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應明背著手在講台上走來走去,視線從台下每個女生身上劃過。
大家心照不宣,彷彿應明根本不用說明自己的意圖,孩子們就用無比期盼的小眼神看著他。
他點點頭,視線一直往後划,最後落在一個胖胖的低著頭的女生身上。
關馨悄悄抬眼看了眼應明,一不小心對上了視線。
她趕緊避開視線,掌心沁出薄汗一片滑膩。
萬萬沒想到,那封情書不是給蔣月的,而是給……白宿的。
而且無巧不成書,她本以為憑藉這麼一封情書這個該死的死腦筋年級主任一定會處罰蔣月,但沒想到,背負上退學危機的,是顏宇。
是她最喜歡的男生……
無法接受以後的校園生活再也見不到他在球場上瀟洒跳躍的姿態……
「來各位女同學,大家配合老師幫個忙吧,每人說一句『麻煩你幫我把這封信送到廣播室』。」
此話一出,大家用鞋墊子想也知道那封被全校宣讀的情書到底是怎麼落到了廣播室。
霎時間,孩子們莫名其妙興奮起來。
誰不喜歡顏宇呢,誰想讓他退學呢,只要能保住他,要他們做什麼都行!
大概只有關馨,耳中忽然一陣轟鳴,大腦霎時一片空白。
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寒意從腳底冒出直竄腦門。
坐在她後面的蔣月隨意一抬眼,看到她寬厚的背影好似在暗暗發抖。
忽然明白了。
思忖間,從第一排第一個女生起,大家彷彿訓練有素的軍隊,一個說完了坐下,下一個起來說。
李子明抻著脖子仔細傾聽每一個女生的聲音,表情和應明一模一樣,皺著眉,心急如焚。
一直到齊甜說完,關馨緩緩站起了身。
她故意壓低嗓音,還刻意帶了些口音進去。
關馨說完剛要坐下,應明忽然喊住李子明,問道:「聽出來了沒。」
李子明無奈地搖搖頭:「我連人臉都記不住,哪能記得聲音啊。」
最後幾個女生,依然一無所獲。
全高二年級女生的聲音都聽了個遍也沒找出罪魁禍首,難道要去高一高三找?
應明心涼了半分。
咋辦呢,這個答覆,該怎麼給呢。
蔣月看著前方伏趴在桌子上的關馨,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犯罪分子作案后,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逃離案發現場的吧。
那麼她現在一定很想逃吧,但是自己一個人逃跑又太突兀了。
想著,蔣月站起身,對著前排的丸子頭道:「陳汀,去衛生間不。」
丸子頭不耐煩地說著「你自己沒長腿是怎麼著」,身體卻誠實地站了起來。
關馨看到有人往外走,也立馬站起身。
她可太想離開這個地方了,她真怕多待一秒就要被人識破。
她縮著肩膀緊跟在倆人身後,希望藉助她們轉移注意力,等出門后再和她們保持距離。
門口,應明拍拍李子明的肩膀:「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三個女生從他們背後閃過。
李子明嘆了口氣:「不好意思應明,沒幫上你的忙。」
「叫我啥?!」
「等等!」李子明忽然抬眼,倏然喊住所有人。
蔣月和丸子頭非常配合地停住了腳步,關馨卻慌張地加快了腳步。
「就是喊你呢,停下。」李子明沖著關馨的背影喊道。
應明心領神會,邁著小短腿疾步上前攔在還想往外走的關馨面前。
關馨抬眼,嘴巴蒼白,一直發抖。
李子明疾步走到她身邊,忽而蹲下身子,耳朵貼近她的雙腳,手指還划拉著指示著:「再走兩步?」
關馨雙腳宛如被強力502黏住一般,聽到命令后大腦下意識要給雙腳發送走路的指令,但就是雙腿不聽使喚啊!
