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歌唱晚,蕩氣迴腸

漁歌唱晚,蕩氣迴腸

伊緒看著滿村妖獸的屍體,雖然數量多但一個能打都沒有,微微蹙眉,她知道自己這邊越是輕鬆,武昌就越危險。要離開了,伊緒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武昌需要她。

當最後一個妖獸轟然倒地,眾人歡呼雀躍之際,只有伊緒臉上蒙一層煙雲,愁眉不展。

「哈哈,老夫還真是寶刀未老啊。」稻香村代理村長,從武昌「留洋歸來」也算見過世面的伊如海撫須長嘆道,剛才的戰鬥他出力不少,頗有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嘚瑟。

「三叔公,你就別擋路邊上了,快來搭把手,這隨便一個魔物都夠咱們吃好久了,得快搬回家,可別壞路上了。」戰鬥時開了隱身不見蹤影的胖嬸,此刻卻很積極,穿梭在戰場每個角落,紅光滿面的,恨不得多站幾隻手,全搬家裡去。

「去去去,你以為老夫願意杵著啊,老夫這不是閃到腰了,大太陽的,曬死老夫了,伊安,伊安呢,快過來撫一下老夫,誒呦,我的老腰啊。」伊如海臉色有些痛苦,額頭上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不知是曬的還是疼的。

「來了來了,爺爺。」伊安大病初癒,此刻有些消瘦,但氣色還不錯,不知從那個角落鑽出來,就像只小猴子般,他是個苦命的孩子,父親走的早,母親也為了掩護他犧牲了,是伊如海見他可憐,便收養了他,也讓自己享受享受天倫之樂,爺孫倆這幾天相處起來,也是其樂融融。

伊安嘴咧的和荷花似的,小心的攙著伊如海,找個陰暗處坐下,還不忘用袖口替他擦汗,倒是個孝順的孩子,做完這些,伊安起身看著不遠處,不知從哪裡找了瓜子磕上,指揮著連蒙帶騙找來的壯漢正在搬運魔獸屍體的胖嬸。有些好笑,用手做喇叭對她喊道:「胖嬸,你省省力氣吧,我在冒險公會的醫院時就聽他們說,這魔獸可不是豬啊羊的,不能隨便吃的,有些說不定還有毒呢,你要是吃了中毒,把這五百多斤的身體吃垮了,那是咱們稻香村的損失啊。」

「去去去,小屁孩,出去走一趟還真當自己喝了洋墨水,敢來開你胖嬸的玩笑,沒大沒小,還有那個不長眼的說我五百多斤了,最多四百。」胖嬸雙手叉腰,臉上的肥肉就像雨打芭蕉般亂顫,惡狠狠的看著伊安,但她終究是個欺軟怕硬、別人說什麼她信什麼的主,很快臉上寫滿擔憂,咬著指甲,一臉糾結,自顧自說道:「這……好好的肉怎麼就不能吃了?要是丟了還不可惜了啊,啊,對了,伊緒呢,她在冒險公會待過,頭髮長見識更長的,一定知道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的,她人嘞?」

胖嬸環顧四周,哪還有伊緒的身影,此刻推著推車的伊小寶走來,見胖嬸在找伊緒,停下腳步,用肩上毛巾邊擦擦汗邊說道:「伊緒啊,剛我看到她了,她說什麼自己累了,想休息一下,晚飯就不用叫她了。」

聽到這話,大家都沉默了,對這個說法大家只能說我們長的很蠢嗎?為什麼把要把我們當傻子騙!

累?想休息?別開玩笑了,這是伊緒能說出來的台詞嗎?她是伊緒啊,因為她,稻香村重建工作至少能提前一年,沒別的原因,這丫頭工作起來是真的是命都不要的主啊,不要自己的命就算了,她連別人的命都不要,胖嬸就是受害人,五百斤的肉啊,按斤賣都能賺好大一筆,現在好了,一分錢沒撈到,就剩四百了,再這麼下去,非瘦成一條閃電。

伊緒去武昌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各忙各的,他們知道,如果他們有意阻止,

伊緒一定會留下,她就是這樣,一個處處為別人著想的好姑娘,可……做人不能太自私,武昌同樣需要她,那才是她該去的地方,至於稻香村,不是還有我們嗎?

