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主從顛倒
交錯的時間前端處,一條分流撞上無形的巨石,尖銳地更改了已有的流向。潤澤之處,給世界的芸芸眾生帶來了一點點微小的改變。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端坐在窗前的白棲川似有所感。
他的精神力在發出預警,太陽穴突突地跳,平日里毫無存在感的靈力也開始暴動。
他抬眼向窗外望去,夏花絢爛,陽光正好。
付喪神們三三兩兩賞花玩鬧,內番輪值人員各司其職。
仍然是風平浪靜,歲月靜好的圖景。
白棲川低頭凝視著手指上的一道划痕。
那是他前天折花時意外刺傷的,不深。但他體質虛弱,恢復力不佳,是以傷口並沒有消失。
現在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加重,向外滲出血珠。
白棲川將血珠碾碎,用隨身攜帶的手帕拭去。
嘶,有點疼。
不!不是加重!是向昨天倒退!
在他身上,時間發生了倒退!
【體力值回滿】
【體力值剩餘三分之二】
他這些時日沒有鍛刀,體力值不會無緣無故降低!
白棲川猛然抬頭,再次望向歲月靜好的付喪神們。
近一個月來,長谷部率領的隊伍前往現世,其餘付喪神便沒再出陣真實歷史,時之政府安排的活動都在虛擬空間充作訓練,所以沒有人在外表上倒退出明顯傷口。
沒有受傷的前提下,刀劍靈體向來不會隨時間發生改變,不老不死,沒有壽命之說。放眼望去,與前些時日別無二致。
一時之間竟察覺不出,究竟是只有他在倒退,還是全世界都在發生變化?!
怔忪間,冷不丁對上一雙金色的眸子。
「喲!要不要一起玩水槍?清涼有趣順便還能澆花哦!一舉三得的好機會!」鶴丸國永招呼屋子裡獨坐著的審神者。
鶴丸正帶領一幫小孩子們玩水,短刀中間還混入一個螢丸。七八個人有的拿著水槍,有的拿著水盆,只有鶴丸國永死死把握住澆花的水管,所向披靡如入無人之境。
打打鬧鬧間,各個都渾身濕透,確實十分清涼。
粟田口的短刀都是趁著一期一振不在,審神者對他們也很寬厚,才被鶴丸說動,肆意玩鬧。
大太刀螢丸則是和愛染國俊一起,加入玩耍的隊列。
白棲川搖頭。他心裡有數,以他的性格,如果真的參與進去,氣氛將不再這麼輕鬆自在。
而且他是即使在炎炎夏日也穿著長袖輕薄衣衫,不願裸露肢體揮舞臂膀的性格。
「好吧。」鶴丸隱約察覺審神者有些神思不屬,悄悄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畢竟,身為近侍,就是會有些獨特的小煩惱呢!
他和長谷部那個工作狂可不一樣!誒嘿!
白棲川收回視線。
窗外笑聲熱鬧,沒有人發現不對勁。
長谷部那邊也沒有什麼消息傳回。他不知道,在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到底算不算好事?
計算一下時間,現世也過了好幾天了,無論成功與否,怎麼說也該回來了……
思慮無果,白棲川將視線轉回捧著的書卷。乾淨的紙頁與平整的邊角透露出主人對它的珍視。
「嗚嗷~」
水槍大戰中幾隻小動物鬧了個痛快,一隻小白虎跳到白棲川窗前討摸。
見往日很喜歡偷偷摸它的人類一直低頭沒有理它,小白虎在五虎退的驚呼聲中,沒忍住本能,狠狠甩了通毛毛。水珠和絨毛亂飛,給白棲川痛快地洗了個毛毛雨。
白棲川狼狽地抹了把臉,來不及清理脖子上粘連的毛毛,也把剛剛不妙的靈感拋在腦後,焦灼地搶救那本珍貴書籍。
是壓切長谷部手抄的《近代史一千題》及其答案原稿。
打刀付喪神自矜的神色中透露著驕傲,強裝嚴肅后特意拿給最敬重的主人的典藏版!
雖然可能用不上,但他答應要好好閱讀的!
「水槍大戰」的發起者,也是書籍潤濕的罪魁禍首鶴丸國永宣布停戰。
他又要去跟審神者請罪了……
好像最近需要請罪的事件有點頻繁……?
偷偷把晚飯換成芥末大飯糰、畑當番把苗淹死、馬當番不慎放跑了小雲雀又機動不高追不上,導致馬匹衝到主公面前……
嘶!長谷部回來之後,會死的吧?!
!
不知道再帶主公出去玩一次能不能統統抵消?
白棲川將書稿的水漬擦乾,潤濕的筆跡用勁挺的毛筆字描好,又找了個最通風的地方陰乾。
鶴丸國永則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忙忙碌碌地給這個對自己不上心的人類整理頭髮上的白色絨毛。
兵荒馬亂之後,白棲川與不知道在打什麼壞主意的鶴丸作別,替代不在本丸的長谷部辦公。
突突跳的太陽穴已經平靜下來,心慌的焦躁感卻沒有立刻消散。
手上已經消失的傷口隱隱作痛,提醒白棲川。
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
果然,當天下午他就受到時之政府發來的緊急通知——
「貴本丸六名付喪神因不明原因滯留在平成年代,經測定,因靈力不足,皆已恢復刀劍形態。請審神者儘快前往收復,避免真品散落,在東京引起恐慌。」
白棲川站在軍議室主位前,面對七八個跪地不起主動請纓的付喪神,握緊汗濕的手心,神色強作堅定。
「我要親自去。」
上一次,他面對長谷部的勸解艱難妥協。本以為是失去了一個「行萬里路」增長見識的散心機會,沒想到卻導致了第一部隊全軍覆沒!