「我想起來了,當時雖然沒抬頭看人長啥樣,聲音也沒在意,但當時我給朋友發消息說了句旁邊來了個走路不抬腳的。因為她走起路來嚓嚓響,而且……」他看了眼關馨的粗壯大腿,「格外響。」
李子明是練體育短跑的,因此對這些聲音格外敏感,老師經常根據他們的腳步聲判斷他們姿勢是否正確,甚至能判斷出他們最近是否嚴格要求自己,有沒有吃胖,長兩斤肉他都能聽出來,時間長了李子明也久病成醫。
應明擺擺手,示意自己明白了。
的確是,關馨和白宿坐得近,而且當時體育課只有關馨沒去,似乎條條證據都在直指關馨。
他平視著關馨,眉間深深蹙起:「老師不想冤枉你,你實話實說,昨天那封情書是不是你讓人送到廣播室的。」
關馨此時獃獃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明明是寒冬臘月天腦門卻沁出一層薄汗。
李子明插嘴道:「肯定是她,我以人格作擔保。」
關馨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監控拍下,現在怕極了,一害怕,連狡辯都忘了,忽然身子下沉,她跪坐在牆根扒著牆一邊哭一邊假裝乾嘔,試圖喚起應明的同情心。
應明做了個深呼吸,並沒有伸手去扶的意思。
他轉過身,望著窗外浮動的雲,輕輕道:「關馨,犯錯並不可怕,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是……」
「有些錯是不能犯的啊……」
聽到動靜,走廊上所有班級的同學們一窩蜂般湧出教室看戲,不用說,什麼情況已經瞭然於心。
丸子頭不可置信的「哈」了聲,她俯身打量著正在爆發泥石流的關馨,左右打量著,心寒地搖搖頭:「你真的,沒救了。」
應明無奈一聲長嘆:「關馨你來我辦公室,我一會兒打電話給你家長。」
*
「我要見你們校長!你一個小破主任說話跟放屁一樣!憑啥讓我家關馨退學!」
關馨媽刺耳的尖叫聲響徹整棟辦公樓。
得,也不用請校長來了,人家循著動靜找了過來。
校長來了也還是那句話:「因為該生行為對我校造成了嚴重的不良影響,違背學生紀律守則,所以我們只能忍痛將其勸退,希望她早日成長吧。」
下一秒,關馨媽的尖叫聲變成了苦苦哀求再到失聲痛哭,關馨那宛如惡虎咆哮一樣的哭聲也夾雜其中。
校長受不了這對母女在學校如此放肆,好言相勸說以後若是關馨想復學可以根據她的情況重新評定,還是有機會重回學校的。
當然這只是緩兵之計,勸退了就沒有再復學的道理,但現在無論如何先把這對母女勸走再說。
因為學校輕而易舉將一個學生勸退,其他同學大概也有點害怕,趕緊好好表現,這幾天先老實點,省得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他們一直以為這所學校招生率如此之低,無論他們怎麼作天作地校領導也不敢拿他們怎樣。
但現在孩子們終於明白了,不是不敢,是還沒戳到他們肺管子上。
關馨低著頭回來收拾東西,學生們看著她竊竊私語。
她看了眼後座的蔣月,見她也在冷眼凝望自己,關馨笑了笑:
「別得意,你不會以為只有我走了吧,顏宇一樣別想好過,他的罪名可比我大多了。」
蔣月哂笑一聲,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嚇唬誰呢,垂死掙扎都不會。
而此時,距離應明給行政主任的三天之誓,只剩兩天。
晚上,男生宿舍。
宿舍里只剩白宿和蕭恪二人,其他熱心腸的孩子拉著顏宇去了陽台,一個個幫著出謀劃策。
蕭恪捏捏白宿的下巴:「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紅顏禍水。」
白宿瞥了他一眼:「你怎麼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冷漠。」
蕭恪唇角含笑:「私心來講,他和我沒半毛錢關係,我為什麼要對他熱情,更何況少一個情敵我求之不得。」
說得一點沒錯,蕭恪就是這樣,白宿以外的人他都不關心。
不多會兒,郭浩他們回來了,一進屋就喪氣往桌前一坐,唉聲嘆氣。
「也不知道應主任想出法子沒有,如果解決不了顏宇真得走人了。」
「不就是寫個情書,至於么。」
「還不是有小賤貨把事兒鬧大了,不然根本屁事沒有。」
「顏宇你也是,都什麼年代了還寫情書,發簡訊不香么?」
「發簡訊我們白哥收不到啊,他又沒帶手機過來。」
「白哥。」郭浩看向白宿,「你有辦法沒有,我總覺得就應主任那腦袋也想不出什麼來。」
白宿粲然一笑:「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是相信應主任,全力配合他。」
孩子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白宿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但只要是他們白哥說的,他們肯定無條件相信!
