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糖
周安然見到陳洛白媽媽，是在一個意料之外的情景下。
早在大一他們剛在一起沒多久時，陳洛白就跟她提過，說他媽媽早就想見她，但周安然一想到要見他爸媽，就格外緊張，難得犯了拖延症，陳洛白熟悉她性格，加上他們也還在大學，這件事倒也不急於一時，見家長一事就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意外見到陳洛白媽媽，是在大四那年的寒假。
小年前一天，周安然和嚴星茜幾人約著一起去市中心的商場逛街，幾圈逛下來，她們幾個女孩買了一大堆東西。
結束后，嚴星茜幾人要去趟洗手間，周安然帶著大包小包坐在商場一樓中間的長凳上等她們。
中途有個年輕的女孩子從她面前跑過。
也不知是跑得急沒注意，還是腳不小心扭到了，對方整個人忽然往前撲。
周安然起身去拉她。
她力氣也不算大，只勉強把人拉住，女生人沒摔，手裡的奶茶潑了大半。
女生好像是有什麼很著急的事，頭也沒回跟她說了句謝謝，也沒管一地的奶茶，又急匆匆跑走了。
周安然還要大包小包一堆要守著，也不好去叫商場的阿姨過來打掃衛生，剛打算坐回去，等嚴星茜她們回來再說，就又看見一個女人朝這邊走過來。
對方穿了件質感很好的黑色大衣，看上去也很年輕，走路步伐很大，衣擺翻飛，看著又颯又有氣場，只是走路的時候，低著頭一直在看手機。
眼見對方快踩到潑了一地的奶茶，周安然怕地上會滑，忍不住出聲提醒了一句。
「您好，前面剛潑了奶茶，可能會滑。」
女人停下來，目光從手機上抬起，落到她臉上：「謝謝。」
不知怎麼，周安然感覺到一點帶著很強壓迫感的氣場，她搖搖頭：「不用。」
說完卻見對方視線仍一直停在她臉上沒挪開。
周安然眨眨眼：「您還有事嗎？」
女人又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朝她笑了下。
她一笑，剛才那股颯冷的氣質和帶著明顯壓迫感的氣場就一起消失。
「直說可能有點冒昧，但我要不說，怕你以後見到我會尷尬。」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周安然有點沒明白，剛想問對方是不是在和她說話，就聽她緩緩接了一句——
「我是陳洛白媽媽。」
周安然整個人懵住，隔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忙打招呼：「阿、阿姨好。」
再一細看，周安然才發現她眉眼是和陳洛白一點相似。
只是她剛才沒好意思盯著別人多看，因為對方看上去太年輕漂亮，她也根本沒往這方面想。
但他媽媽怎麼會認識她？
周安然大腦還有點懵，直接把這句話問了出來：「阿姨您怎麼會認識我？」
方瑾又笑了下：「他手機里一堆你的照片，還洗了兩張擺在他卧室里，我想不認識也難。」
周安然聽出這句話里的打趣意味，耳朵尖不由熱了下。
方瑾像是看了出來，又笑著轉了話題：「一個人過來逛街嗎？」
「不是。」周安然搖搖頭，「和閨蜜一起來的，她們去洗手間了。」
周安然心下還是緊張，但不知怎麼，可能是對方此刻的氣質看起來格外好接近，她好像又沒有此前想像中那般緊張，甚至還能順著話題問上一句：「阿姨您呢？」
方瑾：「沒逛街，過來找人拿個資料。」
周安然忙問：「那我沒耽誤你吧？」
「沒有。」方瑾看著她，好像又笑了下，「不過今天確實有事。」
周安然：「那您快先去忙吧。」
「也不急這一兩分鐘。」方瑾又說，「我和他爸爸一直想約你爸媽一起見個面，今天正好碰上你了，你們倆剛好也快畢業了，你回去幫阿姨問問你爸媽，要是方便的話，過幾天，我們兩家約著一起吃頓飯？」
周安然乖乖點頭：「好，我回去問問。」
「那我先走了。」方瑾頓了下，又笑著抬手在她腦袋上很輕地揉了下，「見面禮阿姨下次再給你補。」
*
嚴星茜幾人回來時，就看到周安然愣愣坐在長凳上發獃，她們快走到她面前，她都完全沒注意。
「然然，你想什麼呢？」嚴星茜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周安然回神，大腦還是有點懵，緩了下才跟她們說了剛才的事：「我剛見到陳洛白媽媽了。」