若他堅定跟隨,想必,即使他靈力再過匱乏,也不會放任付喪神們求助無門絕望之下回歸本體。
這一次,他必須堅定!
哪怕他對前路充滿迷茫……
鶴丸國永與其他同僚一樣,對這一趟現世之行抱有疑慮,總覺得事情蹊蹺恐怕有危險。
不過他和房間里跪著的其他刃不同,那些人對毫無自保能力,卻又堅持要親自帶回第一部隊的審神者無可奈何。他卻不想難得堅定主張的主公再次受挫。
鶴丸大概是本丸唯二知道當初長谷部和審神者交鋒的付喪神了。
當初書房裡那場爭執沒有在外面掀起任何風波,還是他在擔任近侍時察覺到蛛絲馬跡,才知道審神者居然曾經差一點隨軍出征現世。
作為近侍,他要比長谷部自在許多。有一次和主公閑聊時,他察覺到審神者的嚮往與埋怨后,不動聲色地安撫了對方,沒再提及這個話題。
刀劍護主心切,逾越地干涉主人的出行。雖於理不合但情有可原。
只是,他們本應該想盡辦法達成主公的意願,而不是嘴上喊著忠誠,以「為你好」的名義將心情強加給對方。
個人原因,鶴丸覺得只要保護的力量足夠到位,出門一趟倒也沒什麼。
驚嚇與意外從來不只是善意的。有好的驚喜,當然也有恐怖的驚嚇。
無論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只要去面對就好了,總比一成不變的生活要強得多。
而且審神者出門的提議若再次被駁回,說不定付喪神在主人的心中會變成桎梏他自由的存在。
沒有人喜歡手腳上的鐐銬!
付喪神應該成為系在手腕上的紅繩,抬手可見,又不影響行動。只會在心裡多一絲牽挂,讓主公知道,身後永遠有退路。
「我附議。」
忽視為首的歌仙兼定冒火的眼神,鶴丸國永改變盤腿坐著的姿勢,站到白棲川身邊。
他剛剛就是待在白棲川旁邊,看著一大波人流湧進軍議室。和主公爭辯之後,惹得好脾氣的人類發起脾氣,又請罪一樣地紛紛跪下。
跪在這裡的大多都是成年體型的付喪神,有著較成熟的思想和獨立抉擇的能力。許多少年模樣的短刀脅差不願意參與進主人與付喪神的爭執中,這種場面會讓他們惶恐不安。
「嘛,別這麼嚴肅嘛!像是在逼迫主公一樣。」鶴丸擺擺手,示意自己不想和所有人作對。
注意到白棲川投過來的視線,鶴丸嬉皮笑臉道:「如果沒猜錯的話,剛剛主公您是想獨自進入傳送陣吧?」
這些天做近侍,也足夠他進一步了解審神者了。
審神者雖然面對驚嚇膽子很小,但是竟然意外地有擔當呢。
這樣的人類,放在曾經的時代,應該是危急時刻不會放棄任何一名家臣,被所有人愛戴的好主公吧!
白棲川抿唇不語。
他剛剛的確有這個想法,尤其是在被阻止之後。他甚至想過,如果被阻攔,他是否要在夜半時分悄悄出行。
畢竟鶴丸國永帶他摸索過傳送陣的用法,他已經學到七七八八了。
當然最後,他自然放棄了這個不自量力地念頭。
如果真的悄悄獨行,不光本丸會亂作一團,他能不能自保也是個問題。
致使白棲川堅決要親自前去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時之政府兩次緊急任務,遣詞造句中都帶有「請審神者如何如何……」白棲川認為,是不是這次事件有什麼特殊之處?也許這個任務本就需要審神者本人出動,才能達到最好效果。
要不然,第一部隊的出陣為何全軍覆沒?甚至靈力耗盡化為本體?
也許正是需要審神者及時補充靈力吧……
見白棲川沉默不語,鶴丸也沒有揪著不放。
他努力勸說這群腦子拐進了死胡同的同僚:「總要有人去把第一部隊帶回來吧?就像出陣時候撈刀一樣,沒辦法用聯絡器通訊,我們要尋找的是他們的本體。」
「但是可以派付喪神去,主公沒必要……」歌仙兼定是文系的風雅名刀,與人交往慣來溫和斯文,愛好也高雅清貴。表現在外的特點,同白棲川十分相像,因此也與他交往甚密。
然而其實,他性格極為固執,不易為人左右。這次也是他思慮頗多,率先反對。
見歌仙兼定不為所動,鶴丸國永繼續加碼:「這次他們可是分散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不再是荒無人煙的荒郊野嶺。而且這可不是和溯行軍戰鬥的出陣任務,沒有戰鬥對象,不會掉落資源與刀劍。茫茫人海中,你們要怎麼找到三日月他們?靠尋刀啟示嗎?」
說著把自己逗得噗嗤笑出來。
其他人沒有被他逗笑,紛紛用正經的眼神看著他。鶴丸國永尬笑兩下,也不再出聲。
鶴丸國永的話給白棲川提供了一個思路,他接上鶴丸的話,說道:「你們身上的靈力本源皆出自我手,或許我去往現世,能夠感應到他們的大致方位。進度將會快很多。」
「我對戰爭一竅不通,自我任職以來,在出陣一事上沒能為你們帶來任何貢獻。隊伍人員的分配和資源傾斜,也向來由長谷部全權負責。」
「我這個審神者做得確實失職。」
「不過,雖然我能力平庸,鍛刀、刀裝之事常常力不從心,可是至少這點忙我還是能幫上的。」白棲川自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