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起雲湧_3-31 無色有形

趙維呵呵一笑：「公主殿下扮作男裝，並未攜帶香囊之類物事，但是在下靠近公主身邊時，卻聞到一股奇特香氣，想必你出來得匆忙，身上香粉的味道都還沒洗凈。」

「太子殿下真是觀察入微，佩服！」段語嫣說道。

「過獎，只是鼻子比較好使。不過，公主可能也對此番和親一事也不太願意吧？」

「這話從何說起？」

趙維說：「適才我與高兄交談之時，一直觀察公主的神情，公主看在下的眼神，像是辯論賽上的對手，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著我一言一行的錯處和漏洞。」

「既然這樣說起，我也不否認。」段語嫣站出來，落落大方地說，「不過我來到臨安已是半年有餘，大理國的誠意天日可鑒，貴邦一直聲稱願與大理修好，對你我的婚事卻是閉口不言，如此不冷不熱，換作是一位普通的官宦家女子，也會抱怨的吧？若是貴邦的君怡公主被未來夫家如此慢待，太子殿下還能如此悠閑自在么？」

段語嫣幾句話，便將趙維懟到無可反駁，只能揖手微微躬身，說道：「公主所言有理，此事確屬我大宋失禮了，還望公主見諒。要說輕視公主或是輕視大理國，我朝上下絕無此意，公主也知道，也是去年連綿的戰事操勞，年關過了不久，我父皇便大病一場，至今由我監國，兩國聯姻，這不僅僅是你我的私事，而是兩國國務，母后一向不幹朝政，事涉邦交，她自忖不便決斷，一切過錯都在我，公主如有怪罪，趙維絕無異議。」

段語嫣輕輕一笑：「你這幾句話，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把陛下和皇后摘得乾乾淨淨，倒還真是孝順得緊。也罷，既然如今大宋由你說了算，那我問你，這事如何定？你可不要說還要等禮部議論一番吧？」

「不至於不至於。」趙維微笑著說，「所謂秦晉之好、事涉邦交，那是咱們兩國官僚的說辭罷了，我是十分看不慣這種拿女人交換政治利益的行徑，我以為，此事成與不成，全系一人。」

「何人？」

「你！」

「我？！」段語嫣有些驚訝。

「當然，你嫁誰不嫁誰，應該是你自己願意，你自己喜歡，這是你一生的幸福，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你。」

段語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人，你父皇是怎麼放心把大宋交給你的？該不是你鐘意另外的女子，編排這麼些說辭來搪塞我？其實大可不必，我不是善妒之人，我也知道東宮裡不可能永遠只有我一個女子，也不是容不下其她姐妹。」

趙維把手背在背後，搖搖頭：「大丈夫敢作敢當，在下並無鍾情於任何女子，更無納側妃外室的想法，如果有，也不必在公主面前掩飾，您多慮了。」

段語嫣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朝著趙維走近一步說道：「如你所說，我要嫁的，當是我自己喜歡的人，可那個人並不喜歡我，又該怎麼辦呢？」

趙維問：「那，你說的那個人知道你的心意嗎？」

「那個人知不知道，我又如何得知呢？總不能我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厚著臉去問他吧？」

「公主自不必親自出面，關於此人的消息，平時結識和交往哪些人，總能派下屬打探一二吧？」

段語嫣說：「其實也不必如何打聽，按他自己說的，他並無鍾情於任何女子……也是，像他這般木頭，又能對哪個女子表達心意呢？」

「嗯……如此看來，此事可行。」

「哦，太子這話當真？」段語嫣眼角中帶了幾分喜色。

「自是當真，公主大方得體，事有主見，當是難得的奇女子，趙維求之不得！」說完，趙維再次向段語嫣拱手示意。

段語嫣哈哈一笑：「看來你還沒木到家……」

一旁的高長靖這才從一頭霧水中醒過來，連忙高興地說道：「恭喜太子殿下，也祝願咱們兩國世代友好。」

「誒！」趙維突然變了臉色，「按照咱們之前所說，恐怕以後不是兩國，而是一國……」

趙維始終沒有鬆口要「吞併」大理的想法，這不是大理嫁過來一個長公主就能替代的，段語嫣本來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女子，她這半年多，與趙君怡玩得很好，也打聽過趙維在東宮的「生活作風」，確認他不是個浪蕩公子，反覆考量之下，趙維還是比較合她心意的。

她化裝成高長靖的隨從過來，就是想看看趙維究竟長了個什麼模樣，初見之下，雖然不是什麼「如玉公子」、美如畫的人兒，倒也英姿勃發，他比段語嫣還小個1歲多，卻比她略高個額頭，而且親歷過沙場的趙維，不僅有著臨安那些紈絝子弟沒有的男子氣概，更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將風度，從他和高長靖的對話中，段語嫣甚至覺得趙維比起當今大宋的官家還有帝王氣質，至少，從趙維的身上，段語嫣能看得到一個國家中興的曙光，而不是「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紙醉金迷。她想，所謂一見傾心，應該就是說的如此吧？.

