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榮光破滅之廷
「往事講到這裡就此告一段落。相信先生現在已經知道那塊石碑的重要性了,它代表的是諾里寧的存在意義,是維繫諾里寧生存的臍帶,沒有了它,諾里寧也沒有延續的必要,雖然以我一城之主的身份說這些話顯得有些離經叛道和可悲可嘆,但很遺憾的是,我可以確定上面的那些大人物至少是這樣想的。諾里寧就像建在沙子的城堡,遲早會迎來破滅的那天,而現在,那個時刻提前到來了。」
魯卡奧仰頭灌下一大杯酒水。
先生臉龐上抹上一層羞紅,原來並不是眾人皆醉他獨醒,諾里寧的風險作為領主的魯卡奧在城中生活了二三十年,怎麼可能會不比他更清楚呢?先生接著去瞧臉上表情平和,一個勁低頭夾菜的緋則,或許她也和領主一樣,早就明白了這些,只不過,比起自己搜腸刮肚找些冠名堂皇的離開理由,他們兩人要更為直率且更加勇敢。
先生為自己的膚淺感到慚愧,也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沉下心發問。
「那塊石碑,魯卡奧大人你剛剛說過是帶不走的吧?」
「是的,它帶不出諾里寧的邊界。早些年,王城的大魔導師用過了各種手段,甚至動用了撕裂空間的高階位面魔法都沒法把它轉移出去,最終,他無奈告訴了鬱金香騎士團的眾人,那塊石碑是受這片土地祝福誕生之物,森林中的女神為它加持了保護用的結界,確保它不會被人為破壞和損害。也是大魔導師提議,最好的辦法就是安排人手守候在這裡,以防它落到別有用心的人手中。」
「既然如此,廷基來的騎士應該也明白這點,他們沒必要以這種方式來搶奪蘭切爾之碑。包圍領主府的神秘黑影,領主大人有什麼頭緒嗎?」
「先生,請讓我來回答。」緋則抬起了頭,嘴角還帶著米粒,「在領主府和我交手過的有兩個人,嗯,不對,還不能確定那兩個到底是不是人,那兩個黑影身上有股我所熟悉的氣息,僅和我在廷基見過的鬱金香騎士團的騎士們有著簡單的微妙差異,雖然並不能直接確定他們是鬱金香騎士團的正式成員,但毫無疑問可以知道,他們和鬱金香騎士團之間必然存在著千絲萬縷的密切關係。」
「我所掌握的信息有,他們是個組織,一共有七人,他們似乎很早就盯上了諾里寧的蘭切爾英雄石碑,他們在諾里寧活動的時間要比我更早。另外,還有一個我單方面的推測,他們成員中有從東方國度過來的。」
先生抿了一小杯酒下肚,他酒量不佳,已經有了微醺的醉意,說話慢了許多,顯得有些斷斷續續。
鈴一把奪下了他還想舉杯的酒水,滿臉憤憤委屈。
「先生別再喝了,明明就不會喝酒,還要學別人裝出一副精通的樣子,喝醉了我可背不動你,到時候又要麻煩緋則小姐來照顧你了。」
「......」
先生啞然,只能無奈笑笑,埋下頭大口去扒碗中米飯。
魯卡奧陷入了沉思,他在咀嚼先生透露出來的消息里究竟有哪些值得在意,需要細細挖掘,深究其中的細節,他輕輕敲著桌,壁爐的火光在他背後吞吐,他終於想起了什麼,緩緩開口。
「城中的魔法師協會,先生一直沒有去過吧?關於蘭切爾的英雄之碑,那裡可能還有些意料不到的隱藏線索,我寫封手信安排他們之後配合先生你調查,麻煩先生你替我走一趟了。」
「來人,上紙和筆!」
魯卡奧用力拍了拍手,
絲毫不含糊,將下人送過的紙張就桌布鋪開,提筆洋洋洒洒落字。
「沒問題。」先生拍著胸脯剛保證完,忽然面露難色,「只不過...」