深夜的宿舍,窗外一輪寒月,白光透過窗戶在地板上形成的痕迹顯得幾分孤寂。
白宿靠著床頭,看著隔著窗柩投出的月光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變化形狀。
「哥,睡不著么。」顏宇的聲音輕輕響起。
白宿抬眼,就見他一隻腳已經蹬上了床梯,慢慢下來,落地后看了白宿一眼,迅速移開視線。
白宿往裡擠了擠,給他空出位置。
顏宇掩飾性地摸摸鼻子,看也不敢看他,慢慢在他身邊坐下。
「對不起,哥,我那天對你那個態度。」
白宿笑笑:「沒關係,換我一樣,被憤怒沖昏頭腦時,是沒有理智可言的。」
顏宇一愣。
他沒想到白宿即便被誤解了也能站在他的角度考慮。
「睡不著么?在想退學的事?」白宿問道。
顏宇緩緩點頭。
說完這句話,倆人忽然沒了下文,就這樣相顧無言,一時間氣氛是說不出的尷尬。
就在白宿要說出沒事就快睡吧,黑寂中,忽然聽到顏宇說了這樣一句:
「我生氣不是因為要被退學,而是我知道,想配得上你,無論是財力還是學歷總得有一樣,我家不能和蕭恪比,學歷這條路又被斷了,所以,很不安。」
和宋凜大差不離的理由。
「所以,哥,退學沒關係,只要能讓我跟在你身邊就好,哪怕是做個助理。」
白宿嘆了口氣:「我說過吧,不要為了別人而活,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種行為對於別人來說或許是一種負擔,況且,我已經有了蕭恪。」
「是……我來得太遲了么。」顏宇低下頭,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不是。」白宿斬釘截鐵,「哪怕你出現得比蕭恪早,那個人也只會是蕭恪。」
與此同時,第二期《我們的班長》一經播出,火速衝上熱搜。
以前這檔節目就是一幫人氣嘉賓帶著學生們努力奮鬥,大家看的都是熱血青春,而今天這期,儼然變成了懸疑偵探片,大家都在猜測把情書送到廣播室的到底是誰。
還是那個道理,節目組為了保護關馨不被網暴因此將結尾忍痛剪掉,只留下顏宇的情書被在全校宣讀的衝突點。
並且節目組這次還特意翻出來丸子頭的微博賬號,限制其發言,省得又給惹出什麼大麻煩。
但拍攝了這麼久,顏宇這種小帥哥不圈幾波粉也不現實,真愛粉們甚至開始偷偷扒第五中學的學生處罰檔案,想看看顏宇到底結局如何。
但顏宇的沒扒出來,倒是扒出了關馨的勸退文件。
這一次都省了丸子頭噼里啪啦打字的勁兒了。
【果然是關馨,這女孩也太恐怖了吧,一次兩次就罷了,她竟然還敢,心疼我們顏宇弟弟。】
【好在是被開除了,以後也沒她蹦躂的餘地了。】
【噁心死了這死孩子,果然都說孩子是看著父母的背影長大的,她媽就是個潑婦,聽說還去蔣月家的攤位前鬧過,說因為蔣月所以導致關馨被網暴。】
【我不覺得這是網暴,這叫正義的討伐[斜眼笑]】
【不過好消息是,蔣月媽媽現在生意可好了!定期給幾個大醫院食堂送豆製品,祝願阿姨生意越來越好!】
【嗚嗚嗚我家月月也要變成小富婆了,真是今年聽到的最溫暖人心的消息了。】
【據知情人事透露,關馨她媽現在正打算起訴學校了。】
【讓她起,就還怕她不起呢!快送上法庭去打臉。】
【嗯,其實我是松山集團法務部的律師,我覺得她接下來可能沒有精力再去起訴學校。】
【為啥!我要聽八卦!】