嚴星茜也懵了下：「你怎麼忽然見到陳洛白媽媽了？」
周安然：「就意外遇見，她認出我來了。」
「怎麼樣？」盛曉仍打量了下她神情，猜想剛才的見面應該還算愉快，打趣著問，「見未來婆婆的感想如何？」
周安然：「……？」
她臉一熱：「什麼未來婆婆，你別亂說。」
「怎麼回事？」張舒嫻也一副調侃口吻，「你們都快畢業了，陳洛白還沒讓你答應嫁給他啊，行不行啊他。」
方瑾離開后，周安然一直在回想著剛才自己有沒有哪裡表現得不太好。
此刻聽盛曉雯提起陳洛白，周安然才想起見到他媽媽的事，應該要和他說一聲的。
周安然沒理會張舒嫻的調侃，她現在很有經驗，反正這時候越理會張舒嫻，她只會越來勁兒。
她臉紅著，裝沒聽到，低頭解鎖了手機。
手機正好在此刻響了聲。
像是某種心有靈犀，消息是陳洛白髮過來的。
C：【見到我媽了？】
周安然：【小兔子點頭.jpg】
周安然：【正想告訴你】
C：【還在商場？】
周安然：【嗯，不過準備走了】
C：【等我十分鐘】
C：【我去找你】
周安然又抬起頭，問她們：「你們是現在就打算回去是吧？」
盛曉雯：「是啊，怎麼了？」
周安然摸摸耳朵：「陳洛白說要過來找我，十分鐘就到，你們要不要再等等，我讓他請你們喝奶茶？」
「奶茶今晚喝飽了，讓他欠著吧。」盛曉雯擺擺手。
張舒嫻附和：「是啊，你自己等吧，我們先走。」
嚴星茜在這種事情上向來遲鈍些，她猶豫著看向周安然：「那然然我要等你嗎？」「等什麼。」盛曉雯拉了拉她，「然然剛意外見了家長，陳洛白肯定是擔心她才大晚上趕過來，你當什麼電燈泡。」
嚴星茜瞬間反應過來：「那我也不等你啦，東西我幫你帶回去？」
周安然：「他應該開車過來，你的東西給我吧，我幫你帶回去。」
嚴星茜點頭：「行，那我樂得輕鬆。」
張舒嫻和盛曉雯沖她揮手：「走啦。」
南城是出了名的不夜城。
半夜三四點，市中心街面上都不缺人流，這會兒剛過晚上九點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周安然就也不擔心安全問題，只簡單交代了一句：「那你們路上注意點。」
嚴星茜幾人離開后，周安然坐回長凳上。
怕陳洛白在開車，她也沒再發消息過去打擾他，低頭翻了篇論文出來看。
沒多久，手機屏幕上一片陰影籠下來，是有人擋在了她身前。
周安然抬起頭，看見高大帥氣的男生站在她面前，身上又穿了一身黑，像是匆匆從地下車庫跑上來的，呼吸比平時重上少許，看她的目光有擔憂情緒。
她鎖了手機站起身。
陳洛白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她兩眼：「沒嚇到吧？」
周安然心裡一陣泛軟，搖搖頭：「沒有，阿姨很和善。」
陳洛白鬆了口氣，唇角這才勾了下：「難得有人誇她和善。」
他說完，又和剛才那樣上下打量著她，這次目光多了點笑意。
周安然奇怪：「幹嘛這樣看我呀？」
陳洛白繼續打量她：「看我女朋友到底有什麼魔力。」
周安然：「……？」
陳洛白：「我姐喜歡你就算了，現在看來，我媽應該也挺喜歡你的。」
周安然被他說得愣了下：「你怎麼知道阿姨喜歡我？」
陳洛白抬手笑著捏了捏她臉頰：「好多年沒聽過人誇過她和善了，祝燃在她面前都不敢太多話。」
周安然微懸著的一顆心，這才徹底放鬆下來，想起他剛才的話，她唇角也彎了彎：「應該是因為你。」
不管是俞冰沁，還是方瑾，都是關心他愛他的家人，所以連帶著對她也多有優待。
陳洛白也笑了下，像是還不放心，又確認著問了遍：「真沒嚇到？」
周安然搖搖頭：「沒有，阿姨態度真的很好。」
陳洛白手指穿過她指縫，跟她十指交扣：「不過今晚這個意外倒是幫我解決了一個難題。」
周安然眨眨眼：「什麼難題？」
陳洛白笑：「苦惱了三年多要怎麼帶你去見我爸媽，要是提前跟你約好，你肯定要一直緊張到見面那天。」
他說的完全是實話，周安然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小聲說：「但你爸爸我還沒見。」
「他不重要。」陳洛白說，「我們家我媽說了算。」
周安然仰頭看著他：「那你呢？阿姨說要約我爸媽一起吃飯來著。」
「我啊？」陳洛白唇角勾著，「我早就想見你爸媽了。」
*
