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縱虎歸山」
幽暗潮濕的蔽室內,瀟允被死死地綁在巨柱上,周身傳來冰冷的刺痛,彷如薄刃剔骨,絲絲滲透。
一隻大黑鼠「吱吱」循出,順著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在地上亂竄。忽而停下,在瀟允腳邊聞了又聞,隨後便覺得無趣,大膽地竄了開去,似乎絲毫不怯於近旁的少年,直至室外響起一陣躁動,這才復竄回洞內。
門打開,進來一六旬老翁,白髮蒼蒼,短須寥寥,眉目昏暗無光,好似沒有一絲活人的靈氣。
老翁端下手中的食物,放在地上,旋即饒有興趣地打量了下綁在巨柱上的少年,撇了撇嘴想說些什麼,卻還是沒說出口。
瀟允低垂著頭,毫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似乎從對方暗淡無光的眼神里看出了些熟悉的東西,有點像筱伯,有點像師父,慈祥之中透著幾欲諄諄教導自己的意味,顯得十分深沉而又難以捉摸。
食物就這樣隔著塊略顯糙劣的木板放在地上,看去竟還透著股熱氣。這群不明身份的鱗甲殺手能無故抓人,不講情理,這頭送來的飯菜卻是熱的,這讓瀟允很是不解,難道是那老翁特意照顧?
然而在其解開綁著自己繩索的剎那,瀟允竟沒有絲毫脫逃之意,他相信對方無意在此痛下殺手,送來的既不是斷頭飯,自然也就沒必要逞強於一時,還是得先冷靜下來吃飽了再說。
從捲入沙海的那一刻開始,瀟允就沒吃過東西,更別提美餐一頓,如今眼前的飯食雖抵不上玉盤珍饈,卻也足以讓瀟允飽餐一頓。
「前輩,你……」瀟允試著探下來人口風,未料對方此行亦是相同目的。
「莫問我是誰,就算說與你聽,你也未必知曉。」老翁喃喃道,「但你必須告訴我,你是誰?」
瀟允劍眉一蹙,顯是有些茫然不解,雖說告知名諱實屬小事,可這……又算哪門子道理。他淡然一笑道:「晚輩瀟允。」
「瀟允?哼哼!」老翁隨附一笑,續道,「你可知上頭那人也姓瀟,而且是這冷水宮殿的主兒。」
「冷水宮?」瀟允微微有些疑惑,他看了看丈外昏暗的房門,狠狠地咽了口飯,口中含糊不定,「前輩,晚輩初來乍到,就不知為何被抓?還有這冷水宮到底是何地?」
「莫問緣由,只因為你們闖了不該闖的地方,只因為這裡是……冷水宮!」老翁語氣驟厲,較之先前,更像是一頭被觸怒的凶獸咆哮而起,驚得瀟允無言以對。看小說最快更新)
「巴老頭,閉上你的嘴!別以為你還是老宮主身邊的紅人,既然他死了,你也就得好好認清這一現實,送個飯還這麼墨跡,看來以後只能讓你去萬禽屋打理了!」房外陡然而起的罵咧聲打斷了二人對話。
瀟允聞言一怔,心中卻是豁然開朗,想來眼前的巴老頭定是察覺到了些微動靜,欲藉此變來還原冷水宮人的「真面目」,讓來人不起疑心。而且面前巴老頭頻使眼色的動作恰恰也證明了這一點。
「老頭我年紀大了,動作自然也就慢了,並非是我有意為之。」巴老頭的解釋在來人看來永遠只像是搪塞言語,毫無可取之處。
那人同樣身著鱗甲,初看無奇,口氣卻是狂傲至極:「罷了罷了,你出去吧,別在這邊墨跡了!」
巴老頭端起瀟允尚未用盡的飯食,哼聲哼氣地退了出去,卻刻意沒有把瀟允綁回去。
房外那人並未進來,但瀟允仍能從其乍現的冷冽目光里看出些許肅殺之意。
房門復關,黑暗,死寂,便連那隻頑鼠的響動都無。填飽肚子后的瀟允並沒有太多念想,除了那些跟隨自己遠行夥伴的安危,除了師父臨終前的交代,他幾無可慮。
伸手摸了摸懷裡,掏出兩樣深藏的東西,一紙信和兩本書,這便是師父臨終前留給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了。
他將書藏進懷裡,只留了一紙信件想要探個明白,但想起師傅臨終前的交代——若非見到島上的人不能拆看,而且內里昏暗無光,莫說看信了,就連伸手三丈之內也唯獨那個古舊的房門還有點光,可那也是微渺難覷。
「師父只說了見到島上的人,但如今島上紛亂如麻,如何找得到他說的那人?」瀟允一個勁地在心裡犯嘀咕,「就算真的見到那人,也沒任何信物相認……」
瀟允越想越鬱悶,從拜師開始所遇怪事兇險萬分,然而這一切又都彷如冥冥之中註定一般,水到渠成。難道世間萬事都會隨著滅世的輪迴而逐漸發生?
