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學以致用
《登鸛雀樓》這首詩,只有二十個字。
若在以往,郭三定會毫不猶豫地提起毛筆,很快便寫出這首詩,因為她原本就寫得一手好字,而且得過書法比賽的亞軍。然而如今的郭三,氣嬌力弱,手小臂短,竟然連毛筆也持握不住,寫出的字歪歪扭扭,似乎極是難看。
其實郭三尚不明白,她的字並不難看,如果舉辦一場「大宋幼童書法比賽」,她很有可能進入前十名;但因她對自己的要求過於嚴苛,凡事都講求完美,故而顯得信心不足。
吳學究要求寫字,郭三頓時有些猶豫,尋思道:「最近兩年,我一直都使用電腦鍵盤,很少寫字。況且在宋朝這個年代,大家都使用毛筆;我雖然練過書法,但終究無法與古人相比,唉..」自慚形穢一陣,又想:「如果吳先生要求作詩,我還可以盜用南宋、明、清時期的詩句,譬如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如此想著,已開始回憶《過零丁洋》,卻只記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至於前面的六句,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她悶頭思索許久,忽然眼前一亮,終於想起開頭兩句是「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
吳學究說了「寫字」之後,目光始終未離開郭三。他原本想著,郭三既會讀書,又會背詩,就一定會寫字;誰知那小姑娘雙手托腮,怔怔地瞧著桌面,只是發獃不語。他走到近前一看,只見桌上的書本齊整地摞在一起,郭三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物,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甚麼?吳學究暗嘆一聲,只道這小姑娘又在思念媽媽,故而對自己的話置若罔聞。
這一日,郭三始終沒有寫字。吳學究多次暗示,她始終不睬,只是坐在桌前出神,瞧那模樣,像似懷著極大的心事。
下午時分,眾孩童陸續散去。郭三獨自待在學堂內,從吳學究的桌上取了筆墨紙硯,然後坐在自己的桌前,繼續發獃。
花九九在門口招呼道:「郭三,鎮里來了一位會彈琴的姐姐,咱們去瞧瞧吧。」郭三搖了搖頭,並不做答。又聽陸單問道:「九九,郭三呢?」花九九道:「郭三不願去..」說話聲越來越小,想是已走得遠了。
未及片刻,王淡走入學堂,四下瞅了幾眼,奇道:「咦?郭三,你怎一個人待在屋內?」郭三怔怔地瞧著王淡,心裡卻在盤算著一件大事。王淡走到牆角,取了掃帚與簸箕,正欲轉身離開,忽聽郭三說道:「王淡,幫我磨墨吧。」
在宋朝時,並無成品的瓶裝墨水,如果有人要寫字,必須現場磨墨。郭三不知如何磨墨,正自犯愁著,忽見王淡進入屋內,當即喚出聲來,請他幫忙。
王淡猶豫道:「郭三..我還要打掃正屋呢。」郭三笑道:「打掃屋子不算要緊事,還是磨墨吧。」王淡愣了一愣,心想:「這是甚麼話,難道磨墨就是要緊事了?」轉頭瞧去,只見郭三坐在桌邊,笑盈盈地望著自己,目光中並無乞求之色,又聽她說話時柔言軟語,亦無命令之意;但就是如此神情,卻讓人無法拒絕。他不由得大感奇怪,猶豫片刻,還是依言走到桌邊,尋了一杯水,開始為郭三磨墨。
郭三看他很是聽話,心中喜極,又見他生得白嫩乾淨,模樣甚是機靈,依稀間透出儒雅之氣,對他頗是喜歡,心想:「這小弟弟機靈可愛,又肯聽話,比我那侄兒強了許多。」卻忘了自己也只是個八歲女孩,而非十九歲的少女。
如此胡亂尋思一陣,郭三又問:「王淡,你的名字中有個『淡』,究竟是哪個『淡』?是壞蛋的意思么?」王淡忙道:「不!不是壞蛋!」郭三笑道:「那就是『好蛋』?」王淡撓了撓頭,答道:..是平淡的『淡』。」郭三點了點頭,提筆在紙上寫出「王淡」二字。王淡喜道:「對!就是這樣。郭三,你的字寫得真好看!」頓了一頓,復又道:「『王淡』是我的名,再過幾年之後,我還要取一個『字』呢。」
郭三聽他如此說來,頓時想起一事,問:「王淡,女孩子是否也有『字』呢?」王淡搖頭道:「女孩子只有名,沒有字。」郭三「哦」了一聲,心想:「有名無字,卻也無關緊要,但我的名字太過普通,得想法子改一下。嗯,改成什麼呢?郭襄還是郭芙?」
王大娘在屋外叫道:「王淡!找到掃帚沒?」王淡應了一聲,沖著郭三搖了搖頭,神情甚是無奈,手持掃帚與簸箕,走向門外。
郭三暗嘆一聲,繼續坐在桌前,尋思良久,只覺得心中千頭萬緒,始終無法落筆。過了一會兒,范去胡走入屋內,說道:「郭三,我來幫你磨墨。」郭三奇道:「咦?你怎知我要磨墨?」范去胡道:「是王淡告訴我的。」
這幾日間,郭三將贏的糖果俱數散出。王淡與范去胡嘗了甜頭,心存感激之意,因此郭三每遇困境,這二人均會前來相助。
范去胡與王淡同齡,今年都是十歲,但這二人的性格截然不同。王淡溫文爾雅,范去胡機靈好動;王淡沉穩持重,范去胡果敢決斷。當然,這兩個孩子都有一個共同的優點,那便是:誠實正直。
郭三與眾孩童說話時,只要略為觀顏察色,揣思度意,便可知其是否在說謊,甚至直接看穿其心事。在郭三的眼中,這些孩子當真是「孩子」。
不過有一件事,令郭三極為納悶,她雖有著十九歲少女的心思,但看到吳學究那樣的英俊男子,又或是握著他的手,卻絲毫不會臉紅心跳,就如同她以前遇到五十歲的男子時,心裡除了尊敬,實無別樣念頭;然而當她面對同齡的男孩子,卻又將其當作了「弟弟」,只想著去照顧、保護,這與以往的經歷完全不同。難道說,十九歲的思想寄藏於八歲的身軀,竟有如此奇妙的感覺?