兩家人一起吃飯的時間最終約在了大年初六晚上。
周安然提前見了陳洛白媽媽，心裡的不安已經放下大半。
加上陳洛白應該是怕她還緊張，過年那幾天一直在跟她說他爸爸就是個妻管嚴，在家裡根本沒有任何家庭地位，因而周安然剩下那點不安又少了一半。
初六當晚，周安然見到他爸爸時，就感覺他爸氣場也格外強，一點不像妻管嚴，但對她態度也和善，和她父母聊天過程中也絲毫沒有架子。
一頓晚飯吃得格外愉快。
這其實在周安然意料之中。
他那麼有教養，想也知道他爸媽應該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讓她意外的是，有人大言不慚地說早就想見她爸媽了，她還以為他半點不緊張，結果當天晚上，他下頜線全程繃緊，她爸媽問什麼，他就乖乖答什麼，吃飯時甚至心不在焉地夾了塊姜到碗里。
周安然位置跟他鄰近，小聲提醒他：「你剛夾了塊姜。」
陳洛白側頭她一眼，眼風比任何一次都正經，全然看不出私下和她相處時那副混賬模樣，而後面不改色地把那片姜吃進嘴裡，語氣也一本正經：「姜怎麼了，挺好吃啊。」
周安然：「……」
那會兒晚飯已經接近尾聲，方瑾忽然說：「樓下今晚好像有個什麼表演，陳洛白你要不要帶然然下去看一下？」
陳洛白點頭，而後轉向周顯鴻和何嘉怡：「那叔叔阿姨我先帶然然下去轉一圈，等會兒再上來陪您二位。」
周顯鴻笑著擺擺手：「去吧。」
周安然猜幾位家長可能私下有什麼話要說，乖乖跟著陳洛白一起站起來。
旁邊男生像是習慣性來牽她的手，手指碰到她指尖的一瞬，想起什麼似的，手立即又挪回去。
周安然跟他一前一後出了門。
包間門關上，陳洛白這才重新伸手過來牽住她。
周安然眉眼彎著，仰頭去看他：「要不要給你買瓶水或飲料？」
陳洛白停下腳步：「買飲料做什麼？」
「你剛不是吃了塊姜嗎？」周安然也跟著停下來。
陳洛白抬手掐她臉，語氣像是生氣，黑眸中又帶著明顯笑意：「你還說呢，你剛那樣問，你爸媽以為我挑食怎麼辦？」
周安然：「……」
說得他好像不挑食似的。
但心裡好像又有一小塊地方軟軟塌下去。
周安然晃晃他的手：「他們不會介意這點小事的，你不用勉強自己。」
「吃塊姜而已。」陳洛白牽著她繼續往前走，「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這算什麼勉強。」
周安然唇角止不住又彎了下。
這天晚上樓下確實有表演。
附近廣場上的舞台下午就已經搭好，聽說還請了個十八線小明星。
周安然跟陳洛白過去的時候，舞台已經里三層外三層被圍了個水泄不通，遠遠往去，烏央烏央一堆人。
陳洛白轉頭看她：「還過去嗎？」
周安然不太想去，也知道他不喜歡這種人擠人的場景，她搖搖頭：「不去了吧。」
「那我們隨便逛逛？」陳洛白問她。
周安然點點頭。
兩個人轉身去了相反方向。
南城今年過了個暖冬，才大年初六，白天最高溫已經超過二十度，夜晚也沒有涼意。
可能是都去湊熱鬧了，街面上比平時要冷清少許，半路有個女生抱著吉他在唱歌，行人匆匆，沒一個人駐足，她臉上也不見失落，微低著頭唱得很認真。
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被媽媽牽著經過，小短腿停下來，歪著腦袋聽了幾秒，然後把手裡的一個小玩具丟到了女生腳邊的吉他包里。
彈吉他的女生笑了下，旋律一轉，唱起了「爸爸媽媽去上班，我去幼兒園」。
周安然看著覺得可愛，正想讓陳洛白也看看，一轉頭，就看見男生目光落在對街，她順著他視線望過去，對面是一家她常喝的奶茶店。
果然，下一秒，她聽見陳洛白開口。
「想不想喝奶茶？」
周安然吃得其實有點飽，但這會兒又稍微有點渴，聲音不自覺有撒嬌意味：「想喝，但是我喝不完一杯。」
「喝多少算多少。」陳洛白低聲回她，「剩下我幫你解決。」
周安然唇角又翹起來：「那走吧。」
小女孩聽完半首歌，被媽媽牽著離開。
周安然被陳洛白牽著走過馬路。
奶茶店剛好在推銷新品，店員倒了一杯遞過來給他們。
周安然喝了一小口，又把杯子遞給陳洛白。
小小的紙杯邊緣還有她的口紅印，男生接過去，就著她喝過的地方把剩下一點喝完。
「喝這個嗎？」陳洛白問她。
周安然點頭：「試試吧。」
奶茶店這會兒也沒什麼客人，一杯奶茶很快做好。
