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章 彼去經年

八月初，明芷一家回到南邕市，住進自家的老房子。張遠等了兩天，終於約到明芷見面，一早就到她家接人。他一直都知道地址在哪，但未曾登門；如今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心情有些忐忑。原計劃是在門外等的，但明芷有點睡過頭了，張遠遇上晨練回來的孟老師，被熱情地邀請進家。

明老師扶著眼鏡與他聊天時，孟老師在催促女兒起床。明芷她爸在教育部門任職，所以也稱老師。張遠覺得明老師其實挺滿意他的表現，但自己還是越發緊張。明芷從她房間進進出出，洗臉、吃早餐、換衣服，收集出門要帶的物品。有個男生坐在自家客廳等著，令她慌亂。

「你吃過早餐了吧？」明芷的意思是她準備好出門了。

「吃過了的。不急，你再吃點？」

「我已經飽啦，我們走吧。」

「哦好，那明老師、孟老師再見。我們出門了。」

「嗯，有空多來家坐坐。在錦熙也是。」

明芷從自家落荒而逃，比原計劃晚了半個小時。張遠情況稍好，逃跑的同時有點受寵若驚。「不是說好在外面等么？」明芷似乎有點生氣。

「正好遇到孟老師，所以就……」

「好吧。那這次不算。」

「什麼不算？」張遠表示疑惑。

「你知道嗎，從來沒有男同學進過我家。」

「噢，所以我是第一個~！」

「不是！這次不算，你是我媽帶的，不是我帶的。」

上午明芷的角色是張遠返鄉探親的表妹，跟著表哥參加他高中同學的早茶聚會。她當然是為了美食，而他承認有虛榮心作祟。明芷本質上是怕生的，臨到目的地時顯得有些猶豫。

「其實我們不用跟他們一起，你又不認識他們。」張遠提議。

「人多好點菜。我只有一周，要吃的東西太多了。」明芷指出關鍵所在。

「那反正你好好吃，我好好聊天。」

「Yes，分工明確。」

擊掌的部分不太熟練，明芷認為應該要拍出聲響來，於是重試了幾次。兩人笑著掌心相抵的樣子，正好被張遠的一個高中同學看到。他很淡定地打了招呼，然後先行一步。待張遠領著明芷進去時，發現整桌人都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齊齊看著他們。

「張遠！快說，從哪裡拐來的小仙女~！？」

「趕緊的，正式介紹一下。」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明芷像只受到驚嚇的小兔子，躲在張遠身後，探出半個身子來觀察情況。無辜又無助的樣子，配上雪白的半袖連衣裙，立刻令人絕倒。

「剛我還不相信，這也太漂亮了吧！」有同學已經在感慨。

「恐怕只有我們琳姐能夠一戰。」琳姐是指康嘉琳，一位公認的校花。

「咳，別鬧，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張遠拉開椅子安排明芷坐下，她沒出聲，點頭與大家致意，顯出害羞的樣子。「我介紹一下，這是我表妹，叫明芷，明教的明，周芷若的那個芷。」

與張遠鄰座的同學聞言立刻嗆了一口水，不住地咳嗽，張遠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跟他使眼色。這位名叫楊驍，有個「光明左使」的綽號，曾戲稱張遠為教主——張無忌如果介紹一個姑娘是「明教的周芷若」，你說這是什麼意思？不過整桌人也就他聽得明白，且被張遠封了口。

一桌人紛紛友善地與明芷打招呼，然後又是一陣收斂不住的討論，

張遠見勢不妙，連忙接著說：「她有男朋友的哈，不準打她主意。」明芷淺淺地白了張遠一眼，但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

總算是一班見過世面的同學，一開始的過分關注很快得到抑制，讓明芷比較舒服地飽餐了一頓。在被注意到食量驚人時，她主動解釋了這是由於常年練舞。「哈~有點不好意思。」小舌頭一吐，擺出做錯事後討饒的小表情，立刻獲得完全的諒解。「上學期她還拿了學校舞蹈大賽第一名。」張遠忍不住替她顯擺，贏得一陣誇讚。但這有點干擾她進食，被悄悄警告了。

「你們班同學還都挺好的~」明芷說。

聚會結束，兩人正步行前往下一站。

「那當然，南邕二中啊。」張遠有點驕傲。

「就是你旁邊那同學有點奇怪，一看我就笑。」

「哈哈，他覺得你跟他是一個片場的。」

「啊？什麼意思？」

「我介紹你是『明教的周芷若』，而他的名字叫楊驍。光明左使楊逍。」

「這……好的吧。」

附近一帶是張遠和明芷小時候生活的區域，每條路都走過無數次，甚至路人都容易似曾相識。隨著城市發展，這裡幾經變換，但仍充滿回憶。

「小時候覺得這段路很長。現在走幾步就到了。」

「因為長高了步子大了？」明芷說。

「主要是不害怕了。你記得嗎，那時候過個馬路我們都怕。」

張遠指著街角的報刊亭，小時候，明芷想到那裡買雜誌，看著高峰期的車水馬龍不敢闖，是張遠拉著她過去的。結果書是買到了，但明芷哭得梨花帶雨，大人們還以為是她受欺負了，要教育張遠。結果，她邊哭邊擋到張遠前邊，說：「不關他的事，我哭一下不行嗎？」大人們愣住了，張遠反倒接了話：「不行，哭了就不好看了。」

