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小離家老大回
道蓮山，東洲聞名的仙家。
傳聞萬年前成仙路現，一株青蓮攜劍登天，逆斬天劫，化仙而去。離去前，曾一指點出，碾碎一座妖山。妖山不復，原址只留下一個深達數萬丈的大坑。
後世有人在此開宗立派，為紀念青蓮劍仙，自命道蓮山，以此立世。
顧道行走在濕漉漉的鵝卵石小路上，白髮蒼蒼，弓腰駝背，一身青衫，腳上布鞋，背著一個包袱。
這是他來到道蓮山的第兩百零一年。因久久無法跨入金丹期，自卸道蓮山長老之職，外出尋求縹緲仙機。
沒有人來送行。卻是因為他在道蓮山時只顧修鍊，沒有打理宗門事物，對於宗門內的弟子也很少指點，故在道蓮山中，幾乎沒有什麼要好的朋友或親信。
此行離去，說不定有好一些人會鬆一口氣，不用擔心他再消耗宗門資源。
顧道已經築基大成，本可以御劍飛行，但長年停滯在築基，他對於自己感到很失望，不想這般招搖過市。
現在正值十月初一，秋意漸濃，雨水不斷。
一路上入眼所見皆是綠意，青松密集。
鵝卵石小路蜿蜒曲折，盤山而上，顧道走了將近一刻鐘，方才走到了盡頭。
在離去前，顧道最後看了一眼這座靈氣盎然的天坑，神色迷茫，雙眼早已不似百年前那般清澈，很渾濁，泛不起光。
顫顫巍巍作了一揖，顧道摸了摸眼角，發現無淚可擦，自嘲一笑，轉身離去。
方向早已明確，八千里之外的觀音鎮。
也是顧道的故鄉。兩百年前毅然離去，不顧身後父母妻兒的哀求，只為了成仙。
不知此番回去，還有多少人認識自己？
顧道苦澀一笑。恐怕認識自己的，早已經入土多載，自己真就成了孤魂野鬼一般，無家可去。
說來好笑，當初那般無情無義，現在卻愁情萬千，人真的是很複雜的一種生物。
顧道依稀能記起父母妻兒容貌，但正如兩百年前妻子泣聲恨道的那般，此行一別，仙凡兩隔，再無瓜葛。
輕嘆一聲，顧道早已心灰意冷，此次回去，大抵是要給自己尋個能夠安度晚年的住處。
行走了大半日，天色已暗，前方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應該是一個小村莊。
顧道加快了腳步，走進村頭。
村頭有一顆大桑樹，在這樣的季節仍舊枝繁葉茂，不見枯萎。
此時小村莊裡面卻是空無一物，顧道疑惑，探出神識查看，才發現數十人此刻都聚集在一座大宅子前。
到了大宅子，顧道首先就是一皺眉。
嘶…這裡陰氣太重了，不合常理…
恐怕是鬼魂作怪，這樣的事，顧道遇到過不少，當下走了過去，詢問一個抱著孩童的農婦。
還沒聽見那農婦回答，就見那「呲溜呲溜」吸著鼻涕的小孩兒稚聲稚氣地說道：「老頭兒，你是哪戶人家？俺咋沒見過你？」
農婦不理那小孩兒，整個人神經兮兮，表情看上去有些害怕：
「還能是啥事兒？這不是村兒裡面的大李家最近鬧鬼了么！三天前李老爺他兒子剛死，第二天兒媳婦就斷了氣，今天戌時，李老爺也不小心摔死了！」
顧道一聽，不由得皺起眉。死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像這般接連三天死人，還都是同一家，卻是怪異。
除了鬧鬼，似乎沒有其他的解釋。再看這宅子陰氣如此之重，恐怕真如那農婦所說，是鬧鬼了。
顧道並不想就這麼走了。人老心也善，要換做百年前的他，這種事他甚至不會去多看一眼。
不作停留，顧道擠入人堆中，連聲喊道「讓一讓，我來看看是怎麼回事，我是個道士！」
這話一出，果然管用，那擠在一起的婦孺都回過頭去看他，神色怪異。但他們還是趕緊讓出來一條能通人的小道。
顧道一看他們的表情，心想到底出了什麼事，就聽見宅子裡面有人高喊：「還有道士？」
顧道一聽，知道已經有人先自己一步，但就這樣走了，也不是辦法。況且那先來的道士，也不一定能對付得了這樁事。
於是便高聲回應：「老道見此處陰氣太重，不是鬼魂作怪就是妖精索命，便過來斬妖除魔！」
話音落下好一會，才見宅子裡面走出一個披麻戴孝的年輕女子。
顧道眼力遠超凡人，看見那年輕女子雙眼通紅，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心裡不由得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那年輕女子一眼就看見了顧道，聲音沙啞，問道：「剛才那道士可是你？」
顧道連忙點頭，應道：「對，是我。」
女子瞥了他幾眼，見這個老道士彎腰駝背，一沒穿道袍二沒配木劍，怎麼看都不像一個正經道士，心裡疑惑，但並沒有直說出來，而是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先隨我來。」
說完，轉身走進宅子。
顧道跟了上去。人雖然已經年邁，但手腳依舊麻利，走起來帶出一陣風。