「只不過先生無法在諾里寧久待,是在考慮離去一事吧。無須擔心,我已為先生做好了準備,去廷基一路上能用得上的物資都已經打點好了,明天會趁早送到先生你居住的旅館中,先生不用特意向我彙報,領取備好的薄禮徑直出發就可以了。」
「領主大人怎麼知道我想要去廷基?」
「先生在諾里寧的時候一直泡在圖書館,直到最近這個月才百無聊賴地從圖書館出來,顯然是在尋找什麼東西,而結果也很明顯,先生沒有找到你想要的東西,所以我想先生你接下來行程肯定是去廷基,那裡足夠大,也只有那裡才有資格,讓翻遍整個諾里寧書庫都找不到絲毫線索的先生你鎖定目的地。」
魯卡奧換上了一頁嶄新的紙張,慎重吹開后將它鋪平,慢慢書寫,口中念念有詞。
「游龍當歸海,諾里寧是座老邁的墳墓,埋葬我一個人便夠了,諾里寧從來不是先生的歸宿,不必讓它成為你的負擔。出於私心,我也希望先生能到廷基去,因為不去那裡看看的話,太可惜了...廷基曾經是哺育所有夢想的搖籃,騎士的榮光是點綴在它頭頂的一顆明珠,它是林中的桂冠,連森林女神都忍不住捧在掌心把玩的珠寶,雖然一切都已經改變,但那裡還留著舊日的影子,往昔的風仍舊穿梭在廷基街道上。」
「...魯卡奧大人,有兩封信?」
先生接過了魯卡奧遞過來的信。
魯卡奧握住酒杯,說話間酒氣衝天。
「對的,兩封。薄的那張手紙,是稍後交給魔法師協會看的,而封上蠟的那張,是拜託先生幫忙帶到廷基交給一個人的,我希望先生去廷基既為公也為私,為公是希望先生調查取走諾里寧的英雄石碑一事,為私的就是這封信,等先生到了廷基,去找一間花店,它應該就開在城門旁邊的顯眼位置,而且附近應該只有那麼一家,如果還沒有倒閉或者搬走,麻煩先生交給店主,店主應該是個跟我差不多年齡的婦人,不是的話那就算了,屆時先生將它燒了便可。」
「我明白了。」
先生鄭重點了點頭,分開兩封信,將那張封上蠟的信封揣進懷中貼身收好。
魯卡奧放下了酒杯,靠倒在鼠皮大裘墊著的椅背上,釋懷般闔上了眼,慈祥開口。
「鈴也拜託先生你多多關照了,她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可留不住在我身邊啊,就算不用我開口,她也會追著先生你上路吧,反正先生一路上也需要有人照顧,就讓她這個磨人的小妖精去糾纏先生你吧。」
「魯卡奧大人!」
鈴氣呼呼佯裝發怒,但藏不住的歡欣隨她眼波流轉。
魯卡奧披起了灰鼠皮裘站起。
「好啦好啦,我不多嘴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自由,我這個老頭子也不方便多說些什麼。沒其他什麼事的話,先生可以先回去休息了。」
「魯卡奧大人,保重。」
先生知道他這次離開諾里寧不一定還有再回來的可能,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魯卡奧了,他費了點心思將包裹在鼠皮大衣下的魯卡奧消瘦身影印在了眼眶中,和鈴以及緋則一起從領主府告退,回到了街道上,朝魔法師協會而去。
街道上的燈火黯淡了許多,許多人家沉沒在深沉的夜色中。
先生腳步匆匆,魔法師協會是個歷史悠久的組織,和騎士團的起源一樣古老,大陸每個城市都有他們的分支,諾里寧的魔法師協會負責登記附近所有的魔法師,自然也包括了在軍隊中服役的施法師部隊,畢竟他們本來就是先在魔法師協會考取到適格證書才有資格被審查招募。
