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風起雲湧_3-30 船夫縴夫 一諾千金
王冼陽作為朔月旅的最高指揮官,幾千人孤軍深入,成敗全系在他身上,雖然明白這是太子對自己莫大的信任,但是從未帶兵處在這種環境下,他的壓力還是很大的,登陸之前在船上連續三個晚上都失眠,直到先鋒隊伍勝了幾場,站穩了腳跟,這才睡得安穩。
自朔月旅的動員會之後,趙維回到臨安,便不再怎麼過問北方戰事,畢竟無線電還沒誕生,從前線傳回來的戰報和信息,即使六百里加急也要好幾日才能送達臨安,朔月旅更是遠渡千里,信息延遲能有半個多月?如果趙維要插手指揮,一來一回就得消耗一個多月的時間,戰機稍縱即逝,戰情瞬息萬變,這哪來得及?
身處朝廷卻試圖插手前線指揮的這種行為,後世稱之為「微操」,歷史上是不乏「微操大師」的,某位校長算是很有代表性的一個,大宋朝呢,也有個很出名的微操大師,就是太宗趙二,一生致力於微操事業,毀人不倦,把太祖皇帝留下的大好局面生生毀了個一乾二淨,幾百年了,燕雲十六州仍然是大宋朝心中永遠的痛!這是被趙維銘記在反面教材上的人物,他還打算地位穩固了之後,把這趙二釘死在軍事教科書的恥辱柱上!
於是,現在的大宋軍隊,雖然戰場壓力很大,但是將領們都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官家大病徹底放權,太子位居尚書令,壓著朝廷里的文官們,不準對前線戰局指指點點。一切軍機事務,都由余玠掌控的樞密院提調,六部必須無條件服從,因為趙維在六部尚書面前撂了狠話,誰不配合就自請辭官,你不幹,有的是人願意干,大宋朝缺什麼都不會缺冗官!
朝廷百官的牢騷和不滿,趙維可以充耳不聞,但是大理國使團的求見,卻不能總是不見,從利益訴求來說,大理使團確實需要趙維給個明話,忽必烈和兀良合台如今已強渡金沙江,佔了謀統府,兵臨龍首關下,大理國都近在咫尺,忽必烈甚至豪言,一個縱馬便要將段興智斬於陣前。段氏皇族不少人都心急如焚,包括段興智,甚至都在考慮要不要歸降蒙古算了,反正自段正明禪位於高升泰,高升泰臨死又還位於段正淳以來,大理國政完全就是相國高氏把持,段氏幾乎就是大理國皇權的一個象徵而已,做高氏的傀儡是做,做蒙哥、忽必烈的傀儡也是做。
相國高泰祥對段興智的打算也有所察覺,忽必烈不止一次地派使者前來勸降,允給段氏和高氏的榮華富貴保證,高泰祥是說什麼都不肯相信他的。這也難怪,鐵木真當年滅金、滅花剌子模時,對中都、撒馬爾罕等很多城池都進行了滅絕人性的大屠殺,尤其是貴族和王室,雖然一時震懾了這些國度的反抗,卻也將蒙古蠻子的惡名傳播了出去,所謂善惡到頭終有報,鐵木真、窩闊台等歷代大汗的野蠻行徑,終究是透支了蒙古帝國的信用,後人再承諾保證歸降者的人身安全,聰明人是說什麼都不會信的了。
既然是聰明人,高泰祥便很清楚地知道,蒙古的強大已經遠遠超出了大理能承受的極限,哪怕忽必烈的南征大軍削減到只留幾萬人在龍首關,也能拖死早已筋疲力竭的大理,大理要想生存下去,只能完全投靠大宋,目前看來,也只有大宋能夠與蒙古正面對抗。高泰祥終究是說服了段興智,以和親的原由,派高泰祥的侄子高長靖為大使,帶著建昌長公主段語嫣來到臨安,尋求大理、大宋的聯姻,以期聯手對抗蒙古。
大理使團來了臨安,趙昀和謝道清倒是禮數周到,還允許段語嫣自由出入皇城,就是沒有明確說同意還是不同意,當然那時候戰場局勢尚未明朗,朝廷里都有不少大臣不看好戰局,高長靖自然也不急切。等到襄陽大會戰的勝利,大宋的國土邊界推進到黃河,舉國上下都是一片歡騰,高長靖卻有一絲憂慮:大宋若是不能勝,那這個盟友沒多少力量去解大理的圍,可如今宋國大獲全勝,連蒙古都敗了,萬一要染指大理……
趙維回到臨安之後,並沒有輕鬆幾天,就以尚書令之職監國,一直在籌劃著春季的戰略計劃,高長靖通過大宋禮部主客司遞來的拜帖被一次次延後,直到朔月旅出征,一切戰略計劃都已劃定,趙維才總算閑下來一些,在西湖包了條畫舫,約見了大理的使者。
