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後腦勺被人摸了兩下,時舒回頭。
梁徑把橙子味的氣泡水給他。
瓶蓋旋開,呲啦一聲氣泡逸出,淡淡的橙子味很快瀰漫開。
聞京瞧見:「我也要——」
他話沒說完,方安虞就從樓上走了下來,低著頭,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原曦上前拉他,語氣擔憂:「沒事吧?」
方安虞搖頭,靠著樓梯有氣無力:「還是那套......什麼馬上高三了,還不知道收心......什麼從小做事就不用功——然後又拿我以前學棋的事說,說我沒幹勁、半途而廢、一點都不拼搏......然後又說到她和我爸以前怎麼怎麼拼搏,才有了我現在的生活——我媽真的可以去搞宣傳了,這套話都成體系了......」
時舒聽到最後想笑,但忍著沒笑。
梁徑倒是笑了下。
時舒聽見他輕輕的笑聲,轉頭看他,順便把手裡喝了幾口的氣泡水給他,笑著做嘴型:喝嗎?
梁徑沒說話,接過來喝。
聞京很鄙視這種兄弟間分獨食的行為,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倆,轉頭安慰垂頭喪氣的方安虞:「哎,你想想我爸,我爸從來不跟我說這些,他上來就是一頓揍。你媽肯給你講道理,不錯了。」
方安虞抬眼看他,眼圈還有些紅:「那咱倆換換?」
聞京擺手,樂了:「不了吧。我還是喜歡我爸的解決方式——男人和男人之間就應該這樣——你媽我受不了,我頭疼。還不如打我一頓來得乾脆。」
方安虞:「......」
原曦瞪了眼聞京:「你閉嘴吧。」
聞京從小就有點怕她,撓頭不說話了,蹲下來無聊地翻自己的兩大箱。
方安虞注意到:「這是什麼?」說著走過去蹲一旁往裡看,下秒語氣驚嘆:「哇!聞京,你有全套《荒野幻想》?!」
「什麼全套,是全套加原版!我可是攢了半年的零花錢!還有這套......」聞京語氣得意,一個個拿出來炫,眉飛色舞的。
方安虞嘖嘖稱奇,低頭扒拉頭也不抬。前一秒的鬱悶過眼雲煙,這會恨不得整個人埋箱子里。
當時在小區聞京沒打開,時舒也有點稀奇,這會蹲過去看,頓時被聞京的大手筆驚到了,難怪聞京說這是「家當」,他豎了豎拇指:「牛哇!什麼時候一起玩?」
方安虞等不及:「這樣。我媽待會要去供貨商那,等她走了我們去樓上玩吧!」
——氣氛瞬息萬變。
原曦無語至極,半晌呵呵道:「......你們男生腦子裡都有什麼?」說著她去看梁徑,現場唯一一個沒蹲下,瞧著地上三隻一臉微笑的男生。
梁徑伸手摸了摸時舒腦袋:「原曦問你呢,腦子裡想什麼?」
時舒猛地仰面看他,雙眼興奮得放光,迫不及待:「梁徑!這套真的是原版哎!待會一起玩嗎?你帶我!你是不是玩過!」
梁徑:「......」
原曦:「......」
沒一會,方安虞媽媽董芸女士下樓,五隻小的一左一右齊齊讓路,規矩得不行。
董芸見狀好笑:「一起來玩?怎麼不上去?——方安虞。」
方安虞出列:「媽。」
董芸看他一眼,眼神犀利,語氣卻十分溫柔:「不許再上頂樓了,知道了嗎?」
方安虞忙不迭答應。
原曦說:「我們來和方安虞討論作業。」
時舒跟著點頭,拍了拍背在前面的書包:「作業都帶來了,有幾個問題我們要討論下。」他煞有介事地說,眼神真摯,一眨不眨的。本就長得乖又好看,這會態度更乖,很容易就討得長輩喜歡。
梁徑目不轉睛看他,眼底全是笑意。
