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人生 (二合一)
「來下盤棋吧。」
吃過飯,久我餘弦忽然對眼前的人說道,這樣陳徹感到意外。
「怎麼了?忽然想下棋嗎?」
久我餘弦點頭,她想與眼前的人下盤棋。
「是么,作為飯後娛樂活動正好,那麼來吧。」
陳徹想了想,答應了對方的請求。
「那麼請跟我來,地點就在昨天的看台上。」
兩人來到昨天的看台,與昨天不同,上面放著棋盤與兩個棋盒。
「你執白子還是黑子?」
久我餘弦端坐,詢問陳徹。
「執白子吧。」
陳徹告訴對方,通常他都是執白子的,因為祖父喜歡執黑子。
久我餘弦聽言,將棋盒對換,因為她通常是執黑子的,而師父喜歡執白子。
黑子落地,隨後白子落地。
久我餘弦捏起棋子,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陳徹抬眼望去,忽然發現久我餘弦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的確如他所預想的那般是空洞無神的眼眸,但……那也是陳徹見過最美麗的眼睛。
他在心中讚歎:【真美】
久我餘弦的眼睛是如圓月般的瑩白,那瑩白晶瑩剔透,宛若琉璃,在繪梨衣的眼中他也曾見過如寶石般瑰麗的眼瞳。
但直到見到久我餘弦的眼睛,陳徹才真正意識到,寶石與寶石之間也是存在差別的。
繪梨衣的眼眸的確是如紅石榴般美麗的眼睛,但那雙眼睛還是能看出是人的眼眸,而非精緻的原石。
久我餘弦的眼睛是不同的,她的眼睛是完全空洞的,完全無神的。
從那雙眼睛中看不出一點生氣,一點屬於人的生氣。
你只會覺得那是瑩白皎潔的月石,就算那對月石出現在人的眼眶中,你也不會認為那是眼眸。
陳徹甚至覺得久我餘弦的眼眸正在散發光芒,似月光般皎潔瑩白的光。
他不知不覺中看的入神,移不開眼。
直到久我餘弦久久沒有聽見落子的聲音,不禁詢問道:「怎麼了?」
「不,沒什麼。」陳徹低頭不敢再看,將目光完全聚集在棋盤上。
陳徹隨後跟上,兩人不自覺的下起了快棋,只是習慣。
因為跟祖父【跟師父】都是下快棋的。
伴隨清脆的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原本空無一物的棋盤上布滿了棋子,陳徹與久我餘弦的手不斷在棋盤上方來回穿梭。
最終陳徹捏起白子的手停在了半空,此時棋盤上與此前羽生末聖下的棋局一樣,再無空位可落。
「是我輸了。」
陳徹將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鞠躬行禮,表示自己的敗北。
「承讓。」
久我餘弦同樣鞠躬回禮。
「真是痛快的對局,以前一直認為圍棋是件工於心計的事,今天才知道原來圍棋也可以很純粹,真開心啊。」
陳徹真誠的大笑起來,因為今天真的很開心,所以可以放下以往的束縛。
久我餘弦也跟著笑了起來,但那是與陳徹不同的,淺淺的又溫婉的笑,那笑容就像是在看著一個孩子在笑。
「是的,真開心啊,果然生命只要繼續延續下去總會有好事發生的。」
久我餘弦抬頭像是在看著天際那並不存在於她眼中的雲彩,然後回頭注視著眼前的人。
「以前想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同樣也想不到死去的理由,現在我忽然覺得活下去總歸是件好事。」
久我餘弦頓了頓,似乎在思考,她說:「比如我們的相遇,我能夠與你下棋因為我還活著,所以我慶幸我還活著。」
陳徹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應對方,他找不到與這段話所蘊藏的感情所對等的話語。
「抱歉,我現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徹話說一半停頓下來,也許是他錯覺,他似乎聽過這樣的話語,久我餘弦的身影莫名的出現在他的心中,他的心慢慢、慢慢的加快。
陳徹控制呼吸,好讓心跳平靜下來,半響,重新開口。
「但……我也覺得活著真好。」
想了許久,陳徹說出這段話,久我餘弦微笑,抬頭望向天空中那個她看不見的太陽,鋪灑在她臉上的陽光告訴她現在快正午了。
「時間過得真快,差點忘記今天要完成的事了。」
久我餘弦起身,拍了拍衣角。
「來吧,接下來的場所挺遠的,需要走著去,可以嗎?」