【因為最晚這周末,她就會收到法院的傳票,以擾亂公共秩序、造謠他人、身體傷害、人格侮辱等多項罪名,被我們起訴了。】
【哇!!!松山的律師欸!牛批牛批!】
【提前祝你們旗開得勝!】
*
周三的早自習,朗朗讀書聲從各個教室傳出,校園裡一片欣欣向榮,看到此情此景,校長欣慰的紅了眼眶。
應明還是像往常一樣背個手如同領導一般在各個班級穿梭巡視。
但這次,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揪起一個不學習學生的耳朵就往外拖。
他背著手,手心捏著張紙,接著走到高二一班第一排第一個學生座位旁,悄悄將那張紙擱在他桌上,還提示性地清了清嗓子。
學生詫異拿過那張紙一看。
頓時滿臉驚愕,他不明所以地看嚮應明,就見應明用下巴點點那張紙又點點他手中的筆,接著輕輕點點頭。
啊這……
學生猶豫了。
這張紙怎麼看都像是一封……
請願書。
是有關顏宇被退學這件事的請願,上面寫著希望學校再給顏宇一次機會,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都應當給予改正的機會。
雖然的確是字字飽含深情,但學生看著應明目光如炬,猶豫著就是不簽名。
因為有了關馨這個前車之鑒,他們現在可真是不敢造次。
應明見他不從,扯過請願書走到第二個同學座位旁,如法炮製。
第二個學生和第一個學生一樣,而且他本來就是「只要是學校命令我一定盲從」的好學生,他根本不可能參與這種違背天理的事。
應明在一班轉了一圈,最後偌大八開紙上只有小小的三個簽名。
看著可憐兮兮的幾個名字,應明忽然疑惑了。
白宿所說的「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真的是這個意思?
學生們也知道顏宇屬實可憐,但他們並不敢和學校對著干。
於是應明又去找任課老師們,希望他們也能幫幫忙貢獻一份力量。
任課老師捏著請願書猶豫許久,還是直言道:「應主任我知道您愛生心切,但是也要考慮我們的感受啊,是我明白,一封情書而已根本不用給這麼嚴重的處理辦法,但您也知道,行政主任他……」
「他就是要通過這種方式樹立威信,你說退學關乎情書這件事本身么?其實非也,但就是行政主任要讓大家明白,他做出的決定,沒有人能夠更改。」
一番話,似乎是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但應明還是不甘心。
顏宇是個很優秀的孩子,文化專業體育樣樣拔尖,讓這樣的孩子因為青春期必經的心裡路程落得個退學收場,他實在不忍心。
更何況他雖然口口聲聲說著禁止早戀,但誰不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呢,這樣有錯么?平心而論,在保證學習的情況下去追隨內心所愛,這是勇敢。
索性應明也不去擺他的官威了,這一天上上下下滿樓躥跳,就為跑請願書的事兒。
但一直到最後一節晚自習結束,他也只收集到了一百個姓名,全校兩千師生,佔比率只有二十分之一,這樣的比例很難讓行政主任信服。
而距離三日之誓,只剩最後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