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子之威
朱慈烺原本想出去看看的,但他隨即想到了什麼,按捺住了躁動的心,依舊端坐在正廳。
很快,五軍營的千總徐志彪便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剛到他面前就立即單膝跪下:「太子殿下,末將這邊出了點紕漏,請殿下責罰。」
「說!」朱慈烺面不改色,厲聲道。他看對方安然回來,身上也沒有什麼血跡,便知道所謂的紕漏對方已經解決。
「末將手下出了兩個逃兵,已經就地斬殺,所以耽誤了不少時間。」徐志彪低著頭,又道:「這群癟三蠻橫慣了,以為殿下會少了賞錢,所以才鼓噪起來的,是末將治下不嚴,末將罪該萬死。」
「哦,仔細說說!」朱慈烺的眉頭輕挑,語氣也輕鬆了許多:「徐千總既然已經把那兩個逃兵殺了,其他人也都跟著來了,又何罪之有呢?本太子不是那種吹毛求疵的人。」
徐志彪跪在地上,聽到朱慈烺鬆口,心中大喜,趕緊回答道:「那兩人平日里就有些姦猾,本來說好了一起投奔殿下,護駕南下的。卻因為賞錢沒提前發,突然就反悔了,還想趁亂逃走,被末將察覺,所以在他們離開軍營之前便結果了兩人。」
「嗯,你做事還是得力的,總歸是沒出什麼問題,本來本太子應該賞你些什麼的……」朱慈烺沉著聲音,忽然話鋒一轉,又道:「可是,這事確實是你的失誤,稍有不慎,引起兵亂,甚至整個國家社稷都要毀在你的手上,所以不能賞,你可明白?」
此話一出,徐志彪的心瞬間就沉到了谷底。朱慈烺猜得沒錯,他本來是想借著這件事,暗示朱慈烺,自己手下的兵將十分躁動,應該多發些賞錢的。換言之,這是半威脅性質的邀功討賞,而且勢在必得。
畢竟,朱慈烺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哪裡能明白軍中的這些彎彎繞繞,嚇一嚇,肯定就沒了注意,到時候自己再兩邊說好話,不僅僅是能得手下人的擁護,說不定還能取得太子的信任呢?
只是,徐志彪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在太子殿下的三言兩語中,瞬間就從鎮壓有功變成了犯誅九族的重罪了!
朱慈烺當然是故意的,這些軍頭,一個個都囂張跋扈得很,要不是自己是太子,他們早就蹬鼻子上臉了,不壓一下,是不行的。他很清楚,在這個時代,太子的名號就是他手中最大的政治資源。
「末將知罪,末將該死,末將該死!」徐志彪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上,他用餘光注意到了門口那兩個禁軍士兵微妙的挪動,那秦瘋子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派來保護朱慈烺的手下也絕不是等閑之輩。
「殿下饒命,末將……末將不止殺了那兩個逃兵,還奪了軍營中剩下的幾十匹雜馬,雖說難以用來作戰,但路上載貨,必然是有用的。」徐志彪已經被朱慈烺這個太子的氣場給鎮住了,哆哆嗦嗦道:
「還有,還有,末,末,末將路上還抓了一個紅毛怪,殿下吩咐過的,見到紅毛都抓來……」
「徐千總,起來起來。」朱慈烺見好就收,他只是要敲打一下對方,並沒有要真的責罰這個幹將的意思。
要知道,朱慈烺現在對京營的這三百多人,幾十個軍官,靠的只是太子的虛名和禁軍,錦衣衛的掣肘,他如果做得太過了,反而會弄巧成拙。這裡面的分寸,就是所謂的政治智慧了,差之毫厘,可是會失之千里的。
「末將不敢,末將求殿下責罰!」徐志彪依舊跪著,不敢起身,也不敢抬頭,生怕朱慈烺再生氣。這個時代,太子的威嚴可比千軍萬馬,這是深入骨髓的認知。
然後,他就感覺到了一雙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雙臂,將他緩緩扶起。徐志彪抬頭一看,便見朱慈烺微微笑道:
「徐千總是有功的,但是也有過,護衛天家,事關社稷,一點點差錯都不能有,所以本太子就算念著你的功,想要賞你,也不能光明正大,否則日後就難以收拾軍心軍紀了。但是罰你,就得鬧出動靜了,方能樹立軍威,你能明白本太子的這份苦心嗎?」
「末將明白,末將明白。」徐志彪連忙應和道。此話一出,他就知道自己再怎麼樣,也逃不掉一頓軍棍的了。
只是,他沒想到,朱慈烺鬆開手之後,居然從腰間掏出了一塊玉佩,系在了他的腰上,低聲道:「本太子現在身上也沒什麼可以賞給你的,這是父皇去年大典的時候,賞給本太子的,天家聖物,價值千金,你拿著,就這麼一塊,別讓別人知道。不然,說不得又得引起什麼騷動了。」
這就是明明白白的恩威並施了,你徐志彪的功勞服眾都做不到,居然還想著訛詐太子?賞你的才是你的,不賞,你就別要想!