久我餘弦伸手放在陳徹的面前,陳徹拉住,起身。
「沒關係,我跑著去。」
「那麼希望我能跟上。」
久我餘弦拉起陳徹,兩人向著前方走去。
陽光透過茂密的喬木層照射在灌木層與草本層上,今天雖然陽光明媚,但並不覺得炎熱,反而覺得涼爽。
「這片森林是源賴光大人成長的地方,自那之後一直被我們守護直至今日,大概已經過去了千年。」
久我餘弦回頭想身後的陳徹介紹這裡,這裡是鈴之森,是鬼皇源賴光成長的地方,也是過往的魔國。
「過去了千年之久,但這裡完全看不出。」
陳徹站在原地,四處環繞,但絲毫看不出這裡有久我餘弦所說的千年那麼久遠的跡象。
「因為樹木不可能一直存在的,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初的那批樹早就沉入土壤,就像人一樣,如今站在這裡的人不就像矗立在這裡的樹嗎?地方還是那個地方,但生存的又是另一批生物了。」
久我餘弦耐心的向陳徹解釋,森林無論過去多久都很難看出歷史感,因為除非是有別於現代植物的物種,否則也只是千年之前的延續罷了。
「無論是樹還是人,都不是當初的了。」
「是的,無論是樹還是人都不是當初的了,但這就是時間,短暫的事物沒有意義,永恆的事物才有價值。」
「就像龍一樣?」
「是的,就像龍一樣,龍是永恆的生物,所以直至今日祂們依舊活躍在這個世界上,哪怕過去了千年,祂們依舊存在,因為祂們是永恆的生物。」
陳徹沉默,久我餘弦微笑。
「那豈不是說現在的我們沒有意義?」
良久,陳徹開口,因為按照久我餘弦所說,他們同樣是短暫的事物,也是沒有意義的存在。
「不,那是不同的。」
「怎麼不同?」
「因為……」
久我餘弦話說一半,停了下來。
「這個我無法給你解答,需要你自己去思考。」
陳徹停在原地,沉默許久,他問:「久我,人生是什麼?」
「我不明白啊。」
「沒關係,不明白也沒關係,不一定非要明白自己為何活著,因為只要活著就一定會在未來遇到美好的事物,就像你和我的相遇,在和你相遇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活著。」
久我餘弦低頭淺笑,又繼續說:「但是,你讓我明白了,也許我就是為了和你相遇才一直活著的,我想你也會遇到的,只要一直活下去。」
久我餘弦這樣溫柔的對著上杉說道,因為是看出陳徹的迷茫,他內心的迷茫明目張胆的表現在外表,讓人感覺像是受驚的小動物,在這個陌生可怖的世界上不知逃向何處,因為恐懼,所以冷靜,因為冷靜,所以明白恐懼。
這樣的他是這樣讓人感覺柔弱,不禁想安撫他。
「你……真是有一雙心眼呢。」
陳徹輕呼一口氣,像是將一直以來積攢的壓力全部吐出來。
他的確很迷茫,因為他知道的太多,他知道這個世界原本的樣子,這個曾經以文字所描寫的世界。
他知道上杉越,他知道繪梨衣,他知道犬山賀,他知道橘政宗,他知道源稚生,他知道源稚女,他知道昂熱,他知道路明非,他知道楚子航,他知道愷撒……
在這個世界上他知道很多人,很多他沒有見過的人,那些明明沒有見過的人,但他們過去的人生與未來的人生都被他以文字記憶在腦海中。
當這些人不再以文字的形式,而是以人的形式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的內心是……害怕的。
他總是會想這個世界是虛假的,甚至他也是虛假的,所以……他一直竭盡全力的去愛,去接受愛,他需要愛一些人讓自己不去想這些,他也需要愛一些人讓自己沒有負罪感。
因為他是在知道繪梨衣,知道源稚生,知道上杉越的一切然後去愛他們的,這就像是在玩戀愛遊戲一樣,擁有遊戲攻略的他可以輕易的讓繪梨衣、源稚生愛上自己,他也的確這麼輕易的做到了。
這樣的愛來的太輕鬆,也太虛幻了,簡直就像是小偷一樣,他很輕易的就偷走了別人的愛。
所以他會一直去回應那些愛他的人,好安慰自己,他也是會愛別人的,他並不是愛的小偷。
「感覺迷茫嗎?」
久我餘弦的聲音傳遞在耳畔,陳徹抬起頭來。
迎接他的是久我餘弦明媚的笑容,像是夏季盛開的花朵,那樣讓人感覺明媚。
「沒事的,因為一個人走在黑路總是會感覺害怕的,這是每個人都會有的。」
久我餘弦不知為何說出了這些話,就像她曾經說過很多次一樣,她不假思索的說出來,將莫名出現在腦海里的話說出來。
「所以,沒事的,因為接下來我會和你一起走,不是說過的嗎?」
