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老家

張店鎮老的通向鳳凰台公社的土公路，是沿著兩河之間的丘陵黃泥崗蜿蜒而上的，途經馬廠崗、大官塘、缸窯、六角廟、呂老莊、石河口、何家院、兩岔河。馬廠崗是鎮西高地，在此可以俯視張家店。西望就是我老家四冒墩了，蜿蜒的公路就在我家老屋對門約五百米繞過。

我家所在的四冒墩，書面寫作「四凸墩」，現在的地圖就是這樣寫的，不過當地人都還說四冒墩。「墩」大概就一土丘的意思。丘陵地區叫「墩」地方特別多，周邊有黃墩子，張墩，塘墩等等。

??我家老屋小庄就在四冒墩岡上，遠遠看去樹木竹林掩映下幾間黃黃的土牆，麻灰草房，清晰普通。不管那個方向看，都像是特定符號留在我的記憶里，走遠方歸來的路上看到小庄的房頂就好像到家，有種莫名的興奮！

???莊子四周荒山野嶺也是分水嶺，它蜿蜒連綿西去，依據山勢從嶺到畈，從高到低是一彎彎沖田。這裡的小莊子都是按照一衝一庄分佈的，每家最近也有一百米以上距離。由於山的阻隔即使離的最近的莊子也舉目不見。象我家老屋一家一戶的莊子又叫孤莊子。小山沖很少命名的，只能按住戶的姓氏命名為「某」家沖了。

??小庄四周縱橫小道，和所有的鄉村小路一樣，本來就不是什麼路，沿山腳、田埂，崗頭凡是好走的地方，人走多了，就成了路。小路只有一人走路寬，走在路上，兩邊草木荊棘常常會掛住褲腳；光腿被矮樹上面「癢拉仔」毒蟲碰上，拉了一道血痕又疼又癢，只能自認倒霉。

東向連接公路，西邊曲折幾里便是「九棵松」和「六角廟」生產隊了。即使你到了地方，也見不到那聞名的「九棵松「，更未見到「六角廟」的廟在哪裡！

???西北缸窯，那是名付其實，燒制缸、壇、瓘、瓮、砂鍋等物，倒是農家必用瓦物。閹鹹菜的罈子，盛水的水缸、裝米的米缸、吃飯的瓦碗，還有冬天烘火的火籃子，也叫火球子，其實就是一個帶絆子的小瓦盆，裝點還發熱的草木灰，灰里埋幾個桴煤子，拎著焐手而已。

???陶器是岡上黃色粘土經過精細篩選洗滌沉澱而來。做小罈子之類用一個自製旋機，手動轉起來了，用手拿捏旋機上的泥坯，象變戲法似的，一個個流線優美旋轉體就瞬間成型了。窯工在我們那人們都叫他們「窯蠻子」，他們最辛苦是做大缸，純手工一點點把搓好的泥條粘上去，在里裡外外用小手錘拍打。缸體要厚薄均勻，外形優美，全靠師傅的手藝了。這些大師傅職業病態，都是弓腰駝背的。

??缸窯只有一個長長的窯洞，依著一條小山坡而建，洞口很多，窯洞里坡坡一條地道似的，有一百多米長。我在上缸窯小學散學時常和同學們一起，鑽過窯洞，光線不好，進去有些怕。沒感覺出「地道戰」那樣好玩。

??制好的泥坯晾乾才能裝窯，裝滿泥坯的窯門要封死，只留小窗燒火。每次燒窯得一星期，出窯時泥坯已成陶器，窯工們臉上露出豐收的笑容。這兒聚集的幾十戶人家，都以制陶為生，吃的是回銷糧，也比我們農家優越一大截了。

???北面山灣之下有一口大塘，叫大官塘。傳說是過去一位當地父母官，看到岡下河畈旱澇皆成災，農田莊稼全靠天收，人民生活疾苦，而修建蓄水排灌的小水庫。從而保證畈上萬畝良田，旱澇保收。這口塘從而得名「大官塘」。大官塘依山勢築壩，攔水成庫。

匯聚了我隊汪家沖、張家沖、何家沖、劉家沖，鄰隊缸窯的武家沖、盧家沖等山沖活水。水面隨雨水變化，豐水期有一千三百畝，枯水期則只剩三百餘畝了。她灌溉下的是張墩大隊的良田。遠眺的是隔著北河畈區的塘墩大隊了。

??南面是四冒墩生產隊主體，在大隊里叫新墩子生產隊，十幾家農家，分別是李、趙、黃、楊、郁、方、鍾七姓，有些時候，和鄰隊合併，四昌墩這個土掉渣名字不好用了，叫豐收隊，在農村裡喻含希望，也很響亮，相應又添加了張、劉、汪、王、何姓莊子，大點有名字莊子就是楊漕坊和劉漕坊了，據這兩姓家數多，以前做過釀酒營生。

??再向南便是南河谷的畈區——花果店，這是我們大隊部所在。當然自我記事，也沒看到過有賣花果的店在哪！

??放眼南眺，群山連綿，東低西高地蜿蜒，由北向南地重重疊疊，好象展開的山水畫卷。最知名的莫過於洪山寨，半山的岩洞也清晰可見的。綿延的遠峰象天邊的烏雲，只見一抹黛色，隱約在天際。