畫舫之上,高長靖帶了兩個隨從,例行的禮節拜會之後,趙維讓高長靖坐在了旁邊,然後自己坐到了主位上,經過高長靖一個隨從的身邊時,趙維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由得偏了偏頭,隨後嘴角露出不易察覺的微笑。
高長靖一開口,便直入主題:「年前,使團來到臨安,欲求著有二,其一是我國建昌長公主已適婚嫁之齡,我大理皇帝聽說太子殿下文武雙全,願將長公主嫁與殿下,大宋、大理永修秦晉之好;其二,我家皇帝與相國希望與大宋締結盟約,相互協助,共同對抗蒙古蠻人……」
趙維聽完,很隨和地笑了笑,說:「尊使既然直截了當,那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你說的兩個目的,其實就是一個,大理如今被蒙古兵臨龍首關城下,都城隨時都可能被忽必烈突破,你出使大宋,就是為了解此困局。」
高長靖也笑一笑,沒有答話,趙維接著說:「只是如今大理內外交困,你們的皇帝和相國認為,只有嫁個公主過來與大宋和親,才足以換取大宋的援手,不得不說,這是國小力弱的無奈。」
這一席話,說得高長靖有些掛不住臉:「大理國地處邊陲,國小兵少不假,此乃天定,但是如今強敵壓境,我君臣上下仍在一力抵抗……」
「這也是我對大理敬佩的地方。」趙維說,「我大宋說來,佔了長江南北廣闊富饒之地,兵力財力對蒙古均不算劣勢,可惜朝廷里大小官員無能者太多,朝廷的決議經常搖擺不定,往往錯失良機。不過,這兩年,我一直奉行「將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又恰逢蒙哥胃口太大,竟想同時吞下大宋和大理,蒙古兵力外強中乾,讓我撿了好大個便宜!」
高長靖自然不失時機地恭維:「這是殿下和大宋官家的福報。」
「不,這不是我趙氏父子的福報,而是民心所向,將士用命!」趙維的笑容收了不少,「借著蒙古大軍南征大理的好機會,我數十萬大軍揮師北進,蒙古軍大片的潰敗,汪德臣陣亡,史天澤、李璮歸降,就連阿里不哥親王也失蹤,幾個月了都沒消息,想來是死在哪片深山老林里了。可以說,蒙古遭受如此重創,已然沒有了繼續南征的實力,當初忽必烈的南征大軍是20多萬人馬,現如今只留下不到10萬在大理了吧?」
「是,蒙古雖然受挫,可我大理國經連續戰爭,國力更是不濟,哪怕忽必烈只有5萬人留下,我大理都城依然危如累卵。」
「你見過拉縴嗎?」趙維問道。
「這我自然見過,殿下此話何意?」
「有句話叫做:船夫不努力,縴夫累斷腰!」趙維說,「逆流而上行船,雖然少不了縴夫幫忙,但是船夫也要拼儘力氣去划,否則縴夫就是累死也拉不動!大宋憑藉著自己的努力,擊敗了強敵,成為了可以拉大理一把的縴夫,但是大理作為船夫,自己的船還需要自己出力!說到底,大理和大宋終究是兩個國家,秦晉之好,恐怕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啊!」
高長靖哈哈一笑,說道:「縱然秦晉之好如鏡花水月,可這唇亡齒寒,太子殿下豈能作壁上觀?大理若亡,大宋的處境恐怕不妙,還望殿下三思。」
趙維十分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大理國還是有些能人的,總算知道唇亡齒寒比秦晉之好更靠譜了。不錯,唇亡齒寒不假,然尊使以此比喻大理大宋,不太恰當。大理和大宋實力相差懸殊,並不是唇齒相依,宋蒙兩國邊境綿延數千里,也不多大理這一點,況且,大理與大宋的邊界,山地溝壑縱橫,對蒙古軍的騎兵很不友好,這樣的戰線被拉長,實在是對我大宋更為有利,蒙古可以從西南方向侵入大宋,大宋也可向西南方向衝擊蒙古。正所謂:寇可往,我亦可往——」
高長靖面色略沉,倏然起身:「外臣愚鈍,太子殿下此言,難道與蒙古蠻人存的是一樣心思?」
趙維並不否認,只是說道:「開疆拓土,上位者皆存此志,孤亦然。」
「這麼說來,爾與**是要瓜分我大理不成?」高長靖既震驚於趙維的直言不諱,又惱怒於他這等霸強言論,「哼,好叫太子殿下知曉,大理雖小,亦有錚錚傲骨,非是魚肉,任爾拿捏!」
趙維注意到他身旁那瘦小秀氣的隨從,臉上也是難掩的怒氣,但趙維已然保持著那深邃的一抹笑容說道:「非也,我並非要與蒙古瓜分大理,而是要獨吞。」