眼前人拉起他的手,眼睛里滿懷笑意,明媚的笑容像是太陽,陳徹看著她的唇角,跟她一起說出那句話。
「也許我就是為了和你相遇才一直活著的。」
久我餘弦依舊微笑,陳徹抬起頭來,臉上是震撼與動容,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看到了周圍的世界……
陳徹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它正在非常活潑的跳動,它正在告訴自己,眼前的人……久我餘弦是一個會無條件愛他的人,一個他不需要付出,一個他不需要費盡心機,一個他只需要接受的人。
「抱歉。」他不自覺地說:「抱歉,我很抱歉……」
他不停地說抱歉,但沒說對誰抱歉,他需要抱歉的人很多,真正很多,他所回應的愛,與他們給予他的愛,兩者簡直是雲泥之別,他是一個可恥的小偷,但卻以一些小恩小惠來一直麻痹自己。
此前他可以那樣一直麻痹自己,但直到久我餘弦的出現,他才明白了原來真正愛一個人的沉重,這份沉重的愛擊碎了他,讓他從自我麻痹中清醒過來。
「抱歉。」陳徹說:「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
久我餘弦睜開那瑩白的眼眸,雖然看不見,但她能感覺到,她的心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那原本沉寂的心第一次真正的跳動了起來。
「我明白了,人生是什麼。」
「是什麼呢?」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陳徹高聲大唱,最後停頓,然後整個眼睛忽然睜開,像是要看清一切,他輕輕的說:「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久我餘弦笑著說:「你是要出家嗎?」
「不,我只是明白了。」陳徹說:「我是為了與你們相遇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這就是我的人生。」
說完陳徹開懷大笑,那笑聲是那樣的放肆,那樣的張揚,也是那樣的不羈。
久我餘弦不僅擊碎了他,讓他從自我麻痹中清醒過來,也讓他從自我的束縛中掙脫出來。
他掙開了自己的束縛,真正的來到了這個世界,無論是身……還是心。
陳徹來到久我餘弦的身邊,以無法拒絕的姿態握住她的手說:「走吧!」
「走吧,前方的道路雖然還很漫長,但沒事的……」
久我餘弦沒有拒絕,兩個人的手牽在一起,向著前路走去。
「這裡是哪裡?」
陳徹向著身旁的久我餘弦詢問,眼前的景象的確令人驚奇,在茂密的森林中出現了大片的空地,空曠的像是隔絕兩岸的江流。
「這裡是以前羽生一族開闢的訓練場,其實也不能說是他們開闢的,因為這裡是某位神明偉力的遺留,同時也是神代存在的證明。」
「神明的偉力?神代的證明?」
久我餘弦說的話總是讓他感覺不太懂,現在也是,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可能現在你不太明白,下來你就知道了。」
久我餘弦這次沒有向他解釋,而是像是在賣關子,久我餘弦就這樣從落差處跳下去,陳徹來不及反應,自己也跟著她跳了下去。
「嗯?這裡的地面很奇怪。」
落地后,才發現這裡的地面很奇怪,不像是踏在泥土上,當像是在家中的木地板上。
觸感上的奇特,讓他細細的觀察地面,他忽然發現了什麼,然後驚奇的順著地面,向著遠方望去。
「這裡?這裡是……是……年輪?」
他被自己的發現驚呆了,在地面上發現了紋路,順著紋路向著遠方望去,形成一道圓弧,紋路相隔一圈,布滿整個地面。
最後他發現這裡是一道完整的年輪,他正在某個樹木的年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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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裡扯斷玉鎖。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魯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