「我都不太記得了。」明芷眼神迴避，表示別翻黑歷史。

「你小時候真的太可愛了。」張遠沉浸在回憶中。

「你是說現在不可愛了么？」

「可愛當然還是小時候可愛，現在是漂亮。」

「那還是可愛比較好……」

「啊，為什麼？」

「可愛會有好吃的，漂亮卻得管住嘴。」

明芷揉著肚子，看來正在反思今天的過量飲食。張遠想說反正退出藝術團了，沒有體重管理要求，但又怕提起不開心的事。他圍著明芷轉了一小圈，認真看了看，說:

「你放假還瘦了呢，現在頂多90斤。」

「我的天，為什麼總能猜那麼准？！體重真的會被一眼看穿么？」

「沒有沒有，只是我估得比較准。」

「這怎麼估？那你看那個女生，她大概多重？」

「我看不出來，我只能看出你大概多重。」

「……這種朋友不要也罷。」

「其實我還是猜錯了。」

「沒錯，早上稱的就是90。」

「剛吃了至少兩斤吶，現在肯定92了。」

「……張遠！你給我站住！」

兩人一路走到初中母校，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跟門衛說是回來看望老師，沒想到順利過關。明芷有四年沒走進這個校園了，突然就在操場上跑了起來。「你慢點！」張遠追到她時，兩人已到了學校的水泥舞台邊上。當初，她曾在這裡稱霸三年。

「太陽一曬，還是那麼燙……當年燙得我都搶拍了。」

「放心，台下沒一個人看得出來，都在鼓掌。」

「對了，謝謝你。」

「嗯？謝我什麼？」

「有次上台……衣服拉鏈沒拉，還好你提醒我。當時太害羞了，沒跟你說謝謝。」

「啊，你不說我都忘了~當時完全慌了，不知道該怎麼提醒女生這種事。」其實張遠怎麼會忘，當時被她潔白無瑕的後背一整個驚呆了，想的是絕不能讓別人看到。

校園不大，環顧一周盡收眼底。兩人沒上教學樓，就在操場上走著。她對校園的變化很有些感慨，張遠則覺得學校翻新后顯得有點廉價。當然，新修的景觀長廊除外，爬山虎幾乎覆蓋了它整個鏤空天頂，坐在下邊乘涼，感受宜人。

「其他同學你都沒有聯繫么？」張遠問。

「嗯，那時候又沒有手機，有的人有QQ，但也不說話了。」

「那要幫你約他們么？」

「不用，如果回來長住再說，現在見了也馬上要走。」

「將來你會回來么？」

「也不一定，到時再說吧。」

兩人並排坐在爬山虎長廊的石椅上休息，聊著過去的趣事。蔭涼逐漸令體溫適宜，明芷困意漸生，輕輕靠在了張遠身上。這個場景以前也發生過，他知道沒有愛情的因素，不過能讓他確信擁有著她的信任。

「張遠？是你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音量不大，可能是不想吵醒明芷。張遠微微轉頭一看，不禁嚇了一跳，肩頭一滑，明芷倒進了懷裡，他下意識地雙手抱住，迅速而又輕柔，怕摔壞了最心愛的珍寶。

「嚴、嚴老師好！」眼前是張遠初中時的班主任。

「哈哈，別緊張，又不抓你早戀~不過確實不好回初中部來給學弟學妹做這樣的示範啊，你照片和名字在光榮榜上還找得到呢。」

「嚴老師好，好久不見！」明芷揉著眼睛彈起身來。

「咦？你是、你是明芷？！」

「嗯吶~嚴老師還記得我~」

「噢，長得比小時候還漂亮了！現在在哪裡讀書啊？」

「明大，跟他一個學校。」

「哈哈哈，不錯不錯，你們初中的時候老師們就看好了。」

「啊？看好什麼？」明芷眨著眼睛，確實沒懂。

「就說你們很般配，將來說不定會在一起。說中了吧~」

「（還）沒有！」兩人異口同聲。

「哈哈，沒事的，現在不算早戀啦。」

嚴老師始終表示「抵賴無效」，祝福和欣慰之意溢於言表，兩人只得認輸，另找話題矇混過關。學校的教學區和教師生活區是連通的，嚴老師說要找其他老師出來見見他們，嚇得明芷臉都白了，張遠趕緊推說還有事，領著明芷再次落荒而逃。卻沒有想到，情急之下拉了明芷的手，從此在初中老師這算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