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歌聲

那是一種與在老家海邊的礁石旁對著浪潮獨自彈唱時截然不同的感覺，傾聽著自己的歌聲的不再是沒有生命的浪花，而是真正會說話，會與自己交談，會給出評價的人類。

喜歡的話就會鼓掌，厭惡的話則會搖搖頭離開，更有甚者還會出言嘲諷。

並不是萬里無雲的晴天，不過天上的雲層也並不深厚，陽光也能夠透過雲層照射到地面上，溫暖而又不炎熱，當一輛又一輛汽車從面前的街道上駛過時，從道路中央飄過來的汽車尾氣味有些刺鼻，卻反而讓人精神了許多。

這同樣也是那些日日夜夜裡來到海灘邊的浪花所不會說出的信息。

吉他的弦在不斷的撥弄著，從指間跳躍出的是不成調的雜音，桐生蒼介並不感到畏懼，然而在這一刻他卻又感受到了一種不受控制的恐慌感，以他這樣沒有經過系統的學習，只不過算是會彈這種程度，甚至連會彈的也僅限於那麼幾首歌的吉他水平……真的能夠讓這些駐足想要聽自己演奏的觀眾們滿足嗎？

他所恐慌的也只有這個——如果自己無法滿足觀眾該怎麼辦呢？

「上啊！兄弟！」，突然將兩根手指放在嘴邊用力的吹出了尖銳的哨聲，吉田邦彥雙手舉過頭用力的拍了拍，那響動甚至吸引了不少已經走過去的人回頭看了過來。

「那是我兄弟！第一次來這裡唱歌，可以多聽聽嗎？！」，另一邊的堤江里也轉過頭向著四周呼喊了起來。

有些羞恥，不，應該說是非常羞恥才對，在那些投來的視線之中，就連桐生蒼介也感到了不好意思這種情緒，他相信自己那兩位兄弟此刻也應該是和自己一樣的，然而他們卻仍舊在不停的揮手向四周呼喊著。

效果顯著，除了一開始看到這裡似乎有人要開始街頭演唱就駐足等待的好奇心比較重的人以外，桐生蒼介的四周很快就圍起了稀稀拉拉的一圈人。

深吸了一口氣，桐生蒼介抬起頭沖著兩位兄弟笑了笑，微微側過了身子腳尖輕點著打起了拍子。

【從水平線處尚能依稀看到剛變弱的夕陽的紅色】

【我乘上了從苫小牧出發前往仙台的渡輪】

【那位老大爺啊】

【特地來送別我】

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另一種自己的聲音，當音樂響起的時候，桐生蒼介那顆躁動著的心便突然安靜了下來，手指在自己撥動著吉他弦，從口中跟著音樂吐出的也是早已熟悉無比的歌詞，就好像那無數個夜晚在海灘邊唱過的那樣。

彷彿本能，得到的是另一種心神的安靜。

【比起女人和酒更喜歡骰子，那位老大爺輸掉了自己的一切】

【你可真是老實的人啊】

【在這個國家，沒有什麼值得一賭的東西】

【而我也就這樣漂泊在世】

【從他那裡拿到兩個骰子作為餞別禮物，還在手中不停搖晃】

【再次回到出發地的歸途中，夕陽漸漸下沉】

歌聲已經停止，不過手上的吉他卻仍舊在不斷重複著歌曲的尾音，本應該是電吉他彈奏出的曲譜於此刻藉由著吉他出現也並不讓人感到違和，反而擁有著另一種魅力。

桐生蒼介的聲音並不尖銳，反而要比平常人更加低沉一些，平常說話也多是以平緩為主，哪怕在一切高音的地方用力去唱也不會太高，他是不懂得什麼什麼唱法或是技巧，他只想唱到自己所能唱到的最好聽為止。

一首吉田拓郎的《落陽》，這是桐生蒼介最喜歡的一首歌，同樣也是他最喜歡的歌手。

將最後一個音符彈出，吉他的琴箱里還能聽到沒有完全散去的餘音在碰撞，逐漸的微弱，桐生蒼介抬起頭看著四周，突然舉起了右手高呼了起來。

「吉田拓郎！！！」

出乎意料的，跟隨著他一同呼喊起這個名字不僅僅是他那兩個兄弟，還有幾個身穿著西裝的過路人，此刻也正在笑著看著他。

「鹿兒島！！！」

桐生蒼介緊接著喊道。

「鹿兒島！！！」

這一次甚至引來了更多的回應。

吉田拓郎正是出自鹿兒島的歌手，桐生蒼介也同樣來自鹿兒島……唱著從島上出來的前輩所寫出來的歌，還能有比這更自豪的事情嗎？

「再來一首！」，發出這樣呼喊的甚至不是堤江里或者吉田邦彥，而是一位三四十歲左右的大叔。

無需多言，不需等待，桐生蒼介指尖的撥片直接用力從吉他弦上劃過，隨即又一次被他用力按住，而這短促而尖銳的聲音也直接讓正圍繞著他的人群驟然安靜了下來，桐生蒼介喜歡這種感覺，他感覺自己正掌控著自己的觀眾。

哪怕他的觀眾只有寥寥幾人。

吉他聲響起，《流星》，依舊還是吉田拓郎的歌，桐生蒼介已經決定今天只唱他的歌了。

【流星，片刻就消失了】

【不要留下回憶】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曾經想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是誇張嗎？桐生蒼介分明看到幾個上了年紀的大叔在用力的搓著他們那張似乎還沒有睡醒的臉，也不知道在嘆息些什麼，隨即從西裝的口袋裡抓出了幾張紙鈔看向了桐生蒼介，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向著兩位兄弟點了點頭，而注意到桐生蒼介動作的吉田邦彥在轉過頭時也同樣看到了這一幕，他下意識的抓了一下自己的頭頂卻什麼都沒有抓到，下一秒便乾脆直接快速的脫下了身上的西裝，胡亂的扯成了一個大碗狀扔在了桐生蒼介的面前，也顧不得塵土飛揚。

而吉田邦彥的動作就彷彿給出了一個目標，不止是那幾個早已掏出鈔票的大叔，還有其他幾個人也從口袋裡拿出了錢幣丟了進去。

桐生蒼介的歌聲還沒有停下，他只是一邊用腳尖為自己打著節拍，一邊努力的擠出笑容向著那些投出了錢幣的人們微笑著，還衝著他們點著頭。jj.br>

他是在喜悅著的，那是一種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動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