「殿,殿下……「徐志彪一時羞愧難當,他沒想到當朝太子會這樣對他。
且說,徐志彪就是個俗人,又直又俗的那種,平日里姦猾也是少不了的,貪財好色,兵痞說的就是他這種人。但他有骨氣,講義氣,投降流寇,做不來,投降韃子,更不可能,那沒臉見祖宗,更不忠不義。
這也是他被拉攏來護駕南下的原因,也是他願意帶著自己的兄弟來護駕的原因,他有著這個時代的軍人慣有的大部分缺點,但也還有羞恥心。這算是條好漢,只不過是有缺點的好漢。
「徐千總,秦將軍和本太子說過你,說你是條好漢,信得過。但本太子剛剛聽了你說的那三件事,覺得不對。「朱慈烺看著徐志彪,又微微笑道。
徐志彪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一動不敢動。
」從今日這些事來看,本太子倒是覺得,徐千總不止是一條好漢那麼簡單,要是用得好了,將來封侯拜將也不無可能。「朱慈烺神情真摯,一點也不像是在畫大餅收買人心的樣子。
「殿下!「徐志彪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感動道:」我徐志彪一輩子也沒被人那麼看得起過,今日得殿下賞識,天恩浩蕩,日後便是殿下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起來,起來。「朱慈烺依舊不緊不慢,微微笑道:」徐千總可別萬死,今後我大明北伐韃虜,本太子還想看到徐將軍統軍作戰呢!「
這就是明晃晃地畫大餅了,北京城還沒出去呢,就開始北伐了。可是軍中之人,本來就都直得很,就算徐志彪這種有點小聰明的,被當朝太子那麼一捧,便是豁出去這條命,也是願意的。
這可是能吹一輩子的高光時刻——當年太子殿下,也就是如今的聖上和老子說過:你別死,你死了誰打韃子?這天下兵馬大元帥的位置除了你還有誰能坐?
嗯,不可避免地潤色了一番!
只能說,這就是這個時代的人,皇帝就是天,太子是未來的天,天恩浩蕩,士為知己者死,徐志彪是個粗人,俗人,更吃這一套。
徐志彪聞言,一個大男人已經熱淚盈眶,朱慈烺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既然大餅已經畫好了,魚兒上鉤了,那就得開始幹活了呀!隨即話鋒再一轉,又道:
「現在有兩件事,志彪你得去做。第一是把那個紅毛帶上來給本太子看看,第二就是自己出去,吃二十軍棍!」
徐志彪愣了愣,倒不是因為朱慈烺要打他軍棍,而是對方貴為太子,千金之軀,金口玉言,居然叫他志彪,這得是什麼樣的寵幸了。
「怎麼,沒聽清楚?」朱慈烺目光凌厲道。
「是,是,殿下,末將這就去!」徐志彪趕緊應道。然後就趕緊躬著身子往外走去了,結果一時激動,暈頭轉向的,居然撞到了門口的護衛,嘴裡還喃喃道:「二十軍規,皮都不癢一下,算個球!」
朱慈烺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心中忽然覺得好笑,看來這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不過,他更加好奇,抓到的那個紅毛是誰呢?有沒有可能在最後這點時間,把湯若望找出來呢?可不能把這個全能大師留給韃清啊!
院子里,徐志彪的幾個心腹兄弟見大哥樂呵呵地走了出來,以為是得了天大的賞賜,心中大喜,趕緊圍了上去:
「大哥,殿下要賞給咱們多少銀子?」
「大哥,這次是不是發了?」
「要我說跟著大哥混,絕對有肉吃,咱們這次絕對賺翻了!」
「咳咳......」徐志彪咳嗽了幾聲,又挺了挺腰,系在上面的玉佩十分耀眼,但他那群兄弟那裡懂得欣賞這玩意,根本就是直接無視了,又追問他賞賜的事情。
徐志彪很氣,自己的顯擺和得意居然沒人注意道,但他也不能說,太子殿下說了不能隨便說的,於是悶聲悶氣道:「沒有賞賜,老子還要被打二十軍棍!」
「啊?」眾人頓時驚呼,皆是不可思議之狀。
「殿下還想騙老子的忠心,那話說得,比唱戲還好聽!」徐志彪得意一笑,他沒那麼得意忘形,當然想得明白,只不過是不能不演下去罷了。但他頓了頓,又忽然話鋒一轉,道:
「不過,老子服了,那些話要是別人和老子說,老子當場把他給揚了,但是殿下說的,老子信他能說到做到,不然秦瘋子也不會那麼服他,不然老子和你們也不會在這裡,殿下是有真本事的人,今天老子也服了。」
他手下的幾個兄弟還是一臉茫然,這哪跟哪啊,賞賜呢?
「快,把那個姓湯的紅毛怪拉上來,殿下要見!」徐志彪又風風火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