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騎兵連,衝鋒!
不安在他心中隨著瞳孔里衝天的火光一齊迎風擴散開,先生知道如此劇烈,染紅了半邊天空的烈焰代表著什麼,火是掀開戰亂的使者,也是終結混亂的使徒,但他不了解的是,為什麼?
那群沒腦子的獸人絕無可能靠它們自己進入到城內,最符合諾里寧這座邊陲之城的形容應該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它防禦措施和崗哨卡位都一應俱全,守城人員按照規律三班輪換,堅守於城門上的哨兵會忠實履行職責,靠雙眼審視丈量領地里的每一寸土地,獸人哪怕只要逼近半寸,從南方的森林裡露出頭,他們便會敲響銅鈴,緋則就能立馬接到通知,有她可靠的指揮在,獸人絕無可能如此突然輕易入侵城區,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先生大口喘著粗氣,回頭朝來時的大道狂奔。
他必須回頭,他沒法丟下城內的眾人一走了之,那個微胖慈祥寬厚,身上沒有一點貴族架勢的領主,那個騎著天馬,身手矯捷宛如流星疾馳的緋則,還有眼神裡帶著點迷茫,平日里總是悄悄注視自己的鈴,他們可能都會死,這不是他們該有的結局。
先生心臟急劇跳動,喉嚨像是在冒著煙,後背已經被滲出的汗水浸濕。
他知道自己需要保存住已經為數不多的體力,因為等會踏上的才是真正需要拚命的戰場,於是他放緩了速度,認真抬頭去看映入視野,清晰了一點的諾里寧城門,兩個身著軟甲的守衛握著矛頭尖銳的長槍還在拼了命的試圖維持住秩序,他們漲紅了臉,嘶啞著嗓子大聲呼喚推搡的人群有序撤離,但是正門口黑壓壓的人頭攢動著,城內還有接二連三的普通人擁擠著往外逃命,人群中哭喊聲震天,他們匯聚成一股聲勢浩大的洪流,將守衛的聲音裹挾在內充耳不聞,然後像是海邊撞上礁石的浪花,出了大門后便一拍即散,眾人皆無頭蒼蠅般四散著朝周圍狂奔,零散尋找各自的去處,婦孺老少臉上都是惶恐到極致的表情。
先生已經靠近了城門。
嘶!馬匹的狂嘶聲在人群格外刺耳,人群中痛苦的喊叫聲一時間加劇,是有人不管一切想要從正門逃離,騎上了駿馬,雪白的駿馬背上是位城中身世顯赫的貴族,他表情狀若瘋癲,兩眼赤紅,臉上流露出對於死亡極大的畏懼,已經顧不上是否會踩踏傷及到其他人員,狠狠一揮鞭繩。
阻攔在他馬蹄下的是尚還年幼,隨著人群倉皇逃生的兩位孩童,一大一小,一個男孩一個女孩,都穿著外表打滿補丁卻仍舊保持著乾淨的長袍,兩個孩子都聽見了在自己身後那代表死亡的狂嘶聲,猛然回頭,在他們瞳孔中放大的馬蹄就要無情凌空踏下,已經避無可避,個子高了一頭的那個女孩應該是姐姐,她迅速回頭推倒了弟弟,撐著纖細的手腕跪倒在地,將自身當做屏障,把自己的弟弟擋在了身下,她骨瘦如柴的後背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了馬蹄下,女孩子閉上了眼睛,身軀顫抖著準備迎接這無可避免的末日。
眼見守衛來不及制止這場悲劇,先生逆著慌亂的人潮快速迎了上去,但沒人能看清他是如何避開人流移動到駿馬身前,門口的兩個守衛只看見他以雙手接住了那對前蹄后,下一秒那匹將要發狂的駿馬便馴服了下來,安靜如身處平原中悠閑吃草,先生鐵青著臉,扭頭示意那兩個還在發獃孩子隨著人群撤離,將駿馬的前蹄輕輕放下。
馬匹上的貴族就沒有這樣好運了,他被抖落在地,奔跑著的人群雖然已經努力嘗試在避開他行動了,