你以為伊如海一大把年紀,為什麼這麼拚命,明明這群不入流的魔物伊緒一人足矣,他當然不是爭強好勝,只是想讓伊緒知道,他們不是待宰的羔羊,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為他們做出犧牲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此刻,伊緒鬼鬼祟祟的溜出房門,明明家裡只有她一個,卻弄出草木皆兵的感覺,這也難怪,對於要放現代一定是三好學生、學習委員的她,說了謊都能內疚半天,又況且是第一次離家出走呢?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走,因為稻香村需要她,誰也不能保證稻香村會不會有第二輪攻擊,她答應過伊烈村長要保護好村子,況且,武昌有很多優秀的冒險者,而稻香村……只有自己,她不能走,走了村子怎麼辦,可……

自己總有種不好的預感,理性如她,自然不相信這種冥冥之中的感覺,希望是假的,但萬一是真的呢?果然,還是放心不下,蘇葉這個不靠譜的傢伙,他帶領的冒險公會,真的很難讓人不牽挂。

她必須走,伊緒告訴自己,她不只是稻香村的一名村民,同時也是冒險公會的冒險者,是蘇葉的秘書,是他的搭檔。

伊緒推開後門,很輕,門口的小路很安靜,空無一人,走了,不被發現,晚上之前回來,這樣的話,也不算騙人,不算失約了,伊緒心裡默默說道,不知不覺她已經掌握蘇葉的逃生技能之一,自欺欺人之術。

人的天性是什麼?好的學了,不會,壞的不學,會了,伊緒跟了蘇葉這麼多年,吃過豬肉現在也該學學豬跑了……

當進入茂密的森林,稻香村徹底從視線中消失,伊緒鬆了口氣,差一點就被發現,幸好她機智,雖然有點瑕疵,但第一次嘛,能做的這般已經很了不起了,自己這也算久病成醫了吧,伊緒不禁感嘆,還別說,挺有成就感的,在叢林穿梭的伊緒嘴角上揚,有些想笑,可很快又忙收斂,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這有什麼好驕傲的,自己這油然而生的滿足感是什麼鬼,不就是從幾百人的村子悄無聲息的跑出來了嗎?有什麼好高興的,墮落了,自己真的墮落了,不過……自己還是挺厲害的,一學就會,看來蘇葉每次能從我這溜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挺簡單的嘛。

當然簡單,覺得自己在翹班上有天賦,能與蘇葉並肩的伊緒不知道,她偷偷跑了,自己是輕輕鬆鬆,可把村民們累得夠嗆。

「她……這是在幹嘛?為什麼不走前門啊?」伊如海一邊磕著從胖嬸那搶來的瓜子,一邊說道,他們還是按耐不住自己擔憂(好奇)的心情,偷偷的送送,不被發現就好。

「唔,應該是因為走後門顯得比較專業。」伊安分析道。

「道理我都懂,就是這後門都推開了,為什麼要翻牆啊,又沒人。」三叔公接著一臉問號,現在的小年輕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啊。

「唔,可能是因為走後門專業,但翻牆比走後門更專業吧。」伊安想了想,答道。

「那個……」胖嬸這時候也選擇發言,「你們在討論這種專業的問題之前,能不能告訴我,咱們村口在那個方向啊?」

「西邊啊,虧你還是稻香村的人,你……」三叔公不假思索的說道,可很快發現不對,磕了一半的瓜子突然停下,急忙問道:「伊緒剛走的那個方向?」

「好像是東邊來著……啊,我知道了,因為這個星球是圓的,走反方向也是能到的,而且還能出其不意,這簡直太專……好吧,我編不下去了,伊緒姐應該是第一次,有點興奮,一時間暈了頭。」伊安無奈的說道。