董芸笑,語氣好像時舒說什麼都能依他:「好,上去吧。要不要吃水果?我讓——」
時舒擺手,認真道:「不用不用!學習要緊!吃東西會分心的。」
聞京被弄得一愣一愣的,簡直嘆為觀止。
原曦和方安虞對視一眼,偷偷笑了下。
「這是什麼?」董芸注意到聞京帶來的兩大箱子。
原曦:「是聞京的游——」
「啊!姨!我的!是我的——我的一點......」
聞京一個竄身,上前站住。他看著董芸,董芸看著他。
「一點什麼,聞京?」
董芸笑容親切,語調溫柔,很有耐心地等著聞京告訴她箱子里是什麼。但就是這樣,聞京都不敢和董芸對視,他覺得這世上所有長輩在面對不老實的孩子的時候,是能一眼看穿的。
頭頂冷汗就要下來了,聞京目光浮遊,獃獃重複:「我的......一點......一點......」
其餘四人瞅著他,等他的「一點」出來——
「一點心意......?」
聞京放棄了,他小聲說完,整個人處於放空狀態,像極了被貓抓到的老鼠,生無可戀。
時舒:「?」
梁徑:「?」
原曦:「............」
方安虞:「???」
他們四個目瞪口呆看著他,彷彿他腦子進水了。
時舒像看白痴一樣看著他。梁徑十分無語,也很服氣聞京的腦子,他移開視線去看時舒,不由被時舒臉上嫌棄又困惑的表情弄得一笑。
原曦則是一臉我就知道你肯定會這麼沒腦子的毫不意外的冷淡神情。
方安虞簡直不理解。這世上還沒人能在董芸眼皮子底下矇混過關。
果然,董芸嚴肅皺眉:「聞京,好好說話。和阿姨開什麼玩笑。這麼冷。」
梁徑嘆氣,看了眼聞京,對董芸說:「是遊戲機。聞叔不讓他擱家裡,想讓聞京扔了的。但買的時候花了不少錢,我們就想著擱您這裡。他從小就怕您,這樣也不會分心了。」
聞京紅著臉點頭。
董芸哭笑不得:「聞京啊,我當是什麼呢。行吧,你放著吧。不要再說有的沒的了。等你考上大學,就是給姨最大的心意了。」
聞京臉更紅。
董芸走後,換聞京垂頭喪氣,他抱著箱子上樓:「你們別那麼看我,換成你們,被那麼盯著看,能好好說話?」語氣還挺委屈,估計董芸疾言厲色一點,一米八幾的聞京就要哭了。
原曦跟在後頭,語氣涼涼:「是啊。讓你說瞎話!讓你瞎編!你像梁徑那樣老實說不行了?!還「一點心意」,我都要凍死了!你腦子是不是——」
下秒,「嘭」的一聲巨響!
聞京把箱子朝上扔在了二樓地板。
方安虞和時舒嚇得三步並做兩步,趕緊跑上去檢查裡面的東西壞沒壞。梁徑看著他倆動作一致、緊張兮兮的背影,有點無語。
「對!你們腦子好!所以你們一個班!就我去了文科三!要不以後都不要一起玩了,反正我腦子不好!配不上你們!你們腦子好的一起玩!」聞京又氣又難為情,被原曦毫不留情數落,拉不下面子,乾脆自暴自棄。
原曦聽得恨不得敲開他的腦子,聞京說完好半晌,她盯著他,一字一頓:「你什麼意思?說清楚。」
原曦語氣冷冰冰,樓上的時舒和方安虞都有些被嚇到。
照理,聞京早就慫了,但也許是之前的氣勢還在,他盯著原曦,語速飛快:「我什麼意思?你不明白?從小到大,你哪次不嘲笑我!每次都是你去告狀!我做了什麼你都要和我爸說!你從來不看我的好的!」
原曦氣得深呼吸,和聞京吵架就這點不好,完全沒邏輯、沒道理。
「那你做點好的啊!我說你又不聽!小時候和時舒比賽,害時舒摔掉半顆牙!還有拉梁徑去水渠!那麼高的水渠,你差點把梁徑腿摔斷了你知不知道!」
時舒察覺原曦語氣不對,轉頭叫聞京:「不許凶原——」
「對!都是我的錯!我總是害你們!」聞京杵在樓梯上,面紅耳赤吼她。
原曦根本不怕他,伸手就要去推他,哪想沒推動,咬牙:「讓開!跟你說不通!」
