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章 共望璇辰

莽莽原野終止於半透明的重巒，孤車跌宕，有時沖行野徑，從夕陽中駛向黑夜。遠山巋然，距離沒有縮短，只是漸隱於天空本色。行至穹廬盡墨，皮卡車粗放地往道旁一擺，下來兩個人。男生舉起手電筒向四周探照，女生仰頭旋開裙擺，立刻沉醉於浩瀚星空。

「我不知道多久沒見過真正的銀河了！」

「可能在此之前從未見過？」

「不至於，我覺得小時候天上還是有星星的。」

「好吧，我都不記得小時候了。」

「喂，不會這都能睡著吧？」

女孩子拍拍車身，結果沾了一手泥，嘆了口氣，又使勁拍起手來。車后箱里的第三個人坐起身來，「沒有，躺著看比較爽，你上來試試。」那男生說著翻身下車，就要扶女孩子上去。

「沒事，我自己可以。」女生身手不錯，用體操般的動作登了車，整理好毯子，躺了上去。「哇！我的天啊！」「對啊，這可不就是你的天嗎~」剛下車的男生笑了笑，掏出打火機來點煙，「所以你們這些城市裡的孩子啊，就該出來轉轉。」

「看來休學一年這導遊沒白當嘛。」

「那確實，收穫很大。人生嘛，最重要是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且——」謝舒樺靠在車身上吐了個煙圈，他不像青璇那麼怕臟，反而覺得在野外要帶著泥點子才像樣。