既已表明心意，段語嫣走的時候，趙維便送了她一件禮物，那是一面鏡子，一面……玻璃的鏡子！回到主客司的官驛之中，段語嫣驚訝於這鏡子能把自己的面容如此清晰地映照出來，每一根眉毛、睫毛都能照得清清楚楚，比最光亮的銅鏡都清晰多了。

說起這鏡子，那是多個坊司合作而成的，最開始是從趙維留下的手札中記錄的原材料採集和製作工藝，其中最重要的石英砂是工部著人尋來的優質石英石，用江南重工的蒸汽顎式破碎機將其粉碎成石英砂，最後在臨安府的官營瓷窯中燒結成型，一應流程相關人員都被要求高度保密。

最開始燒出來的玻璃因為沒有專用模具，所以都是燒成大小不一的球形，像是一個個不太規則的水晶球，之後不久江南重工在高爐的設計基礎上改了一座專用於玻璃熔煉的爐子，比瓷窯的溫度高很多，並且做了些模具，用精篩過的沙子和純鹼（碳酸鈉）送入爐膛，高溫的玻璃水從爐中引出之後，進入各種形狀和大小的模具之中成型，但是大家卻發現，橢球型的玻璃成型后品質最好，平板的玻璃成型后品質卻很差，內部形成了很多細小氣泡，大尺寸的平板玻璃在模具之中不僅沒成型，反而在冷卻過程中自己碎成了小塊。

黃堯自己都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失敗，不斷地總結、認識玻璃液的特性，最終使用輥軋、退火工藝，才首次做出了20厘見方的平板玻璃，不過這個尺寸並不是因為玻璃液的問題，而是設備就這麼大，其實到這時候，黃堯已經掌握了平板玻璃的成型方法，如果有足夠大的機器，做出更大的平板玻璃倒也不是大問題。

探索玻璃的特性，天機院也在做自己的努力，趙維給出的玻璃原料，除了石英砂，就是純鹼，天機院就針對這兩種原料進行了深入探索，一次，天機院在研究純凈的石英砂究竟能在多高溫度下可以熔化，他們在煉鐵高爐的基礎上進一步提高了爐溫，大致在低碳鋼的熔煉溫度左右，成功地熔化了高純度石英砂，待得熔融的石英砂冷卻之後，意外得到了比玻璃更加清晰透明的晶體，江南重工做出來的玻璃多多少少有點偏綠，但是天機院做出來的石英玻璃卻是沒有一點雜色，畢竟石英砂在熔化重新成型的過程中沒有化學反應，石英玻璃的本質就是高純度二氧化硅，通俗點說就是水晶。只不過傳統的水晶加工都靠打磨、切割，不僅耗費工時，對於原材料也是極大浪費，通過熔化后再次成型，雖然對於高品質水晶的來源並無幫助，但是減少了材料消耗，也算是降低了材料成本。

在寶祐元年初，趁著年節時候，臨安的市場上就陸續出現了泛綠色的玻璃珠子，主要是作為一種飾品和玩物出現，到了3月末，市場上又有了玻璃的瓶子和杯盤碗盞，當然都是比較小個的，平板玻璃出現在市場上已經是5月初了，也就是這時候，趙維把將作監做出來的玻璃鏡子送給了段語嫣。

之所以有將作監的參與，就是因為從平板玻璃到玻璃鏡，還有鍍銀、塗漆兩大工序，玻璃的一面鍍了銀才能最大程度反射光線，再塗漆以形成保護層，才能保證銀面不脫落和氧化，為了做一塊真正好用的鏡子，趙維還專門指導，在熔煉玻璃的過程中，加入少量純度極高的無名異（二氧化錳），把玻璃中淡淡的綠色給去除掉，做成幾乎完全無色透明的平板玻璃片，大家這才發現，原來玻璃不是天生就偏綠色……拿到了完美的平板玻璃，趙維才找到將作監，吩咐他們按照工藝流程去準備乙醛和銀氨。

乙醛稍微容易些，去年年初天機院就蒸出來過五六十度的燒酒，在這些高度酒的基礎上加生石灰，把裡面的水分全部反應乾淨，同時大量發熱把酒精再次蒸發出來，酒精蒸汽冷下來之後就成了含水量極少的幾乎純凈的酒精，也就是乙醇，乙醇變乙醛，這是高中化學的內容了，銀、銅合金做催化劑加熱就行。銀氨溶液就複雜不少，首先一個硝酸銀溶液就需要高濃度的綠礬油和硝石，再加銀塊，其次氨水，這個需要從煤炭煉焦的副產物中尋找，最後是燒鹼，也就是氫氧化鈉，這個東西當初趙維做鹼性鋅錳電池的時候就讓人做過，也不難，把純鹼高溫煅燒后剩下的粉末溶解在水裡就是燒鹼了。

一切的東西都能搞得到，只是這麼多的東西，這麼多道工序，只有將作監才有精力去一樣一樣湊齊，所以，第一面鏡子出現的時候，將作監的公孫誨也是嘖嘖稱奇，不枉了這一番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