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未有過的糾結
自從進城后，春來就沒回過村裡。不下雨的時候，春來著急著送雪糕，下雨的時候，春來也回不去。而且夏天的雨，很少那種連綿的天氣，更多時候，夾雜著電閃雷鳴，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不回去，三弟春林來市裡找他了。春林性格內向，來到城裡更是靦腆，按地址找到電線廠家屬院，紅著臉，提著黃小偉名字，問了半天，才找到家門。但房門緊縮，黃小偉和春來都不在。
站在門口，等了半天，鄰居出門時，才告訴春林，去冰糕廠能找春來，並說了詳細地址。
春林來到冰糕廠，又打聽了好幾個人，最終問到吳麗麗，才知道春來剛出去不久，回來大概要一個多小時。
吳麗麗讓他進屋等著，春林謝絕了好意，走出冰糕廠。春林在路邊站了一個小時，春來才滿頭大汗回來。
終於看到哥哥，春林上前就說：「咱爹讓你回家一趟。」
「家裡出事了？」春來立即緊張了。
春林搖搖頭：「沒有。」
「是不是春雷考上大學了？」春來謹慎地問。春林那貨，能考上大學，地球能倒過來轉。
春林也苦笑著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學習成績，能考上才怪，但他還想復讀。」
春雷學習成績不是不好，而是很差。但既然他想復讀，就讓他復讀，反正已經掙錢了，能供得起他。萬一他開竅了，知道學了，明年再走狗屎運，說不定宋王閣還真能出第一個大學生。
既然沒啥事，回家幹什麼？春來不解。春林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吭吭哧哧半天，才說個明白。
這事還得從春來進城時說起。
他不辭而別，小翠有些難過，春來就這麼不把自己放心上？也許吧，他只是好人，沒有其它想法。小翠的心也就斷了念想。
樹欲止，風不停。村裡就到處傳說小翠看上了春來，有幾個好事老娘們，還專門到春來家裡，打聽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春來被小翠當成擇婿標準，爹和娘已經聽說了，但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還生怕因此和大光娘有了隔閡，原來和諧友鄰的關係將不復存在，甚至還會變成仇敵。
爹和娘想多了，大光娘不僅變了，還變得很徹底，儼然已經把小翠當成了親閨女。她知道小翠的心思，先勸小翠一番。
小翠含蓄地點點頭。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小翠也想知道明確的結果，以平息外面的滿城風雨。
大光娘不便直接想春來爹娘說，怕的是春來爹娘不同意，丟了顏面，也傷了小翠。於是，大光娘沒事就抱著孫子，來春來家玩，說東扯西之後，又說小翠命苦，若是有春來這樣的好小伙，娶了小翠，那將是上天降下的恩德。
人家把話說的如此明白，娘和爹也開始了尋思。春來今年已經二十五歲，這個年齡還沒定親，確實已經晚了。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爛包的家，再加上孩子多，負擔大，就是有姑娘看上春來，也娶不起啊。
平心而論，小翠雖然結過婚，還生了孩子，但絕對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媳婦，以眼下家裡光景，春來能娶上小翠，算是燒了高香。
但這事是真的假的，老實的春來爹娘拿捏不準，只是很高興，也誇讚說，小翠是一頂一的好媳婦。
大光娘看出來了，覺得這事有門，就找到老支書，尋求幫忙。