「我去,還不快追,再走下去,都過三八線,過鴨綠江了。」三叔公連忙嚷嚷,追卻不能完全追上,他們不能直接給伊緒指路,只能堵住她錯誤的路,給她引回正軌。

然而都這麼累死累活跑斷腿了,在伊緒的視角里,一切成了村民們不想自己去送死,極力阻止,自己則和他們鬥智斗勇,一次次躲過他們圍捕,閃避技能拉滿啊。

「我去,累死老夫了,誰設計的這破村子,一個個房子一模一樣還亂放,尤其是這個,擋著幹嘛,這不是硬生生擋住出村的路,多繞一截嗎?誰家房子啊,真沒素質。」伊如海罵罵咧咧。

「唔,三叔公,這好像是你家。」伊小寶善意提醒,但這憋笑的模樣可以看出,這份善意有水分。

「啊?我家啊,那沒事了。」三叔公老臉一紅,接著說道:「伊緒現在人呢?應該出村了吧?」

「不知道啊,不是你們一直跟著嗎?」伊小寶搖搖頭說道。

伊如海與他大眼瞪小眼,「我以為你們跟著呢。」

「好啦,這離村口那麼近,她看到路,嗖嗖就出去了,不出去,還能站在我們面前啊,現在我看,估計的到了,要我說就趕緊回去吧,午飯還沒吃呢,我都餓了。」胖嬸摸了摸就算癟了也是稻香村第一的大肚子說道。

眾人聞言,都覺得有道理,轉身回頭,各回各家,然後……

「那個,胖嬸,你這嘴是開過光嗎?買不買啊,我拿兩根玉米和你換。」伊安年紀不大,吐槽倒是一把好手,也不怪他陰陽怪氣,誰讓胖嬸這嘴確實厲害,伊緒可不就直直站在他們面前嗎?

現在的氣氛有些尷尬,伊緒千算萬算沒想到他們還在村門口堵自己,怎麼辦呢?要不說自己就是睡覺時夢遊,一不小心就到村口,絕不是想去武昌?這……是不是太假了,而且來都來了,就這麼走了實在不甘心啊,怎麼辦?如果是蘇葉會怎麼做呢?

伊緒一陣頭腦風暴,蘇葉用過的一千多種理由中,現在能用的也就一百種,而伊緒最先想到的是……

伊緒咬咬牙,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手指一指,驚呼,「看,有飛碟唉!」

做完伊緒就後悔了,好像更假了,誰會信啊,話說飛碟是啥啊。

「哪!哪呢?話說飛碟是啥?」胖嬸先是激動后疑惑的說道,兩眼冒星星,她真的信了,雖不知道飛碟是啥,但都丟到天上了,這東西一定是沒人,沒人要的就是我的,這是常識啊。

眾人無語,如果全世界都和胖嬸一樣,上帝也會在線抑鬱,感嘆一句「我都創造了什麼鬼東西,毀滅吧,我累了。」

雖然沒有胖嬸的真情實感,但大家還是憑藉自己略顯浮誇、尬到三室一廳的演技,僵硬的抬頭,還好還知道念台詞而不是一二三,「哪呢?在哪呢?」

伊緒一臉驚訝,還真的有效,當初蘇葉用,沒一個人上當來著,這……難道是因為蘇葉打開的方式不對,還是說只對稻香村的人有效,因為他們比較……天真,伊緒有些疑惑,卻還是告訴自己,不能耽誤稻香村村民要用一生治癒換來的時間,空舞術發動,化一縷清風而去,無了蹤影。

「爺爺,伊緒姐走了,可以不抬頭了。」伊安提醒到。

「我知道,腰又閃了,快撫我一下。」三叔公淚流滿面,老胳膊老腿的,太不容易了。

伊安攙著伊如海在村口一個石頭坐下,接著看著伊緒遠去的方向說道:「爺爺,你有沒有覺得伊緒姐和以前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是啊,比起一起,伊緒她樂觀了不少,絲毫還帶了點…唔,孩子般的天真無邪。」伊如海撫須說道。

「爺爺,你想說的是傻吧。」伊安直接戳破他,天真什麼的都是人情世故,說白了就是傻,不過……

「爺爺,你說我們抬頭那一刻伊緒姐會不會覺得我們也傻,啊不是,是天真啊。」伊安忽然問道,換來的則是無盡的沉默……

戰場上,例行回憶,打卡結束的伊緒臉上表情有些複雜的看著蘇葉,雖不想承認,但這次她能來,有蘇葉一半的功勞,她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真的能從他身上學到東西,這感覺好不真實啊,要不要道個謝呢?畢竟蘇葉下一次能幫上忙估計是得是他退休了,他退休自己就能解脫了,感激不盡啊。

