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毀的魔術師之手
「對不起,林同學,恐怕,我們的合作只能到此為止了。」
「可是,何明,您不是說……」
「林荊,你應該清楚,你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復出,更不可能給我們兩人帶來任何利益,我也是要吃飯的啊!」
華國江州市市立第一醫院的病房內,身穿筆挺西裝的中年男人在冷冰冰地撂下最後一句話后,轉身就走,留下病床上蒼白的年輕人無力地看著自己纏滿了繃帶的雙手。
他叫林荊,是一個小有名氣的街頭魔術師,至少曾經是。
如果不是那次逞強,如果自己當時在準備時再精細一點,如果自己沒有自大到連後備機關都沒做,那他依舊會是街頭魔術師,永遠都是。
但現在……林荊苦笑著抬起他被綁得有如兩隻大粽子的雙手,雙眼中,不甘的火焰黯淡地跳動著。
那次被他命名為炸彈盒子的魔術,徹底毀了他的雙手。
那其實都不能被稱為一個成熟的魔術節目,與其他的魔術相比,它幾乎不具備觀賞價值,按前經紀人何明的話講,這就是「自己和自己玩俄羅斯轉盤」。
這個魔術需要魔術師在蒙眼的情況下,在隨機設置的魔術盒中選中包含炸彈的那枚,然後拆除它。
那枚炸彈是特製的,想要蒙眼拆除它,就需要魔術師用靈活的手指,在極短的時間裡正確完成所有步驟,這也是這個魔術中唯一具有觀賞價值的部分。
可林荊甚至都沒有機會給自己的觀眾看到這個節目。
因為在一次練習中,那枚特製炸彈爆炸了。
理論上即使這種炸彈爆炸也不會造成太大的傷害,頂多會讓林荊的雙手痛那麼一下。
可那枚炸彈卻出奇的暴烈,它的爆炸,不僅讓林荊的雙手嚴重燒傷,還導致他的右手重重撞在了桌角,食指,中指指骨粉碎性骨折。
雖然在意外后,林荊被第一時間送到了醫院搶救,可結果依舊令人惋惜:林荊的右手食指中指再也無法用力,做出之前那樣的精細動作,左手雖然好上不少,但與之前相比,仍有很大差距。
也就是說,林荊的雙手,已經徹底無法支撐他完成哪怕一個複雜的近景魔術了。
而這,也是與他合作了四年多的何明今天來與他解除合作的原因。
一個失去雙手的街頭魔術師,和廢了沒有差別。
「可惡……」
林荊小聲地嘟囔著,他輕輕地把雙手放回面前的小桌上,側頭不願再去看這雙他曾經最信任的武器。
窗外是西斜的夕陽,在雲氣的掩映下,往病房內投入了一片橙紅色的微光。
林荊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夕陽無限好」的盛景,想象著市中心那車水馬龍的街道,整齊列隊的道旁樹,還有那些為他駐足過的行人,他們的驚嘆和笑容支撐著他,度過了無數個難熬的夜晚。
可今後,再也沒機會見到了……
一顆淚珠,從林荊的眼角劃過臉頰。
…………
傍晚,江州市碼頭。
這曾經是連通凌江河運和古驛道陸運的重要港口,但在歷史的長河中,它逐漸消弭了曾經的崢嶸和輝煌,成了一座觀光價值遠超實際用途的廢港。
一對夫妻並肩站在港口處,微笑著看著在不遠處瘋玩的男孩,眼中是滿滿的幸福。
「抱歉,打擾一下。」
就在夫妻二人享受著難得的靜謐時刻時,兩人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兩人有些慍怒地回頭,想要看看究竟是誰這麼不合時宜打斷了自己的溫馨,卻看到自己身後正站著一個身穿休閑運動衣的高大男子,他俊朗的臉龐上正掛著一抹歉然的微笑,碧綠色的眼眸中流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眼波。
「實在抱歉打擾二位的雅興,只是我實在有些事情想向兩位請教,打擾了。」
這個英俊得有些過了頭的男人誠懇地鞠躬,然後在起身時,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拿出了一份報紙,他把報紙的第三版遞向那對年輕夫妻,手指指著其中一條新聞。
「請問,市立第一醫院怎麼走?」
