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剩下1根
找個空位,停好三輪車,陳俊成看著陌生的街道。
太陽剛剛落山,街上依然人來人往,步行者居多,交通工具以自行車為主。一輛行駛中的解放汽車,特立獨行的按著喇叭,增添著城市的喧囂。偶爾駛過的桑塔納轎車,不僅罕見,亦顯得格外高貴。
人們服裝也嚴格地分開來。在城裡干臨時工的農民,還穿著帶補丁長袖衣褲,工人和幹部們穿著的確良襯衫,黑色褲子,皮鞋,而大膽些的追求時髦小姑娘,已是各色連衣裙,肉色絲襪,黑色高跟皮鞋。她們穿著,格外招眼。
這是新老交替的時代,在人們心裡,仍嚴格保留著傳統心態,只要領著工資,就是人上人,遠比幹個體戶強,更遠比在農村種地好。
春來不由覺得,這裡繁華好像一點也不屬於自己,因為他連個體戶都不算,頂多算個流竄的攤販。這裡真不屬於自己,春來堅定地認為,西邊是河,南面是山的宋王閣,才是他的家。
但為了掙錢,自己來到這裡,還賣起了冰糕。之前,他打死也沒想過會這樣。退伍時,他想過搞養殖掙錢,繼而買拖拉機,跑運輸,耕地犁地,蓋房子,買脫粒機,娶媳婦——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如此骨幹,就連最基本的養殖也需要本錢。他卻沒有本錢。
算了,只要是正經生意,臉面又算得了什麼呢?他挺了挺胸膛,大方地站在三輪車旁。就是,一不偷,二不搶,怕個鬼啊!
七點左右,公園門口,人漸漸多了。人們上了一天班,在家吃過晚飯,習慣出來散步,所以公園大門前,人流量很大,可以說川流不息。
春來生意依然不錯,不到八點,就只剩下兩根冰棍。他捨不得吃,想再等等,黃小偉來了。
中午兩點,女朋友去上班,黃小偉才拍拍自己腦門,心想壞了,光顧自己高興,說不定春來已經回來過。等到晚上,還不見他回來,就把鑰匙留在房門上,出來尋找。看到春來,黃小偉上來就埋怨:「你這傢伙,鑽錢眼裡了?」
「嘿嘿——」春來傻笑著,打開箱蓋,拿出一根冰糕。
「就給冰棍吃?咋不摳死你!」黃小偉又是一記白眼。
「你再晚來一步,連冰棍都吃不上。」春來笑道。
「都賣完了?」黃小偉問。
「就還有一根。」春來說:「走,不賣了,請你喝酒。」
「你還真得請我喝酒。」黃小偉說:「但都知道你是宋老摳,咱就簡單點。」
宋老摳是同年兵給他起的外號。在部隊,他幾乎不花錢,別人扔掉的肥皂頭,他也撿起來,存放好,撿的多了,用水泡泡,捏在一起,接著用。但後來知道春來家裡的境況,戰友們理解他,但仍然叫他宋老摳。
現在不止黃小偉,就連黃小偉父親也在幫他,給他聯繫了新的業務,每天往電線廠送雪糕,上午下午各一次,每次兩百根雪糕,價錢八分錢。這四百根雪糕,每天就能多掙八塊錢。
春來高興的恨不得抱住黃小偉。剛要離開公園門口,一個小男孩拿著一毛紙幣,來買冰糕。春來很慷慨:「只有一根冰糕了,送你了!」
兩個菜,一葷一素,六瓶啤酒,春來很大方地請黃小偉吃了一頓。
吃過飯,回到筒子樓,黃小偉沖春來豎起大拇指:「你不摳,就是以前太窮。」
春來齜牙笑笑:「沒辦法,馬瘦毛長,人窮志短。」
黃小偉搖搖頭:「要不是裁軍,你小子還在部隊,
說不定已當上副連長了。哎,時也,命也!」
春來苦笑一聲:「你不一樣?」
黃小偉也想考軍校,當幹部誰不願意?但一紙命令,整個師都要裁撤,倆人也只能打背包回家。
當不了幹部,黃小偉回來,還能進廠當正式工人,抱上鐵飯碗,而春來只能當農民,現在又進城賣雪糕。命運有時無法選擇,但春來想,通過自己努力,至少能摘掉頭上的那個窮字。
第二天上午,春來換上乾淨衣服,來到冰糕廠。負責出貨的小姑娘正等著他。小姑娘叫吳麗麗,家在郊區,今年二十一歲。看到春來,吳麗麗張口就問:「昨天賣完了嗎?」
春來明白吳麗麗意思,覺得她也是好人,但還是逗她說:「沒有。」
「剩了多少?」吳麗麗有些著急了。
「剩下一根,沒收錢,送給一個小孩了。」說完,春來笑了。
「你可真壞!」吳麗麗放心下來,卻又白了春來一眼,拿起圓珠筆,就要給他開條。
「這次要八箱,另外兩箱要兩百根雪糕。」春來說。
「嘁,你又聯繫到買家了?」吳麗麗抬頭看著春來。
「是的。」春來點頭說。
「可以呀,你發財了。」吳麗麗迅速填好了貨單。春來從綠挎包里拿出錢,點給吳麗麗旁邊的小姑娘。
多了兩個冰糕箱子,又多了上百斤重量,走了沒多遠,就已渾身是汗。但春來很是高興,由近及遠遠,一箱一箱卸下,換上空箱子。
先送零售點,到大姐的雜貨鋪時,大姐告訴春來,今天還要給工地送冰糕,而且比昨天要的多,下午兩點前,再送一箱冰糕。春來高興地點點頭。
最後兩箱冰糕送到工地,找到王經理,把冰糕放進事先準備好的紙箱,收了錢,春來又趕緊往回趕。後面還是八箱冰糕,包括給電線廠送的兩箱雪糕。
送完貨,把空箱子運回來,已接近十二點,春來就在冰糕廠旁邊小飯店,花五毛錢買了一碗麵條,再花兩毛錢買倆饅頭。一頓狼吞虎咽,又推著三輪車,找個陰涼地方,休息一會,接著去送貨。
送完貨,又拉兩箱冰糕和雪糕,來到中學門口。
路對過賣冰糕的是一位黑臉大叔,一輛舊自行車馱著一個掉漆的木箱子。大叔看著春來又來,臉上露出了不滿。等學生從大門口湧出來時,他開始高聲喊:「冰糕,雪糕,大減價了,冰糕三分錢一根,雪糕八分!」
聽到大叔喊聲,東面大嫂立即心領神會,也開始高喊降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