「你說什麼?!」高長靖似乎忍不住要動手的架勢,趙維身後的小澤杏子見狀,已經將手按在刀柄上,趙維回頭示意她不要緊張,隨後走到舷窗邊,望著窗外湖水,十分平靜地說道:「當今天下,宋蒙兩國乃是對立的兩大強國,正處於激烈交戰之中,大國交戰之時,周圍小國,皆是任人宰割的魚肉,沒辦法,這就是殘忍的現實,東漢末年,群雄並起,多年激戰之後,只剩魏蜀吳三足鼎立,這三隻老虎打架的時候,周邊的蛇蟲鼠蟻,無一倖免,孟德征烏桓,孔明七擒孟獲,山越之地,也常年被東吳光顧……追溯歷史的話,大理國所佔之地,自大漢朝起便是中原屬地,段氏祖上,乃南詔國之臣屬,而南詔國亦是大唐藩屬,我大宋承大唐之制,平中原戰亂,可以說,大宋、大理,本為同源,合併亦是天道。如今宋蒙兩國勢均力敵,大理夾在中間,無論如何都是難以生存的。說句很不中聽的話,自段思平開國至今已300年有餘,大理國已是窮途末路,再無生機,唯有歸入大宋,方可消弭戰禍,令百姓安居。」
「哼,狼子野心,總是說得冠冕堂皇……」
「你先聽我說完。」趙維抬起手止住高長靖的話,「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回答一下。」
「什麼問題?」
「第一,大理若亡於忽必烈之手,大宋再出兵,從忽必烈手中奪取大理之國土,屆時,這國土是大理的還是大宋的?」
「若大宋有這能力,那自然是大宋的國土,只怕殿下心有餘,而貴國力不足。」高長靖嗤笑一聲。
「第二個問題,以大理現下處境,可擔負得起我大軍馳援之資?」
高長靖沉默良久,始終沒有言語。趙維又是輕蔑的一笑,接著問道:「那就是了,我大宋軍隊開赴戰場,替鄰國解圍,既無軍資撫恤,又不得寸土,將士有功者難封,戰亡者難恤,唯我趙維抱得美人歸,夜夜笙歌,你說,豈不讓我大宋軍士寒心?軍心一散便難收回,蒙古南下易如反掌,那時,我便是商紂王、周幽王一般的下場,而你們大理國的長公主,也會被史冊記為妲己、褒姒。」
「再有第三個問題,蒙古征伐四方,滅國無數,從鐵木真開始,滅金、西夏、花剌子模,亡國之宗室,其下場如何?」
「蒙古蠻凶,所到之處,屠盡宗室,殺盡貴胄,無有倖免。」
趙維再追問道:「第四個問題,我朝太祖皇帝,由後周恭帝禪位而登大寶,太祖登基之後,對柴氏孤兒寡母可有半分慢待?柴氏後人,可有被無辜戕害?」
「沒有,大宋皇族,對柴氏族人稱得上仁至義盡。」
「好!」趙維把所有問題都問完了,「現在,大理國的出路已然明了,想要繼續夾在宋蒙兩個大國之間求生存已無可能,要麼被蒙古吞噬,要麼歸入我大宋,有金和西夏之例在前,大理已同蒙古鏖戰許久,若是最終被蒙古滅亡,或是投降稱臣,那大理國百姓終究免不了血流成河。相反,若是在此危亡之際,大理歸入大宋,為大宋一路,那我大宋出兵對付忽必烈,便是守衛自己的疆土,軍民上下一心,擊退忽必烈並非難事,而且我大宋歷代君王一諾千金,太祖皇帝承諾柴氏孤兒寡母一生榮華富貴,直至靖康年間,我大宋皇室亦未食言,今日我趙維也敢承諾於大理段氏和高氏,大宋存在一日,便厚待大理王公一日!」
趙維一番推導,把高長靖的思路一點一點地堵死,將大理的幻想一個個戳破,只留下唯一的選擇。
高長靖不知何時已經坐回到座位上,反覆斟酌著趙維的提議,就連他身邊的年輕隨從,也在低著頭權衡著。
「要大理稱臣,這是大事,孤也不急於一時,閣下盡可修書回國,貴國陛下和相國說明我的提議,請他們再三考慮、權衡利弊,我有的是時間等,正好最近我們要和蒙古進行新一輪的大戰,可能又要打上大半年的時間。」趙維轉過身,從窗邊走到船艙中間,「對於大理結親的好意,孤先心領了,說實話,我很不喜歡這種政治聯姻,拿一個女子一生的幸福來交換政治利益,實在不是英雄所為,你們嫁一個公主過來,我是佔一個大大的便宜,詩經有云,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這實在不公平……對吧,長公主殿下?」
這話說完,趙維雙眼微笑著看向高長靖的那個隨從,高長靖和這隨從均是震驚不已,過了一會兒,那隨從釋然一笑,一口清秀的女聲,問道:「你是如何識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