「市立第一醫院?」聽了男人的問題,年輕夫妻對視了一眼,丈夫微微皺眉說道:「市立第一醫院離這裡有一百多公里遠呢,而且沒有直通的公交車,我們也不知道該怎麼去,你去問別人吧。」
丈夫言語間滿是敷衍和不耐煩,聽得出來,他真的很討厭有人打斷自己的幸福時光。
男人依舊微笑著,他把目光投向了一邊的女人。
「那能不能勞煩兩位,告訴我市立第一醫院有什麼容易辨認的特徵,我也好自己去找。」
「你不認識字嗎?」丈夫更加不耐煩了:「寫著這幾個字的就是!還什麼特徵……」
男人沒有搭話,他依舊注視著女人,女人的影像倒映清澈的翠綠眼眸中,清晰可見。
「市立醫院……附近的廣場,今天天黑後有煙花秀。」
隨後,男人聽到女人喃喃地說道。
天黑之後嗎……男人微微點了點頭。他隨手把報紙遞到一旁快要爆發的丈夫手中,把視線從女人臉上緩緩收了回來。
「多謝二位的慷慨幫助,這是我給兩位的謝禮。」他微笑著指了指丈夫手中那份幾天前的《江州晚報》。
明明只是份舊報紙,可丈夫拿著他的手卻怪異地顫抖了起來,他看了看報紙,又抬頭不敢相信似的看了看男人,顫聲問道:「這,這真是給我們的?」
男人輕描淡寫地點點頭:「有人告訴我,幫助別人的心,比黃金還珍貴,這是你們應得的。」說著,他拍了拍身邊男孩的腦袋:「快帶孩子回家,一起分享吧。」
「好,好!」丈夫因為興奮而有些失魂落魄地答道,他一手拉起同樣面露狂喜的妻子,另一隻手拉住男孩,報紙則胡亂塞進衣兜里,踉踉蹌蹌地向碼頭外走去。
男人噙著笑目送這一家三口越走越遠,然後緩步走到廢碼頭廣場上,蹲下身,拍了拍還在用樹枝做劍,玩將軍遊戲的男孩。
「嘿,你的爸爸媽媽都已經走了哦,你還不去追嗎?」他溫聲在男孩耳邊呢喃。
年幼的男孩先是一怔,然後迷茫地看向父母原來在的位置,卻發現他們早就不在那裡了,他連忙晃動小腦袋四下尋找,看到答應他會一直陪著自己的父母,正牽著另一個男孩,走在如血的陽光中。
他分明看到,那個和自己莫名相像的男孩,回過頭,對他笑了一下。
「哇!爸爸,媽媽!」男孩一下子大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跌跌撞撞地跑出碼頭,奔向已經快要走到車旁的「一家三口」。
而男人,他一直站在碼頭上,微笑地看著這出詭異的鬧劇。就像這一切與他完全無關。
終於,在最後,連男孩的哭叫聲都聽不到了,整個碼頭只剩他一個人,和一輪西斜的殘陽。
該干正事了……男人嘴角的笑意更盛。
市立第一醫院,天黑之後有煙火秀,天黑之後……
他歪頭思考了一下,然後伸出一隻手,攤開五指,放在那輪夕陽之下。因為錯視的關係,看起來,就像他用一隻手托住了正在西沉的斜陽。
然後,男人緩緩蜷曲五指,似乎是把太陽團在了自己手中。
這本是一個無足輕重,甚至有些幼稚的動作。可就是在這個動作之後,整個世界,突然就黯淡了下來。
一顆顆璀璨的星子布滿了漆黑的幕布,又被黑夜女神有條不紊地布置在天穹之上,天邊的半輪新月在雲遮霧繞中出現,似乎在驚訝自己今天為何出場這麼早。
一隻長腿的水鳥獃獃地站在淺水中,茫然地轉動自己長長的脖子。
雖然這裡離主城區很遠,但驚呼聲,咒罵聲,尖叫聲卻依舊清晰可聞。
在這一瞬間,太陽消失了!就像被一隻大手從空中摘了下來。
就像摘下一枚無用的電燈泡。
突然陷入一片死寂黑暗的男人並沒有慌張,他從容地抬頭看向天空,似乎在等待什麼。
一片寂然,空中除了無言的星斗,空無一物。
男人靜靜等待了一會後,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騙子,不是說天黑後有煙火秀的嘛……」他輕聲抱怨著走出了碼頭,在走下台階時,他回頭朝天邊看了一眼,然後一甩手,做了個拋出某物的動作。
在這個動作之後,碼頭依舊,大江依舊,晚風依舊,斜陽依舊,整個世界又恢復了正常的運轉,美麗的黃昏再次布滿了整片天空。
誰也不會知道,那幾分鐘的黑夜,並不是什麼奇怪的天文現象。
而是一位魔術師,為了能找到另一位魔術師的所在,偷走了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