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一些發狂奔走,沒有注意到腳下的人踩到了平日里竭盡全力保養的手腳和臉龐,他被嚇破了膽居然連聲音都喊不出,像具屍體一樣就這樣匍匐龜縮在地,先生將鼻青臉腫的他拉起,拍打了他後背一把,怒喝出聲,「快滾!」
馬匹在人群組成的洪流之中巋然不動,為先生提供遮攔,也讓他看清楚了城內基本的現況。
根本不知道是如何侵襲進城內的獸人隨意揮舞著棍棒,吼叫著在大街小巷中和士兵交戰,就連高牆上也有綠色的影子在竄動,隨處都是濃煙和大火,砸爛和撕裂的各家店鋪門板幕布凋零在地,武器交戈聲在風中拉出了道道難聽的割痕,赤紅和深綠的兩色血液毫無顧忌鋪灑在地面牆壁上,混合在一起順著牆根流進下水道,而臨時組織起來士兵看起來正節節敗退,他們每後退一步,地上便多出一道躺著不動的身軀,恐怕過不了多久他們都要被無窮無盡的獸人趕盡殺絕。
不能耽擱了!雖然還沒看見緋則和鈴,不知道她們兩人身處何方,但先生知道他不能再耽擱了,戰場也不會等他準備萬全,他必須行動了。先生快步跨上馬背,調轉馬頭,像是塊亘古時起就卧在溪流中的頑石,人潮在他身邊被一分為二。
「先生,先生!雖然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獸人會闖進來城裡,但緋則副團長來這裡交待過我們了,她說你一定會回來,她等你很久了!她說你不會讓她失望!」
看管大門的守衛沖他大喊,另一邊的守衛補充喊到。
「緋則副團長還交待了,她會待在領主府指揮,想要找她的話就到那裡去!」
「我知道了!」
先生臉上表情微微動容,高聲回應,沖那兩個恪守崗位,努力維持著秩序的守衛點了點頭,他策動韁繩緩緩踏進城門,繼續前行,去領主府不是他的選擇,他相信緋則能平安無事,此刻有更為要緊的事情要做,城內慌亂的人群不再像城門口那樣密集,稀疏了許多,他縱馬狂奔,拐過街角,朝燃燒著的前線而去。
近了,近了。已經有士兵發現了逆著逃命的人群騎馬而來的那個年輕人,他騎馬的姿勢並不標準,身軀像風中柳條在狂奔的駿馬背上搖搖晃晃,但他的目光卻是說不出的堅定和冷冽。
「先生,先生!這裡是前線,你不該來這裡,獸人入侵后,緋則副團長在領主府等你,她吩咐我們優先保護民眾撤離,但是戰場很快被分割了,那裡被獸人團團包圍住了!我們現在很難過去!」
士兵們大喊。
先生聽見了,但他沒有去領主府的打算,他在馬背上大聲問。
「獸人是怎麼進來的?」
「它們是從南邊過來的,南門那裡本來是個小門,獸人是沒有辦法像這樣湧進來的。但緋則副團長騎天馬過去,發現南邊城牆整個都崩塌了!」
「獸人的數量有多少?」
「不知道,斥候初次的報告里說是有幾百個獸人蜂擁而來,它們還在源源不斷增加,南方森林是它們的大本營,還會有更多的獸人從那裡出來!」
「我們的兵力還剩多少?」
「不到五百,而且全都分散開在城內用於護送普通民眾撤離了,這也是我們沒辦法組織起有效的援軍突破獸人包圍網去援救困在領主府的領主大人和緋則副團長的最大原因!」
「不用費盡心思援救他們了!相信你們的緋則副團長她能突圍出來,大家繼續優先保護城中一般民眾撤離!我會去南門,盡己所能攔住剩下想要進來的獸人。」先生在馬背上立得筆直,瞳中清亮,他接著開口,發出了死神降臨的告示,「我還需要一支小隊,一支足夠勇敢的小隊,能護送我抵達南邊城牆下,不過即便到了那裡我也不能保證隨行的小隊成員安全,另外在那裡我只能攔住想要湧進來的獸人一段時間,趁著那段時間清理完城中的獸人後,你們就帶上所有人儘快逃向其他城市吧。」
士兵們都明白他的意思,諾里寧已經無藥可救了,從獸人湧進來的那刻,這座平和的小城就朝著分崩離析的道路一去不復返了。
先生沒有理會沉默不語的眾人,沒有這麼多時間給眾人思量了,他揮了揮手喊。
「有誰想報名成為小隊的成員,打算和我一起去的?」