不過伊緒稍稍腦補一下蘇葉小人得志的嘴臉后,就放棄這個想法,還是對他好點吧,嗯,僅限今天,先……微笑吧。

伊緒平時面對蘇葉要麼都是板著臉面無表情,要麼直接把嫌棄樂色寫在臉上,今天嘛,微笑,微笑是人類表達善意的最好方式,當然,伊緒除外。

好好的姑娘,笑起來明明挺好看的,卻差點讓蘇葉跪下,腿軟,心虛啊,伊緒小姐不會是知道這幾天的文件都是章玄代簽的吧,等等,一定是自己的錯覺,自己是瞎子來著,「那個伊緒小姐,你在幹嘛?唔,嘴巴抽筋了嗎?」

「沒有啊,我在笑,哈哈。」伊緒還配合的發出聲。

可怕,太可怕了,伊緒小姐居然在笑,還是對自己笑,記憶中上次對我笑還是第一次認識,出於禮貌,下一次不出意外應該是自己去世,有感而發,這……怎麼就提前了呢?難道自己要死了,伊緒小姐終於受不了了,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蘇葉咽咽口水,不知不覺滿頭的汗,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這是什麼表情,怎麼滿頭都是汗。」伊緒微微蹙眉,自己是在笑吧?是在笑啊,這麼效果和想象中差這麼多?

「唔,我熱啊,你不熱嗎?哈哈。」蘇葉強顏歡笑的說道。

「熱?但你手上全是雞皮疙瘩,這也是熱。」伊緒疑惑的說道。

「當然也……不是熱,是冷的,我腦袋熱身體冷的,好奇怪啊,哈哈哈。」蘇葉有點想哭。他寧願伊緒小姐狠狠瞪著自己。

伊緒嫌棄的看著他,果然好難啊,白痴會對你傻笑,你會對白痴傻笑嗎?伊緒收起笑容正色的說道:「準備好了,我們就該上了。」

「嗯。」蘇葉最後檢查一邊,點點頭,心裡微微鬆了口氣,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做賊心虛了呢,這也難怪,誰讓冒險公會不知何時流傳這麼一句話,「伊緒一笑,生死難料」,形容伊緒小姐只要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大部分情況下都是自己,不過這次,終於到別人了。

戰場上,達爾文一邊清著雜魚,一邊關注戰場上每一個人,越是看,他越是看不懂,楊德祖這般自私的人,甘願犧牲自己,不懂,這種情況不逃還主動往戰場上擠的女人,不懂,還有這群殺不完,滅不掉的螞蟻,不,他們已經不算是螞蟻了,螞蟻什麼的,不想理睬一隻腳踏過就好,而他們應該是蟑螂,令人厭惡,扇著翅膀往臉上飛,怎麼也打不死的小強,好煩啊,而且,更煩的傢伙……來了。

琴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沒有了柔和悠遠的動聽,也沒有金戈鐵馬的錚錚之聲,雙手宛如精靈般在琴弦上舞蹈,不知是不是經歷生死,放下執念,蘇葉的琴聲少了殺意,因為他本就沒想過殺人,多了點平靜,就像人生大起大落,潮信來后,方知一切不過雲煙,琴便是琴,我……還是我。

蘇葉的身後,高山流水之勢不再是虛影般閃爍不定,而是如真實存在般,山已是山,水已是水,他又變強了,身先士卒,此刻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鹿籍清楚的感受到,作為對手,自己還未趕上,對方卻越來越遠,很不爽,但作為戰友,這種靠你了,有你我就放心的感覺……更不爽,鹿籍苦笑著,心有不甘,還是拼盡最後的力氣,喊道:「岩熊幫,散開!」

無論你先前做了什麼,只要蘇葉出手,整片戰場的光芒都會籠罩在他一個人身上,現在也是如此,其他人留下,只會成為累贅,鹿籍清楚這點,岩熊幫已經儘力了,接下來,靠你了。

眾人邊戰邊退,可總有人晚了一步,達爾文一拳轟向離得最近的一人,對於他平平無奇的一拳,在別人眼裡卻像閻王的催命符,淡淡琴聲如春風化雨,為眼前的人注入勃勃生機,達爾文的攻擊就像打在棉花上般,被散的無影無蹤。