加入魔法師協會完全沒有任何損失,既不需要手續費,更沒有強買強賣的退訂式服務。相反,面對初次加入的新成員,他們還會送出新手法杖和證明協會身份的長袍,可以說百利而無一害,這或許就是魔法師協會組織能保持長盛不衰的理由。
不過先生倒是沒什麼興趣,送的法杖和長袍對他沒吸引力,法術的教導更是有緋則在便足夠,所以就一直沒有去報道登記過。他現在著急趕往魔法師協會除了魯卡奧的委託,更是想調查剩下來還不知曉名字的兩名士兵之一的真實身份,離開諾里寧前,他還有要解決的事便是安排好三名士兵的身後事。
魔法師協會就在眼前,因是離南門近的原因,受到獸人衝擊的影響較大,協會組織原來安身的廳堂徹底變成了堆碎石,簡單支起了頂帳篷在旁邊,上面橫著個粗製濫造的牌匾表明原來身份。
「該死的,真是冷啊,冷到骨子裡了!」
「...會長,天氣已經夠冷了,請別再講冷笑話了!」
「好吧好吧,我還以為這會是一個『骨』動人心的笑話呢。」
「都說了別再講冷笑話了!」
先生聽見了裡面人熱鬧的閑聊,揭開帳篷一角,探頭問:「打擾了,魔法師協會新地址是在這裡嗎,領主大人有封信需要請你們看看。」
帳篷里有盆篝火照耀明亮,兩人一左一右蹲在旁邊搓手烤火。
聽見先生的問話,兩人不約而同抬起了頭,鈴驚慌喊出聲。
「啊,鬼啊!先生,裡面有鬼啊!」
「會長,兜帽兜帽,都叫你要一直戴著,別嚇到來訪的客人了!」一人迅速將長袍扔到了身邊的骷髏頭骨上,沖被驚嚇到手無足措的鈴連連道歉:「啊,鈴妹妹,不要誤會,那個是我們協會的會長,他不是鬼,只是亡靈而已。外面天寒,還請大家進來說話。」
「別緊張,鈴,我們現在還在諾里寧城內,哪來什麼鬼。」先生帶領鈴和緋則擠進裡面,不大的帳篷內多了三人立馬顯得狹窄了起來,先生將魯卡奧的手信遞過,討問:「兩位該怎麼稱呼?」
「我是彌露,魔術師協會的副會長。」彌露改變不雅坐姿站起,拍了拍手掌將信接過,一目十行過後伸手遞給了一旁披上了長袍兜帽的骷髏架子,「但因為會長好吃懶做,平日里只會一個勁的偷懶,所以協會內大多數事情都是由我負責。領主大人的要求我已經明了,就讓會長為你答疑解惑吧。」
「誒,為什麼要讓我來,彌露你不會是也想偷懶吧?」
骷髏閱讀完手信收起,用灰白修長的指骨攏了攏衣袖,詫異發問。
彌露狠狠戳了戳他的頭蓋骨。
「什麼叫做也?會長,這本來就是你的任務,再說你真的看了領主大人的信嗎?那塊石碑的事我可完全沒線索,幫不上什麼忙,當時在城裡待著的人可是你,哼,別老想著推脫責任。」
「對了,好久不見,緋則,你終於想起來看我了啊,我可想死你了啊!還有鈴妹妹,也是兩三個月沒碰面了,你應該還記得我吧?先不說這些了,裡面留給他們談正事,我們到外頭去吧,外面雖然冷了點,但要敘舊的話卻是個剛好的天氣。」
彌露教訓完會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轉變臉色,喜笑眉開抱向先生身後的緋則,拉著她和鈴往外走,於是帳篷內只剩下了先生和會長,骷髏搖晃出骨架咯咯聲從篝火面前站起,咳嗽了兩聲,語調陰森開口。
「年輕人,或許你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涉足何等隱秘的領域,我很樂意為你這份勇氣『骨』掌,但你該停下腳步,不能再向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