「......」
人群中的死寂更甚,他身下馬匹鼻翼間散發出的濃重喘息聲掩蓋住了所有人的呼吸聲,先生緩緩掃視了一圈,沒有人敢於和他黑得發亮的眸子對上。畏懼死亡乃是人之天性,所有人都不例外,在場的所有士兵都清楚留在原地據守還有一絲活下來的希望,而跟著他一起去南門將會是前往鬼門關的無回之旅,因為背負的職責留下來同獸人搏鬥至死和主動前去赴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而並非所有人都有主動赴死的勇氣。
先生也明白了結果,在馬背上蒼白笑了笑。
「大家,我先去了,等我的好消息!」
「先生,你沒必要這麼做啊!」
「先生,這是去送死啊!」
「先生!」
士兵們發出了驚呼,他們本以為先生沒有願意陪同的隨行護佑,只能無奈放棄,會勃然大怒,都已經在心裡做好了被他戳著脊梁骨,指著鼻子罵沒有骨氣,日後勢必治一個抗拒指揮的大罪準備,但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年輕人居然還是執意要親身去涉險,就這麼臉色平靜,像是去春遊賞花般騎著馬匹一往無前,再也沒有回頭。
先生驅動馬匹,白色駿馬越過眾人,跨過隨地架設起,想要充當防線阻攔獸人和分隔開戰場的簡易拒馬,朝著迎面的深綠色浪潮而去,他踏入了交戰著的戰場,隨處都有士兵在和獸人拼殺,幾乎是在進入的瞬間,就有野蠻的獸人注意到這個顯眼的年輕人,咆哮著揮舞棍棒圍上前來。
先生速度不減,迎風抖動手臂,一柄寒光顫顫的長劍無聲無息於他寬大衣袍遮掩住的腕間伸出,他直直揮劍劈向獸人,將迎頭而來的木棍一分為二,留下平整的切口後去勢不減連帶著劍柄徹底貫入獸人胸膛,他再迅速抽回長劍,帶起道半人高的血線,獸人喉嚨里發出悶悶莫名的聲音,瞪大的眼睛里光亮慢慢消去,它無力垂下了高舉武器的粗壯臂膀,身軀晃了晃倒下,徹底成為具屍體,至死它都無法理解這個瘦小的人類是如何做到的。
先生沒浪費時間看它一眼,抖掉沾上劍身的濃稠綠血,繼續策馬前行。
雖然是軍事顧問和學徒法師,但他可從來沒說過自己是文斗派,只會躲得遠遠的放火球之類的法術,經歷兩個月的熏陶,屠殺獸人對他而言已經駕輕就熟,割破喉嚨或者刺破心臟給予它們斃命一擊非常熟練,信手拈來就像殺豬宰羊一樣,面對這些非人生物,他心裡早就沒有當初的仁慈,而且作為另外一個世界的來客,這個世界也很難讓他生起歸屬感。
諾里寧的陷落也只是讓他稍稍感到有些不舍,說不上來傷感,他遠比城中的所有人清楚,諾里寧其實早就該被放棄了,從幾個月前那些獸人從南方森林露頭伊始,這座邊境小城就已經陷入了巨大的風險當中,遲早有一天城中的居民都要被迫遷移,這麼小的一座城市沒有任何地理優勢,它不具備抵抗獸人大軍的資格,領主和緋則再怎麼拚命努力也只能是一時的杯水車薪,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他正是厭倦了這種無謂的努力才會想要離開,不過此刻他還是毅然決然掉頭回來幫忙了。
現在疑點太多,獸人進攻的時機恰好挑在他前腳剛走不遠,而且諾里寧的城牆怎麼會無來由的崩塌,緋則更是不可能會被那些粗莽愚笨的獸人困住,一切都表明,除開綠皮膚的獸人,諾里寧城中還有另外一個他所不知道,一直躲藏在暗中的敵人。
先生在馬背上搖了搖頭,意識到自己想太多了,戰場上最忌諱的就是分心。
當真有三名包圍過來的獸人趁著他走神的片刻,從他背後揮出了斧頭,勁風從身後襲來,獸人的大斧不約而同地瞄準了他脖頸的脆弱處,那幾個獸人眼中露出了嗜血的渴望,它們渴望看見鮮血如花盛開,它們迫不及待想要把馬背上的年輕人連同馬匹一同斬落!
