨她，小翠沒回來，他都不吃飯。

不僅犯了眾怒，還可能犯法，來硬的不行了，大光娘只好央求小翠：「看在大光的份上，求你了，別走。」

被大光娘逼得在鬼門關下走了一遭，小翠也不自覺的有了變化，說話強硬了許多：「只要你不再為難我，-我就留下，我保證，就是結婚，也招上門女婿。但你要說一個不字，我立馬就走，還帶著兒子。」

大光娘趕忙抓住小翠的手，哽咽著說：「只要你留下，都好說。」

「行，咱趕緊割麥子。」小翠說。

老支書聽了，跺跺腳，罵大光娘：「鬧到這份上，小翠還是想著過好日子，你再胡球折騰，都對不起大光！」

大光娘已如醍醐灌頂，徹底清醒過來。小翠當眾表態不走，目的也達到了，所以大光娘真的都好說了：「以後就讓小翠當家，都聽小翠的。」

沒想到，大光娘變的如此利索徹底，小翠淚珠在眼裡轉了好幾圈，但還是忍住了，不能讓大光娘再覺得自己好欺負。

問題解決了，送走民警，回到家裡，小翠回到自己屋裡，拿出了大光遺像。她再也忍不住，兩串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滴落在潔白的裙子上。

這是高興的眼淚。自從大光去世后，小翠心裡還沒如此輕鬆過。她在心裡告訴大光，好了，現在可以去收麥子了！以後我的事，也由我做主了。

放好照片，小翠使勁擦擦眼淚，轉身出來，拿起鐮刀，急匆匆走出家門。路過春來家門口，小翠心底不由放緩了腳步。

春來救下了她，還給她出了主意，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因為春來。小翠心裡不止有感激，也忽然又想起大光的話，如果我死了，只有嫁給像春來那樣的男人，他才能放心。

難道真的有天意？就像在漆黑的河邊，春來從天上掉下來一樣。小翠一陣心慌，趕緊低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