過了兩天，老支書來到家裡，當起了媒人：「我聽說了，小翠想和大光好，
就看你們的意思了。」
老支書同樣有些委婉，目的是給兩家都留點餘地。
看來小翠想嫁給春來，是真的了，爹娘高興不已。只是爹娘很是開明，不敢做主，就讓春林去城裡叫春來回來，當面問問他的意思。
聽春林說完，春來像觸電一般，抖了兩下，接著又楞在原地，到底什麼情況？
「哥，你到底同不同意？」春林問。
春來揮了揮手，又未置可否地搖搖頭。這不是上街買東西，看上了，只要兜里有錢就行，而婚姻，關乎一輩子大事。
說同意，想起小翠，立即想起大光，心裡一陣難過。春來還堅定地認為，小翠是好兄弟的媳婦，不可有非分之想。何況，現在家裡還是那麼窮，連房子都沒翻新，何以娶親？
說不同意，心裡又不忍，恐怕傷了小翠的心，也傷了兩家幾輩子積累下的感情。其實每想起小翠，春來心裡也有異樣的感覺。是可憐，還是其它什麼，春來自己也說不清。
從未有過的糾結在心頭翻騰，但不能沒有答覆。春來告訴春林：「你先回去，就說我忙，抽不開身，這事等我回去再說。」
「好吧。」春林點點頭。
春來帶春林，買了一大兜肉包子，又把身上整錢全交給春林，讓他帶回家。
「哥，我覺得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定，不管同不同意，別有啥顧慮。」說完，春林騎著借來的自行車，走了。
「臭小子，長大了。」春來表揚過春林，仍精神恍惚，內心矛盾。
走進了冰糕廠，吳麗麗看出春來臉上木然，笑著說：「看你的樣，是不是家裡給你介紹對象了？」
春來撓撓頭，使勁擠出一個笑容：「我這樣的窮人，誰願意跟我？」
「我願意呀，可你不同意。」吳麗麗爽快地說。
「唉，若我有瓦房三間，拖拉機一台，沒準就同意了，可我真的窮啊，現在連批發冰糕的錢都沒了，先欠著，明天我送過來。」春來用實際情況安慰過吳麗麗，裝上冰糕箱，走了。
看著春來背影，吳麗麗噘起了嘴：「借口，我嫌過你窮了嗎？」
吳麗麗是真的想和春來好，若知道春來為的是小翠糾結，她這個漂亮的黃花大姑娘，指定鬱悶地哭上三天三夜。她哪裡不好，怎麼就不如一個寡婦，還帶著孩子。
但人就是這麼奇怪，尤其是感情，有時就連自己也說不清楚。春來此時更迷糊，明明覺得不該去小翠，但又放不下。
強打精神，送完雪糕，春來沒心思再去公園零售，買了花生米、豬頭肉，還有一瓶酒，回了宿舍。
黃小偉正拿著捲尺，量著屋子。他準備結婚了，大致定在今年元旦，猴急的他，開始想著怎麼收拾這間只有二十幾平方的屋子。
春來進來，黃小偉立即收起捲尺，歪頭看著他：「勞模同志，這麼早回來，今天不財迷了？」
春來搖搖頭，在桌子上，鋪開花生米、豬頭肉，打開酒，倒上兩杯，先端起一杯，咕咚，灌了一大口喝了。辛辣的白酒，順著食道流進胃裡，像著火一般，春來齜牙咧嘴，使勁捂住了胸口。
這肯定有心事了。黃小偉察覺出了春來的不對勁，坐在床邊，伸手拿起一顆花生米，丟在嘴裡：「今天怎麼了？」
春來沒說話，又喝了一大口。
黃小偉急了，罵道：「操，進城沒幾天，你給我玩什麼深沉？有屁快放！」
春來深深吐了一口氣，感覺舒暢了很多，緩緩說了自己心事。
黃小偉差點沒掀了桌子：「春來，你他媽有病吧？就憑你，什麼樣的媳婦娶不上，跟一個結過婚的婦女糾纏個什麼玩意！」
「我也搞不清楚。」春來擺擺手，將頭靠在椅背上，看著天花板。
黃小偉皺皺眉頭，滋滋牙，直勾勾地看著春來：「你真看上人家了？」
春來晃了晃腦袋：「不知道。」
黃小偉歪頭看著春來，似笑非笑地說道：「就沒有說不清楚的事。說吧，把你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哥們想聽聽，你小子心裡到底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