琴聲還在,沒有消失,無形的琴音如有形的細絲纏住達爾文的手腕,剪不斷,理還亂。

此刻的蘇葉盤腿坐下,閒情逸緻,不像琴師,反更像漁船醉酒釣魚的老叟,琴聲不似琴聲,更像漁父醉歌,即興為曲,此曲與漁歌音同而調異。乍一聽,實有笑傲煙雲、醉鄉酣美之意,再細細品,其中深意,非塵埃奔走、粗心浮氣所能領其趣也。

第一段曲罷,極短,只出現主、屬兩個音。接著是吟唱性的短小樂句,卻以切分節奏形象地勾畫出步伐踉蹌的醉漁神態,呈現的主題作各種變化重複,在這變化下,琴聲無處不在,無處不通,一時間將達爾文困在琴聲中,瓮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

蘇葉輕吐一口濁氣,臉色微微泛白,手指輕輕拂過,歌曰:「醉漁唱晚之二,起!」

琴音主題移高八度,顯得更加蒼勁有力,密密琴聲與鳳化為樊籠,風中有劍,是飛劍的劍,伊緒的劍!

伊緒身上籠罩淡淡青光,身後的法相,如天降神兵,佛門護法,手持六把鋼刀,借琴聲,御氣而行,飛刃在琴音下穿梭,如裙擺般舞動,身外化形則不斷用手中鋼刀劈砍著,看似隨意的劈開,卻與琴聲相輔相成,合奏一首蕩氣迴腸。

伊緒本就是個有天賦且努力的人,這幾天的沉澱消化,無論對空舞術,對赤鬼之勢都有了更深的理解,徹底掌握這股力量的同時,不需要任何言語,不需要提前準備,她便很自然的將飛刀融入琴音中,這是天賦同樣是默契,她與蘇葉,從搭檔第一天便是武昌最強的組合,蘭風梅骨,劍膽琴心!

隨伊緒加入戰場,琴音也再次變奏,「撮」和「反撮」指法演奏的雙音,以固定低音陪襯旋律,音樂情緒高漲,琴音開始帶動飛刃,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高速振動,發出嗡嗡聲如野蜂亂舞,無與倫比的速度揮灑而出。

此刻,眾人不禁有種錯覺,蘇葉的琴音便是伊緒手中飛刃,而伊緒手中飛刃又似蘇葉琴音,歌唱性的主題旋律片段和節奏性的音型相交織,琴聲再變,鳳盛刀鋒。

「人影婆娑,歌聲斷續。」達爾文喃喃自語,「這是四賢庄的手段,卻在你們手中有了點變化,能傷人也能殺人,不再那麼華而不實。」

「華而不實?」蘇葉一笑,而是老爺子知道有人這般評論「十曲」,一定會氣的吹鬍子瞪眼睛,罵好幾聲豎子吧,不過……

「哈哈,我覺得你說的對,可不就是華而不實嘛,四賢庄那群老學究、書獃子,一向追求的便是隱於田園山林,不聞舊朝今朝,隱於市學四藝,讀聖賢書,還說什麼君子遠庖廚,殺雞都難又怎麼會殺人?華而不實,確實確實。」蘇葉嘻嘻一笑,倒有種英雄所見略同的感覺。隨後更是低吟兩句「確實確實」,將頭仰起,搖著,向後拗過去,拗過去,活像他那又高且瘦,鬚髮都花白的先生。

學著學著,蘇葉想笑,又有些想哭,想到昔日恩師,蘇葉心頭一酸,老師對他挺好的,為了自己能成才,也是操碎了心,這麼多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當年偷跑還不忘折斷的戒尺,如今應該換新的了吧,也不知這新換的戒尺又落在誰手心中,不知門口的桂花樹還在不在,之前就有人嫌礙事,提了一嘴要不就砍了,一句玩笑話被老師追了一夜。就因為自己,他的學生愛吃老師做的桂花糕,一向愛護犢子的老師就差薅他頭髮罵他娘了,哪有半點為人師表、風度翩翩,現在想想,自己這不要臉的流氓氣質倒是有點隨他。