聞京梗著脖子:「就不!」
梁徑簡直頭大,他上前拍了拍聞京肩膀:「原曦是為你好,你剛才——」
聞京瞪他,很有架勢地說:「是哥們就別插手!這是我們倆之間的事!別以為你小時候和她過過家家,你倆就是一對了!」
梁徑:「......」
原曦:「......」
不遠處,時舒抬頭:「哇......」
梁徑立即轉臉:「哇什麼。」他語氣不是很好,眼神也很嚴肅。
時舒就把哇了一半的嘴閉上。
梁徑依舊看著他,皺著眉,想要看他到底在想什麼。
時舒朝他眯眼笑,手在嘴上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然後低下頭繼續翻箱子。
方安虞像是看了場好戲,抱著箱子回味:「這他媽也太精彩了......周記寫早了,早知道寫這個了,這不比吃飯睡覺寫作業有意思?」
其餘四人:「............」
他們吵架的聲音太大,聞京吼起來又太忘我,早就讓進來購物的顧客圍觀了幾次。這會,好幾個店員站在樓下,笑著瞧這兩隻小的鬧矛盾。
原曦惡狠狠瞅著聞京,已經氣得不知道怎麼說話,她朝樓上看了看,又去看直挺挺站面前的聞京:「我走了!再和你說話,我就是白痴。」說著,她扭頭跑下樓。
聞京像是被嚇到:「哎!」一時也顧不上家當,趕著就要去追她,路過梁徑,聞京拍了下他肩:「幫我處理下箱子啊!裡面遊戲隨便玩!原大小姐估計又要告狀,我得看著她——」
梁徑根本不想理他。
時舒嘖聲:「這回起碼冷戰一周。」
小時候聞京就總和原曦吵架。
在幼年聞京的世界里,總有兩個問題揮之不去:一是,梁徑有沒有把我當最好的朋友?二是,原曦為什麼老是告我的狀?第一個問題終結於時舒八歲那年去往澳洲。第二個問題至今無解。
雖說兩人總是吵架,但最後求和的只有聞京。因為原曦是他們四個人里最會冷戰的。時舒都不敢去惹生氣了的原曦。原曦生氣起來,說不跟你說話就不跟你說話,就連視線都不會跟你接觸,簡直一個絕情女子。鬧得厲害了,就是聞京杵在原曦面前,原曦也當是空氣,一個眼神都不會施捨。
最長的一次冷戰長達一個暑假,也就是那個時候,聞京開始怕原曦的。在他潛意識裡,原曦要是放狠話,那就真的是鐵板釘釘的狠話,撬都撬不開——性格的反面就是時舒,時舒放狠話,那用不了多久,自己都能忘了,樂呵呵的轉頭去找梁徑或者聞京玩。如果發現對方還在生氣,時舒就會再放一次狠話——就這樣,周而復始,直到把人的脾氣磨沒。
暑假結束,開學。在附小的門口,聞京小心翼翼求和,原曦還是不理他。時舒都看得心疼了,上去幫忙說話:「哎呀,都這麼久了呀......說說話嘛!原曦,我們是好朋友對不對?」他像個和事佬,揪著手在兩人中間看來看去,唉聲嘆氣。聞京原曦還沒說什麼呢,他就沉浸式難過了:「要是不和好的話,以後怎麼辦?中午吃飯一桌都要空出來一個了!」
附小的餐廳是圓桌式,一桌五個小人、五套餐具,正好。
站他身後的梁徑和方安虞對視一眼,才知道他最擔心的原來是開學了一桌吃飯坐不滿。
原曦的氣也沒那麼長,早就消了。這會抿嘴笑了下,對聞京說:「你再給我好好道一次歉,我就原諒你。」聞京的男兒骨氣還在,小聲商量:「那你以後不許去我爸那告狀......他真的會把我打死的......」原曦偏頭想了想,似乎在考慮聞京被打死的可能,最後應該是覺得還是不要打死為好,雖然聞京實在氣人,便說好。聞京也就道歉了。
時舒非常開心,他的小學生涯里,一桌五個人從沒缺過。
......
