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國子監(八十四)
窈月很少做夢,即便是做夢也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夢裡。但這次,她卻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在現實中。
似真似假的場景里,從來沒醉過的她居然喝醉了,還倒在了裴濯的懷裡調戲他,然後裴濯親了她,她則反咬了裴濯一口……可裴濯不僅沒惱她,還把她當寶貝似的抱在懷裡……再接著,裴濯抱著她在一條狹窄逼仄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這是沒有盡頭的黃泉路,直到她聽見了她爹的聲音!
她拚命地想要睜大眼,想辨認清楚說話的人是不是她爹,但她的眼前始終瀰漫著一團黑霧看不清,甚至也聽不清說了些什麼,只能感覺出這個和她爹如出一轍的聲音離她很近,語調卻是她從沒聽過的慈些后再啟程。」
「不必等,」窈月強打精神,抓住江柔的手,「姐姐,煩請你去跟裴濯說,我的病好了,沒事了。明早,明早就可以出發去雍京。」
江柔蹙眉:「可你……」
「姐姐,你放心,我身體向來強健,底子好得很,明早肯定都好了。」唇色慘白的窈月朝江柔擠出一個病懨懨的笑容,「再說,姐姐神醫妙手,我喝了姐姐熬的葯,哪有不好的道理。」
江柔看著窈月臉上的倔強之色,便沒有再多說,將一隻溫熱的手爐塞到窈月的手中,再把她的手放入厚厚的被褥下:「你再睡會兒吧,我去看看葯熬得如何了。」
「辛苦姐姐。」等江柔步出屋子,窈月連睜眼的力氣都耗盡了,重新閉上眼,聽著外頭越來越肆虐的風聲,心跳聲和呼吸聲也隨之越來越重。
岐國,雍京,她終於可以見到她十年未見的娘親了。
*
窈月半睡半醒間,聽到屋門再次被推開,又聽見腳步聲來到自己的床前,還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便當是江柔拿著葯回來了。
窈月閉著眼,朝屋門的方向翻了個身,口齒含糊道:「姐姐你來了。」
窈月沒聽到回應,卻感覺到一隻手臂從自己的頸下和枕頭間穿過,動作輕緩又不容拒絕地將她從床上扶了起來。
渾身無力的窈月依靠著那隻手臂,剛勉強直起身子,唇邊就碰到微涼的瓷碗邊沿。她下意識地低頭抿了一口,但還沒咽下就又吐回了碗里:「唔……好苦!」
「苦口良藥。」在窈月耳邊響起的聲音,不是江柔,是裴濯。
窈月睜開眼,差點把「裴濯」兩個字脫口而出,忙咳了兩聲掩飾過去:「咳咳,先生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裴濯將葯碗又往窈月的嘴邊送去,「趁熱喝。」
窈月看著碗里散發著酸苦味的濃黑葯汁,皺眉小聲道:「太苦了。」但即便這樣說著,她還是聽話地順著裴濯的喂葯姿勢,小口慢啜著將全部的葯汁飲下。
窈月被葯苦得險些嘔吐出來,好不容易忍著咽下了,胃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可裴濯擦去了她嘴角的葯漬后,就扶著她重新躺下,連安慰的話也沒說一句。
窈月委委屈屈地縮回被子里,看著正為她掖被角的裴濯,啞聲問道:「我們……使團明日啟程去雍京嗎?」
裴濯沒立刻回答,仔細掖好被角后,又用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傳來的溫度依舊滾燙。
裴濯看著因發燒而面色緋紅的窈月,輕聲道:「我還需留在望城處理些事情,得過幾日再啟程。」
窈月追問:「過幾日呢?」
「至少兩日。」裴濯頓了頓,「你如此心急地想去雍京,是為了令堂?」
「是,」窈月瞪大眼睛,極力讓自己迷糊混沌的意識清醒一些,語氣急切但氣息卻不太穩當,「我感覺娘親現在不大好……所以想早些進雍京……宮裡可以先不去……但進雍京城越早越好……我可以自己先探探……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
「放心,我答應過幫你便不會食言,你好好休息。」藲夿尛裞網
窈月見裴濯拿起葯碗一副要走的模樣,加上又沒聽見裴濯明確的答覆,急得手從被子里掙脫出來,拽住裴濯的衣袖:「只要你速速帶我去雍京,我什麼都告訴你……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好不好?」
「你想告訴我什麼?」裴濯看著攥緊自己衣袖卻在不斷發抖的手,輕嘆一聲,俯下身與窈月那雙水汽朦朧的眼眸對視,「你又能告訴我什麼?」
「我……」窈月語塞,裴濯知道她娘親的下落,自然就知道她的身世來歷和她出現在他身邊的目的。是啊,她這個早已被他看穿的騙子,哪裡有資格和本錢與他談交易呢。
窈月攥著裴濯衣袖的手一點點鬆開,咬牙忍著眼裡的淚意:「是我自作聰明了……我自己想法子……」
「雍京城中傳來消息,岐宮內一切如常並無異樣,你無需擔心。」
窈月猛地抬起頭,一滴淚從泛紅的眼眶裡滑落:「當真?」
裴濯點點頭,伸手拭去已經滑落到窈月下齶處的那滴淚:「不過,你想以這樣的病容去見令堂嗎?」
窈月愣了片刻,反應過來后趕緊扯過被子在臉上胡亂地抹了兩把,然後又用被子裹住腦袋,擋住大半張臉,瓮聲瓮氣地問裴濯:「我現在的樣子,很醜嗎?」
裴濯看著窈月只露出的一雙眼睛,微微笑道:「像只挨餓受凍的小花貓。」
窈月聽了,把臉遮得更加嚴實:「那就是很醜的意思了。」
「別胡思亂想。」裴濯將窈月擋臉的被子扯下幾分,露出她的口鼻讓她呼吸順暢,又重新替她掖好被角,「好好休息。」
窈月望著裴濯轉身離去的背影,沒忍住又喚了一聲:「先生。」
裴濯止住步子回頭:「還有事?」
「我記得我在山上的時候,和您一起進了一處小屋,後來……後來的事就記不大清,我……」窈月艱難地咽了咽唾沫,沙啞的嗓音里透著掩藏不住的尷尬,「我可曾對先生有……有無禮的地方?」
裴濯道:「不曾。」說完,他便提步走出了屋子。
「太好了,」窈月心頭的大石頭終於放下,安心地收回所有的神思閉上眼,「那些亂七八糟的果然都是夢,娘親定也好好的。」
裴濯合上窈月的屋門,只走出了幾步,廊下轉角處的暗影里就步出了一個人,是個錦衣華服但面容稚氣的少年。
裴濯將拿著葯碗的手收於衣袖內,而後走上前,神色自然地問道:「殿下夜半至此,可是有要事?」
少年的臉上浮起笑容:「我在房中看書,看到一處頗為不解,便出來走走,湊巧於此遇見裴大人。聽聞裴大人曾在貴國國子監中為夫子,有八斗之才,能否請裴大人為我解惑一二?」
笑容可掬的少年面向著裴濯,眼神卻飄向窈月所在的屋內。
裴濯抬起手,袖擺在少年的眼前拂過,截斷他看向屋內的視線:「殿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