可惜,自己不想也沒法成為像他一樣的人了,所以選擇離開,十年了,老師應該原諒甚至忘了自己這個逆徒了吧,也不知道自己這麼死了,算不算給老師丟人,應該不算吧,先賢不是說了嘛,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自己這也算死猶未悔吧。

蘇葉淺淺一笑,臉上神情愈發堅毅,接著……

琴再變,旋律的節奏換以連續的三連音,下方伴隨強有力的固定低音,音樂躍入高潮,伊緒的風,蘇葉的琴不只是纏繞達爾文,而是籠罩在整片戰場,刀光劍影似銀魚,在蘇葉琴音為之編製的水中暢遊,如痴似醉,如夢似幻。

醉漁豪放不羈,佯狂之態猶見。

「厲害。」嘗試突破無果的達爾文也不得不正視眼前的對手,在蘇葉身上他感受到楊德祖的力量,如此短時間能掌握甚至超越他原本的主人,天才,果然在那個時代都不缺,果然過了多久都還是羨慕啊。

達爾文感嘆,隨後也毫不吝嗇他的誇獎:「就算是陸龜蒙與皮日休在世,恐怕也彈不出這樣的曲子,你若能活著,給你數十載光陰磨練,定能譜出屬於自己的曲,千年之後,世人忘我是誰,卻依舊彈出你的琴音,只可惜,你沒機會了,你敗給了時間,千年之久,無法追趕的時間。」

說著,達爾文靜靜坐下,自己確實趕時間,但不缺這麼一會,他說的不錯,蘇葉已經輸了,不是輸給他,而是輸給了時間,輸給了這首曲不屬於他,從他彈到這一段就註定失敗。

《醉漁唱晚》,此曲乃是陸龜蒙與皮日休泛舟松江,見漁父醉歌,遂寫此曲,共八段,如今蘇葉所彈的是第五段,為全曲高潮,之後的第六段音樂高潮會過去,變化再現的主題,尾句速度漸慢,音樂氣氛變得低沉,這就是琴曲,有高潮自然有低谷,月有圓缺人有離合,曲也是如此,在絢麗的煙花也只在一刻,消散了便什麼都沒有了,只剩無盡的黑夜。

達爾文知道,蘇葉自然也清楚,《醉漁唱晚》可以有低谷但蘇葉不行,一旦曲音變慢,音樂平穩下來,與伊緒所形成的共鳴就會消失,琴聲劍氣化為的樊籠將變得不堪一擊,還要拖多久,蘇葉不知道,但越久越好,所以……

琴聲再變,出乎達爾文所料,琴音沒有變得低沉而是連續的三連音,音樂的高潮不斷甚至更上一層,這不是《醉漁唱晚》的彈法,而是蘇葉自己的曲,算不上樂曲,只是將自己一直困在第五段,也將達爾文困在樊籠,琴聲不斷他便休想前進半步!

這方法很有效,但……有違琴理,大逆不道,世間萬物都不可能一成不變,生老病死,潮起潮落,只要生活在這個世界,便一定要向歲月做出妥協,做出改變,這是天道,琴乃四藝之首,最合天道,不可逆之,一旦違背傷的是靈魂,有了心魔結局是……萬劫不復。

蘇葉盤腿而坐,綠綺琴就擱在雙腿之上。他已經沒有力氣,他的身後是伊緒,輕輕撫著他,讓他將更多的精力放在琴上,其實伊緒也不好受,手中飛刀已經斷了一半,披著青甲龍盔的身外化形,此刻也只剩三隻手臂,殘破的盔甲,披頭散髮,哪有半點鬼將軍模樣,更像是山中古廟被泥水沖刷,風吹日晒的泥像,看起來有精氣神,其實早在破潰的邊緣,一觸便碎。

這樣的琴完全是在殺人,尤其此刻,殺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每堅持一秒都當真是度秒如年,而在這種情況下,蘇葉能堅持多久?