眼看這小男孩虎頭虎腦,郭三忍不住又想逗他一逗,遂問道:「去胡,你害怕長鬍子么?」范去胡正在用心磨墨,忽聽她突然問出這話,頓時張大了嘴巴,驚訝道:「郭三,你說甚麼?」郭三笑道:「不害怕長鬍子,為甚要取名『去胡』呢?」范去胡恍然大悟道:「那是爺爺給我取的名字,意為『將胡人驅離中原』。」郭三又問:「爺爺現在哪呢?」范去胡道:「我爹剛出生,爺爺便戰死在沙場,是被遼人所殺。」他說此話時,面無表情,絲毫不顯悲慟。
其實郭三剛才問出那話,便已有些後悔,心想:「他既然居住在安養院,顯然是沒了親人,我怎能提及他的傷心事?」但看他說話時面無表情,似乎根本不在乎此事,當即放下心來,又想:「爺爺在幾十年前就為孫兒取了名字?這當真是奇了。」
三十餘年之前,宋、遼兩國確實有過戰爭。自從宋仁宗繼位之後,兩國的戰事漸止,邊境百姓也得以安寧,國家得以休生養息,大宋也逐漸步入了最輝煌的時期。
當日下午,陸單與花九九從鎮上歸來,兩人議論個不停。花九九道:「陸單,我也要學琴,就像那位夏姐姐一樣,成為一名琴師!」陸單道:「我不止學琴,還要趕快長大,穿那些漂亮的衣服。」郭三心想:「長大有甚麼好?既不能隨意玩耍,又必須工作賺錢,還是做小孩子最舒服。」兩位小姑娘圍著郭三,咭咭咯咯說了一陣,相繼離開。
王大娘整個下午未看到郭三,剛開始有些擔憂,后又見她將自己關在學堂內,忙走進去一看,只見那小姑娘坐在桌前,一雙妙目定定地瞧著自己,長長的睫毛忽閃幾下,微微一笑,像是在說「我好著呢」。王大娘終於放下心來,尋思:「這孩子初來咋到,又剛剛失去了親娘,舉止難免有異。此時她待在學堂內,想是在思念親人,且由她去吧。」當即說道:「郭三,明天就是清明,該給你娘上墳去了。」
郭三點了點頭,心想:「我媽媽還活得好好地,上甚麼墳呢..唉,我現在不就是郭三么?雖然我從未見過宋朝的媽媽,但給她上墳掃墓,卻也是應該的。」想到此處,頓時又呆了。
不知不覺,已近晚飯時分。門外有人叫道:「郭三,該吃飯了!」郭三應了一聲,再次俯在桌前,將那幾頁紙細看一遍,用力點了點頭,甚是滿意。
第一頁紙上寫著「代數」、「幾何」、「物理」、「化學」等字樣,同時還列出了小標題。第二頁紙上,已有了更加詳細的分類,例如「物理」可分為「力學」、「光學」等等。
原來,郭三回憶《過零丁洋》的時候,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倘若她再也無法回到從前,必須留在宋朝,是否該做些甚麼事情?思來想去,覺得眼下最寶貴的,便是自己從前的記憶。她雖是個高中畢業的女孩子,又有著一年多的工作經驗,但就是這些淺薄的知識,已足夠改變許多事情。於是她列了一個清單,準備將後世的知識默寫出來,以免自己年歲漸長,逐漸忘了那曾經有過的記憶。
郭三萬沒想到,她如此做法,竟然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歷史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