時間還早,迎尚顧客越來越多。
原曦和聞京走後,看熱鬧的店員散了不少。門口的電子提示音一個接一個響起。
方安虞抱起箱子繼續上三樓:「聞京剛剛是不是說遊戲隨便我們玩?」
時舒背著書包跟上去:「嗯嗯!」
說著,兩人相視一笑。
跟在後面抱起另一隻箱子的梁徑:「......」
遊戲是不可能不玩的。
梁徑帶時舒和方安虞玩了《荒野幻想》第一章。這一章屬於熟悉世界觀,關卡難度不大,加上樑徑帶著,兩人一路躺贏。
玩了快一小時梁徑就不允許他們玩了,對方安虞說:「不是對答案嗎?」
方安虞點頭:「差點忘了。吵架太上頭。」
時舒:「......」
這周的英語周報和數學卷子難度不大,但方安虞做事很細緻,連過程都要比對。時舒轉了兩圈,百無聊賴,就拉著梁徑去樓下的水果店買水果撈吃。
很快,西米的甜香和椰奶的濃郁味道充斥整個房間。
從窗外望出去,能看到一條銀河似的南棠街,光影璀璨,可想而知站在樓頂會是什麼樣子。
兩個人趴在窗前吃水果喝椰汁撈西米,時舒仰頭看了會天。
「是不是又要下雨啊......」
梁徑也抬頭:「待會早點回去。」
兩個人仰著頭,有風穿堂,手裡的清爽氣息和帶著幾分水汽的晚風撞上,很久都沒散開。
夜空黑沉,雲層厚重,像是在醞釀一場午夜暴雨。
方安虞對答案不忘嘮嗑:「下個月雨最多。我媽說都沒幾天太陽......」
說到太陽,時舒提前公布了聞京的打算:「高考那幾天假聞京說一起去三亞玩,周愛玲女士安排的!」
方安虞想了想:「不知道我媽同不同意。」
時舒:「一切交給周女士。她的遊說功力,除了我媽,無人能及。」
方安虞一邊寫一邊點著頭樂。
時舒轉過身看他:「還有多久啊?你別搞得一模一樣。」
方安虞:「沒改,就把你們的步驟記下來......還一模一樣,你看看你和梁徑的,除了名字,哪裡不一樣!」
時舒:「因為都是正確答案啊。正確答案還有兩種?」
方安虞頓住,抬頭思索:「你這個問題有點哲學。」
梁徑笑,時舒總是會語不驚人。
時舒轉頭看他:「你覺得呢,會有兩種答案的正確答案嗎?」
梁徑:「會。」
時舒:「什麼情況下?」
梁徑想了想,說:「我爸以前跟我說過,高中的時候,一個問題一個答案,等高考結束,那張一個問題一個答案的卷子就很少出現了。」
方安虞頭也不抬,嘖聲:「梁教授不愧是梁教授——雖然我聽不懂,但我就是覺得很厲害。」
梁徑:「......好的。會如實傳達給我爸的。」
方安虞驚恐抬頭:「倒也不必吧。」
時舒哈哈大笑。
「你還有這個啊!」
床旁的衣柜上掛著一件校服,是附小的校服,雖然樣子已經很舊,有些地方都泛黃了,但上面的校徽很乾凈。
方安虞扭頭,看著時舒拎手上的校服:「哦,我媽收出來的,說拿出來晾晾,最近不是一直下雨嗎......你不知道,拿出來的時候上面都有霉......就從這下面拿出來的。」他指了指衣櫃最底下。
校服翻過來,背面全是名字。
時舒笑:「還有名字!」
最中間是他們五個人的名字,被方安虞用筆圈了起來。
梁徑走過來看。
時舒的名字和他的隔著有些遠,雖然是在圈裡,但中間被聞京、原曦和方安虞佔據了。聞京名字筆畫少,寫得卻大,原曦的曦字被擠得和時舒的舒字貼在一起。總之,在這個友情圈裡,聞京很醒目。
時舒也注意到他和梁徑的名字。
他想了想,把水果撈給梁徑。
梁徑兩手端著他和時舒的水果撈,轉頭看他去拿書包里的筆。
雷聲隱隱,看樣子真的要下雨。
潮濕的水汽灌進屋子,除了紙頁翻開又合上的聲音,此外什麼聲音也沒有。
方安虞背朝他們,在很認真地看卷子。
時舒用筆在自己名字和梁徑的名字之間畫了一條彎彎曲曲的線。
梁徑笑起來。
時舒抬眼看他,也笑了下,就著梁徑手吸了口椰汁,然後一邊吃著嘴裡甜絲絲的西米,一邊在線的中間畫了個愛心。
接著,幾下波折符號,做出正在心動的樣子。
梁徑注視他畫這些,心頭柔軟得像是要化開。
很小的一顆愛心。
在陳年的布料上,可愛又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