走進宅子，才發現裡面人並不少，大部分是壯年男子。宅子中間，擺著三具蓋了白布的屍體。
女子帶著顧道走進一間堂屋，裡面點著幾盞煤油燈，有三個道士裝扮的人正交談著什麼，見有人進來，都停下看過來。
顧道打量了一番這三個道士。
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一個醜陋的年輕道士，一個面容嬌麗的女道士。
他在觀察三個道士，別人也在觀察他。
先是那個老道士捻了捻鬍鬚，帶著淡笑問道：「原來是同道中人，貧道是青柳山五雷觀蒲青松，不知這位…」
顧道已經很久沒有和人交談過，但這並不妨礙他能淡然處理這種問話。
也學著蒲青松淡然一笑，顧道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青蓮欲與天比高，一劍化仙得長生。」
意思再明確不過，我來自道蓮山。
但蒲青松卻沒有聽明白。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呵呵一笑，表示自己已經明白了，拱了拱手道：「原來是青蓮道長，貧道有禮了。」
顧道一聽，知道他不過是凡俗間的鄉野小道，不然不可能不知道那句詩的意思。
雖然對方不是什麼有道行的人，但他也不會看不起他們，也很有禮地拱手道：「蒲道長見外了，天下道士本一家，今日之事，既然你先來，那我就在一旁觀禮。」
蒲青松見來者很識相，沒有與自己搶生意，臉上的笑容多了一些，介紹起身旁的兩個年輕道士。
那個醜陋的年輕人，是他的徒弟，名為蒲江蘇，而那個嬌麗的年輕女子，則是與他同行的五嶽山道觀柳長虹。
顧道在聽到那五嶽山道觀時，心中一動。
原來這五嶽山道觀也如道蓮山那般，是仙家大宗，整個東洲山上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山上人，也就是顧道這樣的修行中人。
顧道不由得多看了那柳長虹幾眼。自己剛才那番話，蒲青松沒有聽明白，這個柳長虹要是沒有假的話，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
果然，那柳長虹眼底露出一絲詫異。見顧道看過來，便點頭笑了笑，面容如桃花初開，很是誘人。
一旁的蒲青松與浦江蘇都不自禁多看了幾眼。浦江蘇眼中更是閃過一絲熾熱，喉嚨上下滑動。
顧道面不改色，很老道地說道：「久聞五嶽山大名，道長果然非凡。」
「青蓮道長多禮了。」柳長虹一身道袍，倒是別有一番風味。寬鬆的道袍，都不能遮掩她的身姿。
顧道問道：「兩位，不知此處可曾有什麼蹊蹺之處？」
這話要是蒲青松來回答，可能還說不上，所以顧道其實是對柳長虹說的。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蒲青松率先開口，皺緊眉頭，面色不太好看。
「我與徒兒已經看過，這李家大宅裡面陰氣太重，不像是死了三個人能造成的。依貧道之見，這是有鬼怪作祟！」
說著，他指了指屋外那三具屍體道：「李家老大，李家兒媳，以及李家老爺，都不像是正常死亡。他們死不瞑目，印堂發黑，一看就是陰氣入體而死！」
顧道聞言點了點頭，轉頭看了看柳長虹，見她沒有什麼表示，便說道：「這樣吧，蒲道長，你先去做法事吧，我與這位柳道長聊聊。」
蒲青松猶豫著點了點頭，帶著浦江蘇那堂屋外走去。
那浦江蘇倒是很不舍，回頭看了幾眼柳長虹，又帶著警告意味瞥了瞥顧道。
顧道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見兩人已經出去，便對柳長虹說道：「柳仙子，不知你認為這是什麼東西所為？」
這一次，他沒有再叫道長，就是想表明自己的意思。我已經知道你是什麼人了，這樣一件凡間的小事，你一個山上人來做什麼？難道，這裡有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柳長虹淺笑嫣然，聽出來眼前這個來自道蓮山的老頭兒的話里話，轉著眼珠子想了想，道：「我自然是為斬妖除魔而來，不知道顧前輩又是為了什麼呢？」
顧道一聽「斬妖除魔」，將信將疑。畢竟眼前這嬌麗女子，是五嶽山道觀的人，而五嶽山道觀本就是專門做這些事的。
對於柳長虹的後半句話，顧道苦笑一聲。
「還是不要叫我前輩了，我的修為恐怕還沒有你高。我來這裡，不過是見此處陰氣甚重，不想有鬼物逞凶作惡，傷了這些無辜百姓罷了。」
這話自然是真話。顧道長年沒有踏入金丹期，早已心如死灰，當年的稜角被磨平，心中沒有了傲氣。
此番回故鄉，遇到這麼一樁事，不免心生憐憫，同情這家人。
再加上未曾給自己的父母守孝，那披麻戴孝的女子觸動了他的內心，便想留下來幫他們一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