「而且什麼？」傅望辰也靠到車上，想好了有衣服可換。

「而且啊，我以為我是知道想要什麼才休學，但卻是休學后才知道想要怎樣的生活。」

「那你想要怎樣的生活？」

「帶最美的姑娘，去最遠的地方，看最好的風景。」

「最美的姑娘，說你呢。」傅望辰拍拍車身。

「我才不是，青冶夢比我美，我小師姐也比我美，找她們去。」

「不，最美的姑娘只有一種定義，就是最愛的姑娘。」謝舒樺望后一仰，偏頭看著青璇一笑。

「那我猜，最遠的地方，是說生命的終點……」

「對啦！要不說你是我的知音呢。」謝舒樺把手臂往傅望辰肩上一搭。

「我是不是有點多餘啊。」傅望辰說，「我是真沒想到你會叫上我。」

「我當然只想叫她，可只有我倆她不願意呀。」

「我還在這呢，能聊點別的么？」青璇踢了踢謝舒樺背後的擋板。

「再說，除了中間有個女人，我倆也算朋友吧。」

「有道理，這麼說多餘的其實是她。」傅望辰看看身後的女孩，故意說得很認真。

「誰多餘，那你們倆在一起得了！」青璇坐起身來，撿了謝舒樺的外套扔兩人頭上，「說好這趟出來不提這些的。就是來看星星的。」

「你看你的，我們看我們的嘛。你眼中滿天星斗，但我眼裡只有你一顆吶。」

「哎喲，肉麻這方面我是甘拜下風……」望辰對謝舒樺拱手笑道。

「……我最討厭油嘴滑舌的了。望辰，來幫我找找，璇璣星在哪。」

「北斗七星都找不到了，文科生不是學地理的么？」

「哎呀，你看這滿天的，太多了！」

「還是讓野外生存專家謝老師教你吧。」謝舒樺熄了煙頭，扔進車箱尾部的塑料盆里。「找到以後呢？讓你望辰哥給你摘下來？」

「天上的他是沒指望了，地上的他還可以努力。」

「那我呢？我多努力些有希望么？」

「你知道我必須誠實回答，

沒有。」

「我不信，除非你現在對天大喊一句『我青璇此生非傅望辰不嫁』！」

「你……我……」青璇氣得直想打人。

「別逗她了。真的。」

後來，看星星看到睡著的青璇被無情叫醒，兩個男生連夜換著開，三人到了城鎮落腳。雖然房間有些簡陋，但總比睡在野地里強多了。青璇單獨住一間，兩個男生同一間。

「這旁邊就是派出所，安全係數高的。」謝舒樺說。

「嗯，明天往哪走？」望辰問。

「沿著國道開就是了，晚上能到城市。」

「那早點睡吧，省得疲勞駕駛。」

「放心吧，我們倆司機呢，我一個人都開過這條路。」

兩人各向一邊，閉目待眠，卻被隔壁房傳來的流水聲擾得睡不著。這估計是青璇在洗澡，兩人不敢置喙，只能無言地翻來覆去。等水聲停了，兩人睡意也沒了。

「隔音真的差。」傅望辰說。

「我懷疑我能徒手拆了這牆。」

「小青今天，挺開心的。」

「嗯，她要是跟我在一起，經常都會這麼開心。」

「我就是想說這個。如果我……」

「——你等等，聽到了嗎？」謝舒樺猛然從床上坐起。「關門的聲音，她出去了！」

「可能是去借電吹風之類的？」

「屋裡有，不行，我們得跟上她。」

「啊？不至於吧，她多半就是下樓買個東西之類的。」

「哎呀，她不知道自己多顯眼，你還不知道嗎……這附近晚上都是醉鬼，衝撞了她怎麼辦？」

「趕緊走！」望辰抓起衣服往身上一套。

兩個男生頂著雞窩頭出了旅館，左右一張望，沒有發現。

謝舒樺往最近的商店方向找，讓傅望辰回旅館問前台。

「怎麼樣？這邊沒看到人。」謝舒樺在電話里說。

「旅館前台說她下來過，但沒注意後來往哪去了。」

「先到旅館門口。」

兩人回到旅館門口，急得如熱鍋之蟻。

「她電話也不接，怎麼辦？分頭找？」

「電話可能就沒帶。」

「靠，一人一邊，一路找過去，20分鐘。」

「嗯，要是還找不到？」

「不見人我們馬上報警！」

兩人瘋了似的沿街翻找，見門就進，一通狂找又馬上出來。鬧得滿街人一臉疑惑，後來都分析說是丟了孩子。最開始望辰還跟人比劃一下身高和可能的髮型，到後來乾脆就一句，「有沒看到一個很白很漂亮的女孩？」這樣更容易得到應答，但也沒有任何想要的答案。

20分鐘快到了，望辰已經找出去近兩公里，看著繼續延伸的街道和遠處零星的燈火，心中浮起極大的恐懼。他發現自己絕對不能接受青璇消失不見，幾乎可以稱之為人生的底線。如果有誰傷害了她，他真的會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又或者其實是知道，自己將做出能想到的最極端的事。

一番搜索全無所獲，滿頭大汗的兩人跑回旅館，前台表示也沒再見到青璇。謝舒樺還在繼續盤問，望辰已決定到派出所報案。兩人走到旅館前院時，卻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你們倆幹什麼呢？跑來跑去的。」

是她的聲音，可兩人往四周一頓瘋找，沒看到人。「這邊，天台！」兩人轉向抬頭，看到青璇披著個小外套，正在旅館院子里另一棟小樓的天台上。兩個男生長出一口氣，頓時被疲累感淹沒，齊齊癱坐在地。

「哎你這，可把我們嚇死了……」

「出門電話也不帶，還以為你被拐賣了。」

「我以為你們睡了嘛，就自己出來了。我問前台哪裡可以看星星，他一問三不知的，我出來看到這樓有個天台，就上來了。」

「你再晚一分鐘出聲，我們就報警了。」

「至於那麼緊張么……」青璇一臉嫌棄地看著汗淋淋的二人。

「怎麼不至於……這附近很複雜的，可不像錦熙那麼安全。」

「夜裡一個女孩，人生地不熟的千萬別亂走。」

謝舒樺的音量和語氣完全就是在訓斥了，傅望辰比他還是溫和點。挨了訓的青璇一臉委屈，但看兩人全身濕透，因驚慌而發白的臉色都沒恢復過來，只能繼續扮演犯錯的小白兔。

「這旁邊就是公安局好么……」她低頭嘟嘴，開始撒嬌。

「哎，總之不能有下次了。」

「好啦，知道啦。」她甜甜一笑。

「我知道我語氣有點重，對不起。」

「沒事，知道是關心我。不過真的太誇張了……竟然打算報警。」

「一點都不誇張，你突然就沒影了，一條街上沒翻出來人，必須報警！」

「我安全係數真的那麼低么……」

「我的小姑奶奶喲！全天下恐怕就你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

「真的，我要是壞人，你這樣的見一個綁一個。」謝舒樺言之鑿鑿。

「……我就當這是誇獎好了。」

「行啦，沒事就好。」望辰宣布事件結束。

「跑了一大輪，有點餓，要不吃點宵夜去？」謝舒樺提議。

「剛是誰說夜裡不要亂走的。」青璇白了他一眼。

「你一個人就不行，組隊還是可以去的。」

「那走著，整點燒烤~？」女生露出饞嘴的表情。

「不，我去買回來吧，你們等著。」傅望辰說。

「這確實就有點過了哈，我倆陪著她還是可以出門的。」

「我是覺得這裡挺好，也有桌椅，買回來邊吃邊看星星嘛。」

「好想法~！」青璇幾乎要跳起來鼓掌。

「有道理，那我去吧，剛才找人時看有一攤不錯。」

「你們一起去唄，我可以安靜一下。」

「不行！」兩人異口同聲。

「那一會能喝點小酒？」小青繼續試探。

「不行！」同步率100%。

「我又不用開車……而且我酒量還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