??我家老屋：三間東向正房一間磨拐連接二間向南的廂屋。每間房都是相通的。

??三間正房中間開的大門的是堂屋了，大門是典型農家實木門，黑漆大門兩扇開，門是裝在石頭雕鑿的門枕上的，相對門枕間，要上寬大的門閘，門閂是矩形截面長方木，堅實厚重。堂屋上沿牆上正中貼的是中堂，兩旁對稱貼的都是年畫，那時年畫多數是戲劇的劇照。上沿放著長條書案，也有叫供桌的吧，也叫過寶書台。屋子中央放張大八仙桌，四條長板凳，兩面靠牆放兩把靠背林椅，來人會客多數在堂屋，逢年過節，來客多時，就餐也在這裡了。

??堂屋兩邊是卧室，我們叫房屋。卧室都是單扇門，開啟小小的木柵窗子，窗子是沒有玻璃的，冬天才糊一層白紙，以擋寒風。主卧有六根柱子的架子床，寬大舒適，床很高前有搭板，先上搭板，再上床，農家床都大，四人睡綽綽有餘，終年都掛著帳子。傢具倒是簡單，一個連箱櫃，一張書桌，書桌上的一面鏡子，是用來梳妝的了。床搭板上放的綉凳，那是舊時女人繡花凳子，有抽屜，能放針頭線腦的吧！還有一個洗臉架，架上端放一搪瓷臉盆。卧室里與睡覺無關的放著米缸，還有床頭的尿桶子。起夜就在這響亮的小便。

??其它卧室床沒架子了，樹四根竹竿掛帳子了，沒有傢具，只有些農具，稻缸，還有就是奶奶的棺材，農家老人早早就把棺材制好，預備死後入土為安！也放在那。一直在那，從未覺得怕。

??廂屋兩間是木結構人字梁支撐變成大間，朝南開一道二門，其實是當廚房在用，飯桌、碗櫃、水缸、鍋台、雞籠，占居大半空間了。

??門前是一塊方正廣場，廚房正南，主卧對面是豬圈，豬圈很矮小，有個小院子，是豬活動場所，小院南牆就是茅廁。所有的房屋都是荒草屋，冬暖夏涼。

??屋后是竹園，竹園是半截土牆圍起來的，圍牆自茅廁起圍屋後半圈，黃土崗的竹子是水竹子，細細長長的，葉子也小小的，用它破成篾坯子，編籃子、畚箕、竹簍是好材料，特別是打篾席子，比毛竹滑爽清涼，夏天用更舒適。竹園裡除了竹子，正屋后還有兩棵榆樹，三棵楝樹，南邊屋山頭裡竹園還有二棵李子樹，還有那在隊里鄰家頗有名氣的大棵月季花，整整齊齊四面發枝縱橫近十平方米，我們都叫它月月紅，花樹大了花色也多了，有大紅的，水紅的，偶爾還有幾朵紫色的，除了隆春二個月，月月都青枝綠葉花開花謝，隊里大姑娘小媳婦們最喜歡搞上幾朵戴在頭上，它開花又結果，果實可以燉水治婦科月經不調，常有人慕名前來求葯。

門口小廣場前，一個圓凼叫陽溝，一些農家垃圾都掃在裡面，一年漚下來一池上好農家肥。再向前便是一口棗核形小塘，南北長約六十米，東西寬約十五米。塘里也有小魚蝦的，有次從二姐家帶了條紅金魚放在裡面，二年下來，一群紅金魚，很好看。小塘四周樹木成蔭，有楊柳、冬青、棠杻、白楊、檀樹、楓香、橡栗、槐樹，我最喜歡的是塘東南角一棵高大的板栗樹，不光每年能打下幾十斤的干栗子，炒吃燒菜，一飽口福，還因它那高大粗壯樹榦，枝杈四周伸展，茂盛枝葉形成百十平方米濃蔭，是歇息納涼好去處。我和夥伴們常順著粗壯枝杈能攀上爬下，實在玩累就騎在杈上睡覺，玩耍的好去處！小塘埂東是自留萊地，多數蔬菜在種在此。下面是一畝水田，水田東就是大塘了，是我家的吃水塘，水塘下向南是一疊沖田，這塘也灌溉這十幾方沖田。隊里類似沖田有十幾處，都是形狀奇怪大小不一的，耕種費事又產糧低，勉強維持生產隊社員生計。

??莊子南邊和門前小廣場一溝之隔的是稻場，那是打稻曬稻的地方，稻場邊有一棵高大的皂莢樹和一棵同樣高大的木瓜樹，皂莢成熟了，打下來當肥皂洗衣，可能沒比這再綠色環保吧！；木瓜熟了摘下放在床頭，油光發亮，黃澄澄，香噴噴，聞好聞，吃起有木質味，澀味重，它可入葯，是治消化不良的良藥。

??莊子四周多是荒崗，散布的是排排墳塋，對門大塘那邊更是一個亂墳崗，墳也沒冢，一個個連成片，小土坡都是，總有幾百個吧！崗上沒墳地地方才有塊塊旱地。旱地作物主要是小麥、油菜和山芋，玉米偶爾種些。

??荒草茂盛地方是山了，草間多為矮小雜樹，什麼山裡紅、毛栗、包子葉、貓耳刺、大麥泡、結梗、金銀花、丁香柿子，還有些叫不出名字，扯滕絆將的是葛滕了，松樹是最常見的大樹了。小山邊緣，偶爾有一二片茶山，我們那叫茶園地的叫法。山裡荒草是做草房材料，春生長秋長成，有一米七八高。一種叫茅草，長著茅針，一種芥草只長細小草籽，草葉小有金黃的草桿，是鋪草房的上品。初冬，家家都割草把，砍柴火。荒草被貼地整齊割下，捆成三四十公分粗的草把子。矮小雜樹，砍下打成柴捆。山象被剃頭一樣，割的光光的，只有短齊草茬，和一棵棵大樹還在。

??老家印象幾十年如一日，每每出現在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