周安然喝了一小口，又把杯子遞到旁邊男生面前。
陳洛白側頭：「就喝不下了？」
「不是。」周安然搖頭，「給你先壓壓姜味。」
陳洛白唇角也勾了下，就著她的手，低頭喝了口奶茶。
往前又走了一小段，周安然腳步忽然一頓。
陳洛白跟著停下來：「怎麼了？」
周安然指指旁邊店鋪櫥窗：「裡面那個小兔子像不像你高二送我的那隻？」
陳洛白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而後輕抬了抬下巴：「走吧，進去買下來。」
「不用了吧。」周安然看了看那隻小兔子，「我都大四快畢業了，再在包包上掛個毛茸茸的小兔子不會顯得很幼稚嗎？」
陳洛白拉著她往裡走：「誰規定大四畢業就不能喜歡小兔子掛件了，不要自己給自己設限。」
周安然好像總是會因為這種小細節，格外為他心動。
她想到了那年在LiveHouse，他低著聲跟她說「世界上也沒有哪條法律規定了所有人都必須要性格外向」，他明明學的是條條框框最多的法學，思想卻又是無比自由的，從不會被一些世俗的成見所限制。
她喜歡的人知世俗，卻從不世俗。
她唇角又彎了下，乖乖被他牽進店。
買完小兔子出來，陳洛白隨手拆了包裝。
而後高大的男生站在她身前，低頭把那隻小兔子掛到她的小挎包上，聲音聽上去有點輕，又像是帶著笑意：「這次倒是能親手幫你掛了。」
於是再往前走的時候，周安然包包上就多了只一晃一晃的小兔子。
走到河邊時，周安然把手上的奶茶遞給他：「喝不下了。」
陳洛白接過，幾口喝完，順手把杯子丟到路邊的垃圾桶里。
周安然偏頭看著他：「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呀？」
陳洛白也側頭看她：「怎麼這麼問？」
周安然：「你今晚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好幾次了。」
陳洛白眉梢輕輕一揚：「我怎麼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周安然：「你以前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在他們剛在一起那會兒。
在……他第一次親她那晚。
陳洛白「唔」了一聲，像是在回想那天的情景。
「那我那天是不是還說了「不說我就繼續親你了」——」男生頓了頓，語氣又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周安然，你學我是不是該學全套？」
周安然：「……」
果然不在她爸媽面前，這個人還是正經不了多久。
她臉微熱：「才不要。」
「周安然。」陳洛白伸手又在她臉上掐了下，目光仍帶著笑意，「我怎麼覺得你沒以前喜歡我了。」
周安然看出他在開玩笑，還是小聲順著他的話反駁：「哪有。」
陳洛白：「以前我說什麼，你都乖乖答應的，剛在一起沒多久，我帶你去公寓，你乖乖也跟著我去，現在讓你學著我之前那樣威脅我一句，你都不肯。」
周安然瞥他：「這對你來說是威脅嗎？」
「也是。」陳洛白目光往她唇上落了一秒，她今天口紅顏色格外漂亮，「確實不是威脅。」
周安然這次沒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再接下去，不知道會被他歪到什麼亂七八糟的方向，她把話題拉回來：「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呀？」
陳洛白停下來，落到她臉上的目光看上去比剛才要認真專註幾分。
他就這麼靜靜看著她，也沒接話，黑眸亮而深邃。
周安然被他看得心跳快了好幾拍。
隔了幾秒，才終於看見了他張了張嘴。
路面上剛好一輛機車經過。
轟鳴聲壓過了他聲音，周安然只勉強聽見了他後半句話。
好像是「得鄭重點。」
「你剛說什麼呀？」周安然疑惑著問。
「沒什麼。」陳洛白牽著她繼續往前走，「以後再告訴你。」
周安然鼓了鼓腮：「怎麼又要以後再告訴我。」
「不是說了嗎。」男生聲音帶著笑意，「得留點懸念勾著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