噗,一聲輕響,是箭簇沒入身體后穿透血肉的響聲,隨著三名獸人其中一個的碩大身軀轟然倒地,箭矢尾羽的振動聲在空氣中嗡嗡作響。
「火球術!」
緊接著人聲響起,火球帶著灼熱的氣息在瞬息趕至,湮滅一切的火球以無可抗拒的巨力把伺機在旁的另一位獸人撞開,接碰到火球的瞬間它的肌膚立馬被燒傷,熾熱的火舌沿著它綠色皮膚吞吐,把它變成了一團更大的火球,在它燒成漆黑的外表肌膚下裸露出骯髒的內肉,烤糊肉塊的焦臭味瞬時散發而出,那名獸人臣服在火焰的威力下,倒在地上抽搐著,發出了難以忍受的苦痛吼叫。
一柄長槍迎著巨斧而上,用力碰撞在一起,泛出點點零星的火花濺躍在空中一閃即逝,靠蠻力驅使的巨斧最終還是壓倒了槍尖,三名獸人之中最為迫近先生,為首那名率先發起偷襲的獸人握著利斧壓開長槍,朝著它貪婪的目光所注視下,內心夢寐以求的白嫩脖頸逼近。
啊啊,巨斧劈砍下人類腦袋,血液濃漿如花朵綻放的噗噗聲是多麼美妙啊!它覺得時間彷彿變慢了,自己的斧頭正一寸一分慢慢靠近那個人類的身軀,它嗅到了無邊的恐懼包圍了那個人類周圍,它還嗅到了令自己陶醉的新鮮血液味道,一切都如此似夢如幻,彷彿踏在雲端,就連握著斧頭的手也輕盈了起來。
下一秒,它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而它被斬斷的手腕上握著的斧頭和它的腦袋在空氣中灑出片血幕後延遲了片刻一同落地。
「先生!我們來遲了!」
三匹黝黑的戰馬馬背上分別坐著三位喘著粗氣的士兵,手上或持弓箭,或掏匕首,或舉長槍。聽完了先生制定的作戰方案,他們知道必須要能跟上對方的速度,所以顧不上打招呼就飛奔去了城中的馬廄,牽上馬匹奪路狂奔而來,如今才堪堪趕到,雖然遲到了片刻,但也及時幫先生他招架住了那幾名偷襲的獸人。
「很好。」
先生抽回負手斬落獸人頭顱和手臂的長劍,微微點頭,目光掃過三個人的臉,是三張稍顯陌生的臉龐,有年輕的,有飽經風霜的,還有蒼老的,他有些記不清自己以前在軍營里是否見過他們,他甚至不能確定接下來自己還能不能記住他們,他也沒有去嘗試詢問他們的名字,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先生不再說話,因為左右成群的獸人沒給他們繼續交談的空閑,瞬間就要填充上來的獸人不給他們任何喘息的片刻,試圖圍成水泄不通的鐵桶包圍網,擁擠著的獸人咧開了嘴,帶著意義不明的吶喊叫聲,就要蠻橫揮斧而下。
先生輕彈長劍,發出了不弱於獸人的咆哮聲。
「騎兵連,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