已經無法也沒有資格對戰場做出改變,只能看著的冒險者紛紛在心裡寫下答案,從十秒到一分鐘,不斷有人說出自己的猜想,然後,不斷有人被打碎猜想。

十秒、十五秒、二十秒、二十五秒、三十秒……

一分鐘,這是鹿籍心中的答案,他也不敢保證蘇葉能堅持多久,這一分鐘,更像是一種支持,一份期待。

但是現在,一分鐘?錯,大錯特錯。就連視蘇葉為一生對手摯友的鹿籍,帶著感情對蘇葉給予支持的他,都小瞧了蘇葉的能量。

四分半,這是目前的成績。蘇葉還在繼續,還在以無懈可擊的發揮讓達爾文困在這琴與刃,音與風構成的小世界,開始的達爾文是不急著走,而此刻他是走不了,高山流水,鬼歌鬼泣,神又如何,強龍壓不住地頭蛇,在這片戰場,蘇葉依舊是那最閃耀的星星!

五根琴弦已斷,其中包括伊緒小姐帶來新續上的,琴弦用千年冰蠶絲加白芨膠製作,音色古樸、靜謐、甘爽,卻也極其昂貴,三根便是蘇葉一年的工資,如今蘇葉徹底明白什麼叫一夜回到解放前,而且……也沒有替代了。

七弦如今只剩兩根,第一根琴弦是被他勾斷,之後四根,分別是剔、滾、撮以及潑剌。二弦如何成音,或許可以但蘇葉不會,他有些後悔在老師課上睡覺了,這知識總在關鍵的時候不夠且能給自己致命一擊,長記性,下次一定好好學,下輩子一定好好學。

蘇葉苦笑,雙手十指輕微顫抖,琴身之上,滴落有點點滴滴的猩紅,最後的琴聲回蕩,風停琴聲綿綿遠去,樊籠破潰,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結束了。」蘇葉長舒一口氣,接著微微一笑對伊緒說道,「這次我可沒偷懶啊。」

「嗯,乾的不錯,你可能要迎來人生第一次發工資,開心吧。」伊緒點點頭,為表認可決定這次不扣蘇葉工資了。

「誒,我們還有工資啊,我一直以為我們是義務勞動,伊緒小姐竟然還拿工資,這覺悟有待提高。」已經沒力氣坐只能躺在地上的蘇葉這時候還不忘貧嘴,「不過,真的挺開心的。」

蘇葉滿足的笑到,雖然輸了,但有錢拿,雖然他才是會長,但現在都混成這樣,還是知足常樂吧。

沉默片刻后,伊緒接著開口說道:「這次我真的好累啊,若能活下來,我想請個假,好好休息休息。」

「伊緒小姐這樣的工作狂也會感到累,想休息啊,真是難得,看來這次真的是世界末日了,也不知道奇迹在不在我們身邊。」雖然失去光明,但蘇葉還是那個相信光的大男孩,奇迹再現嘛。

伊緒選擇性忽略他的陰陽怪氣,也坐下地上,說道:「你呢?若想休息幾天也不是不行哦,正好妙音姐應該快回來了吧。」

「休息啊。」蘇葉一陣唏噓,好熟悉又陌生的詞語,思考片刻,一臉認真的說道:「其實比起休息我更想退休來著,我結婚這麼久都沒度蜜月,我也想去浪漫的土耳其,去東京與巴黎,伊緒小姐你看……」

「你覺得呢?」伊緒冷笑,「七年前沒錢喝酒,去醫院找酒,喝醫用酒精,把醫院點了,六年前把會長辦公室獎盃,冒險公會門口石像偷出去賣錢,事後污衊給怪盜小姐,五年前,與怪盜小姐聯手襲擊亞爾夫海姆觀察團,導致妖精與武昌至今關係僵硬,四年前……還有這些年吃飯不給錢,借我的名義借錢不還,就你這些事,還想著早退,能在六十歲退休前把錢還清就不錯了!哦,對了,還有這次琴弦的錢,你估計又要多干幾年,再接再厲吧。」