「咚~」輕叩門板的聲音,只有一聲。卻足以讓瀟允從思緒遊離中回過神來。外頭依舊沒有一絲動靜,瀟允湊近門縫,見底縫夾有一物,就著些微的光線拾起一看,同樣是個信封。
拆開信封,取出信紙。
「叮!」金屬落地的響聲清脆而又短促。
——鑰匙?!巴老?!
瀟允同樣急叩門板,卻沒有收到絲毫回應。微光下,他攤開信紙一看,未料紙上竟是淺畫輕描,筆墨疏淡。
地圖?!瀟允猛地一驚,然而冒出的首個念想竟是數月前自己與樓笑辰在西北礦地那會兒,兩人策劃逃跑好久,終只差一張地圖,最後老鬼主動獻出,才得以逃脫,如今這……真是歷歷在目。
然而那巴老頭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為何如此慷慨,難道就不怕他說的那個主兒怪罪下來?還是這本就是個陰謀——先前在廳上偶聞那少宮主說要以自己為誘餌,引那些闖入血姝島的外人來救自己,好一併剿殺,但他也知道對方既有本事闖入傳說中的血姝島,定非泛泛之輩,怎會如此輕易上當,所以就用陰謀詭計來騙自己上當,好等逃離時暗暗跟蹤,以達目的。
如此一想,瀟允便覺得眼前這一切突然都變得極其厭惡,送來的飯食,如今一把鑰匙無疑又可直接開得房門,而這張地圖,豈非等於告知了自己該如何去逃。但往往越美好的東西在加上人的一些觀念后便越發顯得醜陋,顯得不真實。瀟允會這般想,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內的事。
然而轉念一想,巴老頭那般渾濁的目光之中所透出的莫名熟悉之意卻是他瀟允渴望再次見到的,或許是他太想念那個對他諄諄教誨,待他如親孫的筱伯,亦或是那個告知自己宿命,將一切都賭在自己身上的師父了,總之,在那一刻,或走或留,或生或死,盡在一念之間。
……
此刻,島上一片看似祥和的土地上,正燃著數堆熊熊烈火,一大群當地的漁民自衛隊三三兩兩地分散在火堆旁,看似閒情逸緻地開著些略顯粗鄙的玩笑,然而緊握的長矛勁弓卻絲毫不曾離手。
其中一個火堆旁,幾個人小聲地聊著。
「施兄,這次真是多虧了你,如若沒有你施以援手,我那些同伴恐怕還躺在船艙內生死未卜呢!」
施易軒舒眉一笑:「樓兄太客氣了,行醫救人本就是我們這些醫者的本職,我只是在對的時間遇上了對的人罷了。」
「那……明日之行,施兄可有計劃?」
「說實話,沒有……」施易軒精亮的眸子在冷碧的夜空中劃過一絲苦色,「不要說我初來乍到,對島上的環境很是陌生,就算深諳周遭環境,可對方也並非百十之眾,而且都是巫族之後,個個善施詭術,想要擬出一個萬全之策,確是極有難度。」
近旁的西月靈眸一轉,喃喃道:「既然不能直搗黃龍,那可否引蛇出洞?」
「西月姑娘言下之意是?」施易軒聞言一頓,疑問道。
西月仍兀自解說,聽來連自己都難以確信:「既然腹地頗深,守衛又嚴,那隻能調虎離山,我們兵分兩路,一方拖延,另一方救人,豈不可行?」
略一思量,樓笑辰便搖起頭來:「不行不行,莫說他們也會考慮到此種情形,就算真的能調虎離山,那些坐在獅鷲上的邪惡巫人也定會飛速趕回,到時兩邊遭受勁敵,再難圓滿。」
「嗯,樓兄所言非虛,再說如今瀟兄下落不明,生死難料,雖說救人要緊,但也不能貿然行事。」
縱然被頻頻駁回,西月還是很高興,為了朋友,為了正義,為了至今還不是特別清楚的最終目的,大家都能置身其中,付出自己一份力,哪怕結果再怎麼不盡人意,也不至於後悔內疚。
……
火焰嚯嚯地燃著,幾塊焦木摻在火堆里,燒的劈啪作響,捲起的煙塵彷如數條灰褐色飛龍厲嘯而起,在騰躍了數丈之後才化作閑雲裊散退去。
離火堆數十丈外的亂林之中忽有輕微躁動響起,仿若一面鏡湖被人盪開了漣漪,將寧靜的夜色打破,這一切自然進了駐足火堆旁的漁民自衛隊眼中。
幾個警覺的漁民掄著暗光爍爍的槍矛逼了過去。一陣凌亂的翻動聲后,撞出一道頹然的身影,待得幾人正欲揮槍擲矛之際,原本聊天的樓笑辰等人匆忙趕至,制止了眾人的動手。
但見來人衣衫襤褸,塵頭垢面,然其起身仰首之際,眾人臉上的表情卻是陡然一變。
「允哥?怎麼是你?」樓笑辰搶在最前面,一語道出,萬眾皆驚。
「小樓……」來人苦笑一聲,拖著沉重的身子走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往樓笑辰靠去,隨後便再也沒力氣說話了。
先前在火堆旁聊了那麼多,如今來人一遭便將所有的計劃都一一擊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