武昌三大禍害,有一個位置一直空著,他是醫院火災的罪魁禍首,害的好不容易與妖精建交的大周關係再度跌入冰點的罪魁禍首,沒人知道他的身份,更沒人會把他與受人愛戴、顏值即是正義的蘇葉聯繫起來,當然,知道他真面目的也不是沒有,伊緒就是其中之一,可以說林月乾的那些壞事一半有蘇葉的功勞,用始作俑者、罪魁禍首形容一點也不過分,在伊緒看來,蘇葉與其是上班不如說是在娛樂圈服兵役,好好改造,重新做人,退休是不可能退休的,有生之年也不可能退休的。

蘇葉哭喪著臉,本以為生死之際,伊緒小姐能心軟一點,沒想到啊,自己為武昌流過淚,淌過血,終究還是錯付了,自己的下半輩子,好像要工作到死了,心累,要不現在就死吧,還能少工作幾年,蘇葉躺在地上,伊緒小姐的語重心長換來了他的生不如死,累了,趴在地上,水都不想喝,就想去美國,我想喝手磨咖啡。

目前為止,一切進行的非常順利,甚至有些過於順利,只不過鹿籍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不安,皺著眉頭,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濃煙籠罩下的達爾文,就算一個人已經站在他身旁也沒發現。

「幫主,我……」來者叫許濤,是岩熊幫的成員,同時也是隨楚季叛逃的一員,他懷著與楚季一樣的抱負,不惜一切結束那奪走他妻兒,奪走他一切的獸潮,甚至不惜背叛鹿籍,可……他背叛是岩熊幫,而不是武昌,他依舊深愛這片土地,武昌有難,他沒有向達爾文屈服,戰鬥時,也沒有後退半步。

「什麼也不用說了,你已經不是我們岩熊幫的一員了。」鹿籍打斷了他,無論有多少苦衷,背叛者是無法原諒的,不過……「雖然你不是岩熊幫的一員,但我希望你不要忘記,你還未被冒險公會除名,戰鬥結束之前,你還是個冒險者,至於結束后,何去何從,我不管,冒險公會也不會追究,這點我還是能保證的。」

臨陣倒戈,無論是哪個組織還是國家,都是殺頭的罪,是規矩,冒險公會的規矩,會長也無法逾越的規矩,所以,鹿籍的不予追究,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話,而是頂了極大的壓力,最守規矩的鹿籍為了一群背叛他的人而壞了規矩,很傻,也很鹿籍。

許濤眼睛有些發紅,或許自己與楚季真的錯了吧,可惜楚季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那……自己呢,許濤咬咬牙說道:「幫主,如果可以我還想跟你,我知道這次我們闖了大禍,冒險者恐怕是當不成了,但哪怕是端茶送水,也讓我留在你身邊吧。」

鹿籍看著一臉認真的許濤,擺擺手,「現在戰鬥還沒結束,先好好活下去,再說吧。」

「嗯。」許濤重重點頭,活下去,他已經心中暗暗發誓,自己一定會活下去,然後用一生去贖罪,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好痛,撕心裂肺的痛很快覆蓋許濤全身,他抱著頭,跪倒在地,眼珠凸起,血液如岩漿般沸騰,「咚咚咚」,心臟跳動聲如戰鼓般劇烈撞動,就像即將破體而出,體內像煮開的開水,從外表看,卻開始漸漸乾癟,如被吸血鬼吸乾鮮血,朽木老矣的乾屍。

「喂,你怎麼了?老高你別嚇我啊。」戰場上不僅許濤一人,越來越多人出現這種癥狀,而他們的共同特點,是他們同樣是背叛者,同樣喝下了禁藥貝格爾。

「蘇葉,他們……」伊緒稍稍恢復些體力,微微蹙眉說道。

蘇葉一時間也不知發生什麼,但他知道,一切都與那個男人有關,「心眼,開!」

心眼開啟,萬事萬物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每個喝下禁藥的人身後,連接一條看不見的細線,線的盡頭,磅礴的生命之源正湧入一個方向,曲盡人散,盪起的陣陣風塵正在散去,達爾文模糊的身影越發清晰,比起人,此刻的他更想蠶蛹,黑色的蠶蛹,一根根細線包裹下的蠶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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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青春勵志偶像劇變成異世界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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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歌唱晚,蕩氣迴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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